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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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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说的是实情,此时此刻,隔着窗户李云娘和青猴儿正在窃听。人,真是万物之灵,不可理解,而女人则更不可思议。本来,伍次友误入兖州府衙第四日,她曾暗地踅回来探查过一次。府衙的人甚至街上的闲人都知道,确实在过一位伍先生来拜望过府尊大人。太尊以礼款待他一日,便于第二天用官轿送到省城去了。云娘听说官轿护送,再没疑到别的上头。原想帮地重游一次便归山封刀,从此永不下终南山。谁知到省城一打听,根本就没有见伍次友来省,巡抚、藩司、学台府的人听她问到伍次友,还连连追问伍次友的下落。心知事情有变,便又返回兖州,她和青猴儿已来府探查过几次,查明伍次友确实被囚在府衙的花园里。无奈保柱的随从看守很严,下不了手。

    “来啊!”郑春友提高了嗓门叫道。向个家丁在东厢听到了吩咐,忙进去应命。门外的云娘和青猴儿急忙闪到一旁。郑春友“噗”的一口吹灭了手中纸煤儿,说道:“请伍先生到这边来!”不一会儿,伍次友从从容容地走了进来,向二人一揖说道:“我伍某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请吧!”

    “先生误会了!”郑春友满面堆笑道,“昨儿接到王爷的书信,王爷已决意自请撤藩,恭喜先生,明日就可出府了!”

    伍次友舒适地坐在椅上,只是笑而不答。倮柱想到他顷刻之间就要身遭大祸,干笑一声,几乎带着恳求的语气向伍次友说道:“您的那个撤藩方略已经没用了。我们下棋,您还肯饶我几个子儿呢——您将它透一点底儿给我,也不至于就坏了您那个龙儿的大事呀!”

    “那不一样。”伍次友笑道,“我对你有什么?对你背后那个吴三桂却难以放心!我瞧着你这个人气质甚好,走正路不失为国家良将,真不知你为何要贪恋吴三桂那点小恩小惠,也真是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保柱听了这话,不知怎的鼻中一酸,忙别转了脸。却听伍次友又道:“今夜若是叙交情,讲学问,下棋饮酒,不妨坐一坐。听保柱先生这一说,似乎王爷的信里还不只是说放我伍次友,那就不必多谈了。”说完,便站起身来。

    “哪里哪里!当然要放先生走——不过有一条先生必须答应。”郑春友见伍次友又高傲地昂起了头,笑了笑站起身,斟出一杯酒来,说道,“拘先生在这里,实非郑某本意。先生出去后,与我兄弟这一段交往,万万不可向外人提起——先生若肯答应,就满饮了这杯酒!”

    “这尚在情理之中,”伍次友心想,这不是一个苛刻得难以接受的条件,便接过杯来略一沉吟饮了下去,从容说道。“你前头的事、后头的事,将来自有天断——与我这段事可看作私交,一笔勾销也罢。”

    “不过我可是个小人。君子可欺,小人不可欺。这个,你当明白——我终究不能信你先生的话,要知道,你一句话便可断一门九族啊!”郑春友忽然变了脸,狞笑一声坐了下来,一撩袍子跷着二郎腿,不再言语了。

    “那你说怎么办?我伍某在此——”伍次友说到这里,突然觉得嗓子里炎辣辣的疼痛,干咳两声,愈痛愈烈,猛然醒悟,自己已经上了这个老奸巨猾的当!他浑身颤抖着,一手扶着椅背,一手哆嗦着指向郑春友,脸涨得血红,只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哑药!”郑春友得意地哈哈大笑道,“你枉读了那么多的书!难道只有处死才是封口的最好办法,你连这点都不知道?这药虽然只有几天的效力,但是只要两天我就够用了!府里明天要处决一批人犯,请你也来凑个热闹嘛!为了避免你在归西天时胡言乱语,特略施小计,多有怠慢,抱歉,抱歉!”

    皇甫保柱陡地从心中升起一团怒火。他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场面。他这一生曾身经百战,杀人无数,但是从没有见过郑春友这般凶残狠毒!皇甫保柱别转过脸,不忍再看这幕惨剧。

    “来人!”郑春友恶狠狠叫道。

    话音刚落,一位少年应声而入,挺剑立在门首,问道:“大人有何差遗?”

    “你们是谁?”郑春友听着声音不对,忙转身问道。

    “李雨良!”

