一步偷天-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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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静气,平心静气……她在心里不断地默念着,努力摈弃杂念。步公子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步公子……步公子不喜欢我,所以我也不会喜欢步公子……
正恍惚间,稍显低沉的歌声在她耳边响起。
“我从垄上走过,垄上一片秋色,枝头树叶金黄,风来声瑟瑟,仿佛为季节讴歌……”
直白而简单的歌词像这满眼金黄的田野般干净,陌生而温暖的旋律又像迎面吹来的微风般醉人,歌声轻轻撩拨着晴山的心弦,扫去她心头的慌张,只是为什么戛然而止了?
晴山侧头看向步安,近在咫尺的清秀脸庞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不像是记不起歌词或是旋律时的为难。
“好听吗?”步安问。
“嗯……”晴山笑得温柔而自然,仿佛把之前的疑虑和局促忘得一干二净了。
“好听你还愣着干什么?跟着唱啊。”步安瞪了她一眼。
“啊!我竟忘了!”晴山突然反应过来,接着大笑。
步安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笑得这么无忧无虑,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公子?”晴山晃晃手掌。
”这回不要发呆了……”步安赶紧扭过头去,重新酝酿情绪,低吟浅唱。
晴山唱不了步安那么低沉,于是在步安的示意下,抬高了八度来唱。
蔚蓝天空下,金黄色田野里有弯腰收割的农夫,低矮的草垛上并排而坐的两人,暂时忘却了烦恼,沉浸在本属于另一个时空的歌声里,唱和相应,默契而自然,直到歌词来到尾声。
“我从垄上走过,心中装满秋色,若是有你同行,你会陪伴我,重温往日的欢乐……”
步安唱完这段,晴山张了张嘴又闭上,心里在大喊:一定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怎么不唱啦?”步安笑嘻嘻地说道:“不唱我就不教啦。”
晴山大方自然地站起身,得意地朝步安摊摊手道:“公子不用再教,晴山已经学会了。”说着扭头朝岸边篝火那里走去,走几步才回头莞尔一笑:“雁子熟了,再不去就吃不着了……”
谁要吃什么大雁肉了!
步安摸了摸肚子叹了口气,心说快到手的琴师溜了,再连野味儿也吃不着,那损失就太大了。
远远地跟着晴山走回河岸,他从素素手里接过烤熟的鸭腿,发现七司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不怎么对劲。
邓小闲别有意味地叹了口气道:“你们刚刚不在,宋蔓秋姑娘说,整个江南,她最佩服的人便是天姥书院的步执道……”
晴山掩着嘴匆匆一笑才掩饰过去。
步安看着七司众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再看宋蔓秋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才发现整个七司就算把素素和惠圆算上也没有一个好人——这位宋姑娘说这些话时,他们居然能装得完全看不出来。
“是吗?我怎么听说他根本没有过人之处呢?”步安耸耸肩坐了下来。
晴山又帮着补充了一句:“我还听说,那位公子总爱轻薄无辜女子呢。”
两人一搭一档,说得认真之极,丝毫没有露陷。
宋蔓秋还没有说话,孔灵已经抢着道:“那叫做风流,人不风流枉少年。”
“是吗?”步安瞥了一眼晴山,心说你看人家觉悟多高,好好学一学,咬了一口雁子肉又道:“那人有什么值得佩服的?不就抄了几首诗吗?”
“他说抄的就是抄的啦?”孔灵翻翻白眼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就是抄的!步安无奈笑笑,朝邓小闲他们瞄了一圈,眼神像是在说:你们没一个好东西,憋着想看人家宋姑娘笑话是吧?不就不遂你们的愿!
“宋姑娘刚才说,步执道以三阙词咏志、言情、悼哀,皆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佳品……可那三阙词加起来,也没有兰亭夏集上那首七言绝句振聋发聩。”洛轻亭很努力的板着脸道。
步安愣了愣,心说这宋姑娘倒不笨,竟知道那首诗说的是什么。
“是吗?”他笑着随口一问。
“你不要笑!”孔灵突然道:“这是我师伯说的。”
步安摊摊手,心说怪不得。
“宋姑娘不妨说说,那首诗到底有什么妙处?”晴山认真道。这一回她是真的认真,不是装出来的。
“师伯这么说,自有他的缘由吧。”宋蔓秋很有分寸地笑笑,显然是不愿意多说了。孔灵和江氏兄弟也闭口不言。
晴山于是把目光转向步安,大概觉得诗是他写的,其中的道理不会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了。
“让我来猜猜看吧。”步安嚼着雁子肉,故意思考了一会才道:“这诗恐怕是在骂人吧?”
