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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吉宽的马车 作者:孙惠芬-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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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这里居然有更进一步的服务,而四哥和她说话居然这么赤裸裸。
  本是为了证明一份拥有和牵挂,却弄出这么乌七八糟的东西,我不知该怎么收场。因为这时,我想起林榕真,想起他那天坚决离去的背影。我在想,是什么理由使黑牡丹干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她可以不只吃一棵树上的叶子,她也可以把很多虫子吸到她这棵树上来,哪怕豁出她的女儿,因为那是她个人的选择,别人干涉不了,她就是不该把年轻的小姐全当成她这棵树上的叶子。由此,我想到许妹娜,她的婚姻,正是成全在她这棵树上,有没有可能,她也曾是她这棵树上的叶子,供许多虫子来啃噬。我是说,那小老板,是不是就像四哥的舅哥那样,是一个专门吃鲜嫩叶子的虫子。
  这么联想,有好多天,我不能正眼看黑牡丹,也根本不想看她。但是,不看归不看,有一个事实是明确的,那就是,自从那天开始,我没有着落的心情有了着落——我在注意饭店里发生的一切。
  当然,也因为心情没有着落,才更容易被一些莫名的事物吸引,如同苍蝇的见缝下蛆。
  歇马山庄饭店尽管门面小,但它的内胆大,大厅侧面,有一条窄窄的走廊,向饭店后边通去,那里,有一串包间。还有,饭店因为是老房子,举架高,黑牡丹在饭店大厅上方,打了一个小二层,在大厅边不显眼的地方,有一个直梯,直接通着二层,是服务小姐晚上住的地方。不管是走廊,还是走廊里的包间,还是直梯上的小二层,我都没有进去过,刚来时,我一心想着许妹娜,对这里的一切都熟视无睹,尤其黑牡丹女儿的事发生以后,我决心不再管太多的事。现在,我不是要管,而是在送完盒饭下半晌的剩余时间里,眼睛不自觉地就溜进那神秘的宽度和厚度里,就想一次次遍及城乡的扫黄打非,为什么就没打掉它。
  四哥和四哥的舅哥终于如期而至。那是我的那个传呼过后的第四天。我之所以准确地记住这个日子,是因为我一直在等待。我等待,不是想把自己变成扫黄打非的能手,而仅仅是一种好奇。我想知道,我的四哥是如何把四哥的舅哥送上那个隐秘的房间,我想知道,黑牡丹怎么就能把她的服务员名正言顺地拉出来。
  事实上我有些少见多怪了,事情比想象的要简单的多,那只不过是研究昆虫的老法布尔贯有的作法,把一只雄螳螂和雌螳螂弄到一个笼子里,让它们交尾,只不过人交尾后男的要给女的钱,而螳螂恰恰相反,螳螂交尾后雌的把雄的吃掉。四哥把又宽又矮的舅哥引到包间是以吃饭的名义,但几小时之后,四哥出来进了黑牡丹办公室,他的舅哥却没出来,而这时,只见黑牡丹把大厅门口站着专门为大家开门的小姐找走,领到走廊里的包间。
  和许妹娜比,那小姐算不上漂亮,但白白嫩嫩的,脸上有一对好看的酒窝。一见人,酒窝里盛满了笑。在她消逝在包间里的时候,我多么希望她就是那只雌螳螂,完事之后把四哥的舅哥吃掉。然而一小时以后她还是从包间出来了,不但出来了,酒窝里盛着的已不是笑了,而是一种凄苦的表情,就像一朵正在开放的花让人从腰间横斩一刀。看到那个场景,我恨不能自己变成雌螳螂,朝四哥的舅哥横斩一刀。虽没有那么做,但当四哥从黑牡丹房间出来,和他的舅哥会合在大厅里,我还是从屏风后边走出来,直接迎上他们。
  我相信,我的目光一定锋锐无比,因为我能感到我淤在胸口的满腔怒气,这也正是我的可笑之处,以为一个连小工都做不成的人会有什么威力。我的四哥看都不看我,而他的舅哥居然越过我,恬着脸,朝刚从包间出来的小姐送出一个下流的眼神。
  那个晚上,我再次找到黑牡丹,但不是在她办公室,我已经不想再进她的办公室了,而是在大厅的直梯下边。我找她,不是说四哥舅哥的事,而是直截了当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林榕真。我的想法是,如果不是她给这个人带来过羞辱,就一定是这个人给她带来过羞辱,要不,林榕真不会是那种姿态。而不管两个人谁给谁带来羞辱,在黑牡丹这里,都一定记忆深刻,只要她有记忆,对她就一定构成打击。
  不错,这个名字从我的嘴里吐出来,黑牡丹猛一激灵,好像我吐出的是一颗石子。当我试图等待她问我如何认识林榕真时,她立即缓和了表情,冲我漫不经心地一笑,说,“噢,那个搞
  装修的,一个老客户。”
  我毫不相让,我说:“那天我让他进来他坚决不进。”
  黑牡丹看看我,目光从未有过的严肃起来,彤红的嘴唇被风吹拂似的动了两下。之后突然板起脸,嗷叫道:“他是个混蛋,他不进来算个屁,我还不想见他呢!”