    “青猴儿爷!”又一个应声而入。

    二人一边大声报名,一边挺剑直取保柱,他们知道,打不倒这个人,难救伍次友。

    这一下变起仓猝,保柱还没回来神来,见这二人剑法轻灵,向自己逼来,翻身向后一仰,将厅角挂衣帽用的一丈红铁架操在手中,舞得风响,横击过来。雨良顺势一格,只听“砰”的一声,火光四迸!保柱的手也被震得发麻,这才想起是在迎风阁上较量过内力的那人。一怔之间,青猴儿的剑锋逼近。保柱急忙将身子一低,抡起一丈红向二人脚下扫去,只扣“嗤”的一声,背上的衣服已被挑破一块。

    保柱顿时大怒,大喝一声:“侍卫们过来护住郑大人和伍先生,我来拿这两个小贼!”说着又扑了上去,三人打成一团,郑春友一开始吓得魂不附体,这时见是个空子,从门口悄悄溜出院子,扯着嗓门大叫:“前后门封了,阖府都来拿贼,拿了一个,赏银三千两!”

    李雨良在团团围困中杀得兴起,上纵下跳刺挑勾抹,招招出手狠毒,眼见人愈来愈多,屋里难以施展,她一个鲤鱼飞塘从窗中跃出。雨良一眼瞥见青猴儿也退到院里,被四个彪形大汉围住厮杀。他虽使尽浑身解数,终因本事不济,显得脚步不稳。李雨良遂大喝一声:“青猴儿,快走!”说着一扬左手,几枚银镖同时出手,围攻青猴儿的四个人已被撂倒了两个。青猴儿杀得热汗淋漓,自觉难以支持,听见云娘喊叫,以为云娘也要退出,便趁那两个人躲闪银镖时,一纵身双手攀住房檐,再一个鹞子翻身便上了屋顶。他因手甩了两镖,击中了两个正在与雨良格斗的侍卫,叫道:“师傅,我已脱身,你也快走!”说完,便飞步窜房越屋,走得无影无踪。这时府衙上下,已乱成一锅粥。

    院子里的人把雨良围住,打得正酣,忽听雨良冷笑一声,双脚腾空一跃,竟又钻出人圈子,回到屋里。众人正摸不着头脑,便听得花厅里两声惨叫,接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从窗户里惯了出来。原来雨良在里头杀了看守伍次友的两个衙役。待众人惊呼一声,向花厅里冲时,却听“轰”的一声,花厅的后墙已经崩坍,李雨良学着伍次友已跃出后墙,逃出了花厅。

    “各路堵好,”郑春友咆哮道,“不要放走他们!”话音刚落,已有一座女墙被雨良用肘轻轻一推,便推倒了。原来她不辨正道,专门破墙而出。

    保柱沉着脸,劈手夺过身边一个人的弓箭,朝着女墙的缺口处“嗖”的一箭射了过去。黑影里只见李雨良踉跄了一下,众人发互联网一阵高呼,待扑到眼前瞧时,但见地下一摊血迹,两个人早已不知去向了。

    “传知各班衙役一齐出动,全城大搜索!”郑春友热汗冷汗一齐流,气急败坏地大叫道。

    “慢!”站在他身后的孔令培一把攥住郑春友的手臂,“太尊,偷来的锣鼓打不得!”保柱也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冷冷说道:“算了吧!我今晚立刻就走。老郑,你也快走吧!”

    青猴儿冲出重围,在府衙西边等候云娘,半晌,只听“轰轰”两声响,料是云娘破墙而出,正高兴间,却听见里头齐声发喊:“箭射倒了,快拿!”接着便没了声息。他眼巴巴望了半日,并不见有人冲出来追赶,思量一阵,心想云娘必定落入人家手中。他回到店里,也不见云娘的踪迹,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嘴一撇,竟“呜”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夹着埋怨:“姑姑呀伍次友那个酸书生有什么好?这可倒好,连你也叫人家”

    “什么伍次友,伍次友在哪里?”前后忽然有人问一句。青猴儿正哭得伤心,猛地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回头看时,是个壮年汉子,黑地里也瞧不清此人的面目。青猴儿一骨碌跳起身来:“爷爷在这儿哭,关你屁事?大路朝天,人各半边,快滚你的蛋!”

    “戴良臣,是谁在那边撒野?”远远又传来一声问话。

    青猴儿睒了睒眼瞧时,左右四对宫灯簇拥着一个宫装女子,后头还有一个戎装男子按着宝剑亦步亦趋地跟着——此女子正是南归的孔四贞。她在兖州府刚刚儿住下。青猴儿一挺腰,说道:“你是什么人,管得了我撒野不撒野?”戴良臣忙躬身道:“主子,这个毛头小子方才哭着说什么伍次友。”

    孔四贞听了不禁一惊,上前一步,双手摇着发愣的青猴儿的肩头,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发颤:“好孩子,告诉我,你见着伍次友了?”