来自曲阜书院的四人脸上同时愣了一愣,宋蔓秋与孔灵甚至对视了一眼。
七司众人当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却也有些惊讶,这诗通篇没一个脏字,意境很每,道理也对,怎么会是骂人呢?
步安把嘴里雁子肉翻来覆去的嚼着,却始终没有咽下去,把等着他说下去的众人看得越来越心急。
“这块肉就算再好吃,被你嚼着这么久,也没味儿了吧?”孔灵第一个等不及,似笑非笑地看着步安不停动弹的嘴巴。
“哎!对哦!”步安恍然大悟般,突然把嚼得已经不成样子的雁子肉一口吐进火堆,皱着眉头道:“原来就算再好的东西,嚼这么久也没味儿了……”
孔灵哈哈大笑,大概觉得这位小书生怎么这么傻的,连如此简单的道理也不知道。江氏兄弟眼中更是露出一丝不屑,只有宋蔓秋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那你们嚼了两千年了,还有味儿吗?”步安一脸好奇地问道。
话音未落,宋蔓秋、孔灵与江氏兄弟脸上同时露出惊愕难当的神情。
孔师伯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但是远没有眼前这人说得形象和直接。
嚼了两千年的孔子曰圣人云,还有味儿吗?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天下儒门修行人只知孤意求专,引得在天英灵投身,可如此一来,哪里还有活水入渠?要拿一滩死水来经世治国,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这当然是一首骂人的诗,几乎把全天下儒门修行者全都骂了进去。
当着自家师尊、师姐和宋青,步安不愿把话说得这么穿,但是早在天姥书院,他自己就想通了这一点。
“走吧!回城了!”步安擦掉手上的油,起身招呼七司众人,踩灭火堆,才扬长而去。
路上洛轻亭不解道:“步爷为什么不把名号亮出来?再把她们震上一震?”
步安心说,你是不知道被人缠着念诗,是一件多麻烦的事情。
他骑在马上,神情像个悠然自得的田夫野叟,悠悠道:
“世人笑我忒疯癫,灵气不流外人田。”
“酒盏花枝隐士缘,灵气不流外人田。”
“人生若只如初见,灵气不流外人田。”
“多情自古伤离别,灵气绝不流外人田。”
……
邓小闲、张瞎子等人全都乐得哈哈大笑,唯独晴山越听越心惊,只觉得背上都沁出冷汗来了。这些看似荒唐的打油对子,开头的一句,她竟全没有听过,可步公子竟随口念来,源源不绝,若是这些诗词他都有腹稿?
晴山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
第九十七章 谁说不是这意思()
从拥挤的越州东门进城,穿过熙熙攘攘的书圣街,沿运河走上一段,过投醪河上的石桥,看到河岸旁的歪脖子树时折向西,一路走来,街道越来越窄,也越来越清静。
走上阜平街时,已是傍晚,不知道哪条巷子里飘出了饭菜的香味,好像还有哭声。
步安经过巷口时扭头看了一眼,心说大概是谁家死人了。他身后牵马的众人一个个也朝巷子里张望,惠圆和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七司衙门紧闭着,邓小闲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李捕头”,才有悉悉索索的开门声响起。
张瞎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去,“砰砰砰”的拍门,大声喝道:“大白天的!关着门干啥勒?”
这趟出城,衙门里除了李氏和她一个五岁一个七岁的女儿以外,就剩一个身材魁梧健壮的李达,眼下大门紧闭,难怪张瞎子胡思乱想。
等到大门一开,看见李氏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内,步安便呵斥道:“瞎子别嚷嚷了!大嫂这不在这儿嘛!”