  黑牡丹骂林榕真,就像有人骂我,我一下子火了:“他是我哥们儿,你不能骂他,你凭什么骂他?”
  “申吉宽你是不是有病。我开饭店认识人多去了,我想骂谁是我的事,你管得也太多了!”黑牡丹斜我一眼,之后一阵风似的从我身边溜走,短袖衫上金黄色的飘带晃动在灯光下,活像一条狐狸尾巴。
  我不知道,那一天,黑牡丹要是平心静气讲他和林榕真的事情,我会不会收起我对饭店的好奇,或者,她什么也没讲,但也没有冲我发火,因为这至少证明她对我的尊重,我不知道。反正一连好几天,我都像一个秘密侦探活动在饭店里,我注意来来往往的客人,我注意有哪些小姐被黑牡丹叫走。我端量那些小姐出来时是什么表情。我常呆的地方是屏风的后边,黑牡丹知道我在那里,但她不会想到我正留心饭店里的事。是这时,一件不可逆转的事情发生了。
  那是一个八月里闷热得让人难耐的晚上,我在门外马路边转悠一会儿,回到饭店,坐到屏风里边,可是我坐下还不到五分钟,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摇大摆走进来——许妹娜的丈夫,搞对缝的小老板。他进来,黑牡丹马上迎上前,将他往走廊里领,一看就知道他们提前有约。随后不久,那个曾经被领给四哥舅哥的小姐被黑牡丹叫走。
四十
  黑牡丹明知道他是许妹娜丈夫,她又是他们两个人的媒人,问题是,她不允许我跟许妹娜联系,却允许小老板干这等无耻的事!火一下子就蹿上我的脑门,我尾随黑牡丹,直跟到最里边那个包间,当门推开,看到小老板一脸溅笑,我跳起来猛地就是一拳。他个子矮,打他,我用不着跳起来,都是为了躲开黑牡丹和小姐,当然也是怒火中烧所致。小老板没有防备,一下子就倒到后边的沙发上,鼻子顿时一片血红。
  黑牡丹揪住我,泼妇似的把我往外推。她表情像泼妇,嘴里却一句话都不说,好像明知理亏,或者怕惊动不该惊动的什么人。看到她的弱处,我更来劲,推开她,再一次向小老板冲去。这一回,我打着的不是他的鼻子,而是他的胳膊,因为他用两只胳膊使劲护着那张狗脸。后来,小姐和黑牡丹一起动手,才将我拖出去。
  我刚出走廊不久,饭店门口就来了一帮年轻人,他们涌进来,本是没有方向和目标,可是愣怔一会,见黑牡丹和小姐一左一右推着我,突然的就向我围来。任黑牡丹怎么护着我都不好使,我的鼻子和脸以及身子的悲剧一瞬间就酿成了。
  从昏迷中醒来,黑牡丹就坐在我的身边,手里端着水。我睁了睁眼睛,一看是黑牡丹,立即又闭上了。曾经,她是我心里女人的偶像,我多么盼望有机会跟她近点再近点,可是现在,见她靠近我身边坐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我其实我有些蠢了,最该打的不是小老板,而是黑牡丹,我也可以不打她,直接去公安局报案。可是我正这么想着,只听黑牡丹说:“你动手干什么,去公安局报案不就完了。”
  显然,她看出来我已经苏醒,显然,她早就想跟我说这句话了。我说:“大姐,你这是害人,我不告你,会有人告你,有一天出事就晚了。”
  “该出事早就出事了,”黑牡丹说,声音很低很柔。
  “大姐,别人咱不管,你为什么要害许妹娜?”我实在搞不明白。
  黑牡丹没有马上回答,好久,她才说:“兄弟,我没害任何人,你听着,首先,她嫁他,是她愿意,那时候他来找小姐她是看到了的,小老板这样的人,有点臭钱,怎么可能对她忠心!许妹娜回家生孩子了,他当然受不住一个人熬。还有,我开的是乡村风味饭店,来的大都是工头,他们长期离家,没这道菜,他们根本不来。”
  “那些女孩子就那么心干情愿?”