    “你是谁?”青猴儿警惕地一挣,后退两步瞪着眼问道。

    孔四贞见这孩子一身衣服撕得稀烂,肚皮都露在外头,脸上青一块紫一片,乌眉灶眼的,却又一副认真的神气,“噗哧”一声笑了,转脸对身后的孙延龄笑着回道:“是,俗语说得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孔四贞温存地对青猴儿道:“我是伍次友的表妹,已寻了他几年,总得不到消息儿。好孩子,你既知道他的下落,告诉姑姑,好么?”

    青猴儿一眼不眨地盯着孔四贞的眼睛,看他和云娘一样,对他闪着爱怜的目光。良久,青猴儿低下了头,用袖子抹着眼泪道:“告诉了你,又有什么法子?我姑姑和伍先生都让人家给拿了明日”

    “不要哭,要想法子。”孔四贞抚慰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来,随姑姑上船去,慢慢儿讲”说着,连哄带劝地扯着青猴儿向运河岸走去。

第73章 假兄妹夜奔曲阜镇 贤村妪收容沦落人() 
李云娘肩上中了箭,背着捆得像米粽一样的伍次友从断垣旁逃出府衙,不辨东西南北,不分坑坑洼洼,见路就行,遇河便蹚,急急如漏网之鱼,惶惶似丧家之犬,奔出了兖州城,直到听不见追赶的人声,才放下伍次友,解开了绳子,二人并肩坐在一丛丛巴茅遮盖着的水渠上歇息。

    “出来了!”被旷野彻骨的寒风一吹,伍次友才意识到自己被救出来了。他看看星斗,已近四更天,深长地舒了一口气,抚着被捆得麻木的膀子,苦笑着心里想:“这个云娘真是生事的班头,惹祸的领袖!”

    云娘轻轻呻吟了一声,伍次友陡然一惊,忙伏下身子查看,却说不出话来。

    “没什么。”云娘主道,“不知哪个贱贼射了我一箭。”

    伍次友仔细瞧时,星光下只见云娘脸色苍白,半躺在土坡上一动不动,忙拉起她一只手,在手心里写道:“伤了哪里?要紧么?”

    云娘的伤本来不重,只因来不及包扎,一路失血过多,此时觉得头晕,天地、星星、茅丛都在旋转,勉强笑道:“在肩胛上,不不要紧的”伍次友听了,顾不得身上困倦,过来就要解云娘的衣扣,云娘却失声叫道:

    “别!”

    伍次友双手触电般一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身边躺着的,已不是“雨良先生”或者“雨良贤弟”,而是沉思半晌,伍次友惨然一笑,又在云娘手心里写道:“我非道学迂儒,尔非禄蠢女子,子曰嫂溺援之以手,权也!”云娘默默无语,似乎已昏睡过去。伍次友小心地解开被血渍粘湿的衣襟,撕下自己袍子的下襟,替她牢牢扎上。忽然,他手指触到了一个硬物,细想是自己病重时送给她的那块鸡血青玉砚,不由身子一颤,悔恨、怜爱、茫然、惆怅,心里什么滋味全有。又陡然想起云娘一路留下了血迹,再累也不能在这里歇息了!

    这个落拓书生背起半昏半醒的云娘,冒着四更的寒风严霜,在荒野蔓草中一直走了半个时辰。听到远处鸡叫声,伍次友心中一阵惊慌:“两个人浑身是血,不能这样乱转悠。”

    眼见前头是一片黑沉沉的大庄子,伍次友便蹒跚着一步一步挪了过去,却见庄旁有座小庙似的东西黑魆魆地矗立着,走近了看,却是一座碑亭。他放下云娘,上前摸了摸,不禁一呆:怎么转到曲阜孔庙来了?心想圣人故居必多善人,略觉宽慰;转念想起了孔令培,心中又是陡的一沉:“这如何是好?”再转到别处,是来不及了,又实在危险,便俯身抱起云娘,寻个人家落下脚来再说。他记起“富必通官”,便专门寻找贫穷人家。有的院舍过于简陋,怕难以藏身,有的是左邻右舍太多,又怕要心动许多人。直到东方透出曙光,启明星升起,伍次友才在孔庙东北角寻到一户中等人家。

    这家院落很大,分成二进,却一律都是苫的茅草房,院前一片空场,扫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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