瞎子也知道自己想错了,嘟囔道:“大白天的关着门干啥……”
李氏抖抖瑟瑟地朝外面看了一眼才道:“老爷,步爷,你们可算回来了……这阵子街面上有掳孩子的,奴家不敢开着门。”
“掳孩子?掳什么孩子?”洛轻亭不解道。
“把童男童女掳去祭拜月宫的,说是要被活活烧死的呢。”李氏似乎自己把自己吓到了,脸色惨白。
步安记得玲珑坊花易寒曾经提到过这个消息,看来是波及越州了,他把缰绳扔给正在收拢马匹的游平,一边跨进衙门,一边随口问道:“李达呢?”
“李捕头说是要去查一查……”李氏答道。
步安哼了一声:“胡闹,他当自己还是越州捕头呢?”
张瞎子、邓小闲和洛轻亭陆续走进院子,也跟步安学着,一口一个“胡闹”。
不一会儿,李氏便一头钻进灶间,生火做饭。七司众人都坐在院子里坐下,瞎子从口袋里抓了把糖,分给两个继女,好像完全忘了之前的疑神疑鬼。
“瞎子真有福,白得两闺女,往后有人给你养老送终了!”洛轻亭笑着说。
张瞎子不答话,脸上憋不住地笑。
晴山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两个拨浪鼓,偷偷塞给了两个小丫头。
这女人真有心。步安斜在躺椅上,瞄了晴山一眼,才接过素素端来的白瓷茶杯,拿杯盖撇开茶叶沫子,舒舒服服地呷了一口。
“刚才过来时,听见有人家在哭嘛,是谁家孩子被掳走了?”他朝着灶间喊。
李氏抹着汗答道:“那是张家,一儿一女全不见了……楼家还算好,就大儿子不见了……”
步安随口“哦”了一声,紧接着猛地一怔,大声喊道:“哪个楼家?!”
“……开书馆的。”李氏被他突然拔高的嗓音吓到了,小心翼翼地答道。
“砰”的一声,步安手中的白瓷茶杯在地上砸得粉碎,他拔腿就往外跑。七司众人呼啦一下全都跟了上去。
张瞎子边跑边往灶间吼:“你个婆娘咋不早说!那楼家就是步爷的师姐家!”
李氏听得一惊,手忙脚乱地跑了出来,可这时院子里已经只剩下大丫二丫了。
步安冲出七司衙门,正遇上李达风风火火地从街上回来。
“查到什么了吗?”他喝劈头盖脸问道。
李达皱眉道:“有几个走镖的很可疑,挂的镖旗是淮南的,但我听镖师口音不像两淮的人。我眼下不是公门中人,府衙里又谁都躲着我。”
“带我去找!”步安推着李达便跑,七司众人紧随其后。
傍晚的越州街道上,行人纷纷侧目,看着一群人狂奔着往北去。
……
……
越州北门,一面绣着“中州镖局“字样的黑底金面镖旗迎风飘扬,插着镖旗的马车在北门巡检面前停下,领头镖师陪笑着跟巡检官差说了几句,亮了亮腰间木牌,不经意间又递过去几块碎银。
官差看了他一眼,挑开马车帘子瞄了瞄,接着大手一挥,示意放行。
四辆马车鱼贯而出,刚刚那位镖师笑着朝官差拱了拱手,跨上了马车。
这时,城内突然冲出一群人来,像一群奔逃的流寇。巡检官差正要去拦,等到看清当先一人的面孔时,赶紧装作闲人般领着差役们让开。
那人是北城巡检汪大人的座上宾,他可不敢拦。
“镖车停下!”步安冲出城门,却见那几辆镖车越跑越快,扭头朝身后的瞎子道:“那车上有什么你瞧得出来吗?”
“童……童子……”
瞎子话音未落,惠圆和尚便原地化作一团黑影,黑色闪电般射向奔驰的马车。
转眼传来“嘎……”的一声巨响,车队最末的那辆突然朝一边倾斜,冲进了官道旁刚刚收割不久的农田,木头车轮碾在软泥地上,顿时车仰马翻。
倾翻后撕裂的车厢底部,有几个被住了手脚的孩子,被惯性抛了出来。
这下巡检官差也看得目瞪口呆,领头那个的正犹豫着要不要骑马去追,却被步安一把将马抢了过来,翻身上马狂奔。
惠圆已经接连劈断了两辆马车的缆绳,却后继乏力,追不上最前一辆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弓弦声响,紧接着是惨烈的马嘶声。跑得最快的那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