  “跟你说,你大姐不是个混人,从没干过强迫人的事,我干过最不好的事就是强迫了女儿水红,可是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是为了报复,那个你看见的杂水是派出所所长,专管饭店,他曾发狠说,他要是让我在这把饭店开起来,就头朝地倒着走。我到底让他头朝了地。城里这些混蛋你不治他们他们就治你,我不但把饭店开起来,还开得旺旺兴兴。”
  “可是你毁了水红。”
  “不,不能这么说,水红是叫林榕真毁的,她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他就是不答应。他主动追求水红,可是跟她睡过一次再也不干了。我要是不让她知道男人没什么可珍惜的,都是些畜生,她就没法活下去。”
  我没有再接话,我觉得我不能知道得更多了,要是再听黑牡丹说下去,我就无法在这里呆了。
  第九章 回家 
  24
  事情发生的第三天,我告诉黑牡丹盒饭我不送了,我要回家。
  黑牡丹坚决不让,她说:“你给我闯了祸我没炒你,你反倒炒了我?”
  我说:“不是,我想回家看看。”
  精明透顶的黑牡丹突然就明白了什么,飘浮的目光立即定格:“你是不是想回去看许妹娜,告诉你吉宽,我可不许你把李国平的事告诉她,你要是再给我惹祸,老姐从此可就不认你了。”
  大客驶向无边的野地,就像在大海上漂泊多年的人突然上了岸,一种暄腾腾的踏实感瞬间就被我拥在脚下了。多长时间了,我不再感知节气的变换了,现在,居然已是收割的季节。道路两旁,大片的苞米纷纷倒下,而金灿灿的稻田里,一些收割的人们正弯着腰,挥舞着他们手里的镰刀。在大客驶过一段时间之后,我看见了拉着各种谷物的马车,他们在车老板的鞭杆下,一颤一颤吱吱悠悠。最初想回乡下,仅仅因为许妹娜在乡下,仅仅因为想告诉她小老板如何欺骗她,可是现在,当我看到一辆辆马车,我的初衷居然不知了去向,我最想见的,已经不是许妹娜,而是我的马车,是我的母亲,还有我的二嫂。
  空旷、空荡的田野在视线里一望无际,清澈、湛蓝的天空在田野上恍如一面无边的镜子。曾几何时,这空旷、空荡的田野是我的,这清澈、湛蓝的天底下是我的;曾几何时,我是一个痴迷于乡村痴迷于野地的懒汉,我最不喜欢的事情是人们总是慌里慌张寻求某种改变。现在,我却在改变,我尽管没有慌里慌张,可毕竟,我大半年没有赶车了,大半年没有走一走蚊虫乱飞的乡间土道了。
  还在屯街东边的山岗上,二嫂就看见了我,她正在南甸子的稻田里。她看见我,肯定不是蚊虫走漏了消息,只是喘息时直起了腰,朝东山岗望了一眼而已。二嫂看见我,不是跑向东山岗来迎我,而是往我的家里跑。当我顺东山岗走下来,我的母亲已经眼泪汪汪站在大街门口了。
  母亲瘦了,眼窝明显下陷,脸皮干干地贴在颧骨上。二嫂也瘦了,嘴巴到脖颈下面的皮肤有些松款。这一老一少看见我没说一句话,她们眼睛直直的盯着我,好像我身上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当时,我并不知道我的身上还有乌青的伤痕,当时,看到了母亲和二嫂,我还惦记我的老马,紧登登地往院子里走。可是,当我走进院子,眼睛瞄到我的马圈,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下子袭向我。
  马圈里空空荡荡,马槽上搭着一些干枯的芸豆蔓子。它们林林散散的样子,仿佛干枯令它们无比沮丧。问题是马不在,马车却在,它斜躺在院墙里,辕板上晒满了成片成片的萝卜干。我伫立在院子里,直直地看着这一切,我不敢转头,生怕从母亲和二嫂的目光中确认什么。可是不久,母亲就用哭声向我确认了不祥,母亲边哭边说:“你走没俩月,它就病倒了,喂什么都不吃。”
  我跪倒在马糟前,我的嗓子一下就被噎住了,因为我闻到了一股只有马身上才有的腥臊的气味儿。揪心的疼痛匍匐在我的后背,于是眼泪水似的往外涌。我想起临走时母亲说过的话,“它活不了多久,你爹死后没几天他的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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