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9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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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对纪昀道:“晓岚公,你是傅恒老朋友了,一向我们当你自家人,都不大回避的,往后还是不要见外,请你到先夫灵前坐一会儿,康儿到前院去去就来。回来让隆儿灵儿陪着,三杯水酒代我给康儿送行。成不”
“成,遵夫人的命!”
“这里除了四奶奶,所有女人无分尊卑都到后庭。”棠儿又道,“福康安不走,女人一律不准到前院去。康儿先去,办完事回来再见你父亲一面,连夜就走吧!”
“是,额娘,儿子去了!”
福康安看了母亲一眼,转身大步出了花厅内院。王吉保和胡克敬都钉子似的站在月洞门口,见他们过来,齐齐单臂抬起行了一个军礼,王吉保道:“回公爷,兵部已经把鸟铳火枪还有火药送到了!”
“赏过银子没有”
“照老公爷的例,每人赏了八两银子!”
福康安点点头不再说话,带着:纪昀径往议事厅前的月台上站定。胡克敬便指挥家人,行伍走队般齐集过来,顷刻之间已列出一个二百多人的方队,都直立在院中树下听命。纪昀看时,后边持水火棍的那群人没动。所有剩余的约一百六七十人都站在东厢前阶上,大的年纪有六七十岁,小的也有四十岁上下,有的架着:双拐,有的由人扶着,都是肃然正容盯着:月台,脚步声止,院里顿时静了下来。纪昀见福康安向台前迈了一步,便半侧身站在一边,听他发话。
“独生子站出来——到左边!”福康安喊道。
队列动了一下,二十多个青年默不言声出列站到了东边。
“跟我阿玛到缅甸去的——站右边!”福康安又喊,“或者在缅甸战死、受伤兄弟的,也过去,到右边!”他扬了扬右臂。
队伍又是一动,这次站出来不到四十个人。
“有内疾、隐疾、身子骨软弱无力的,出列——到后边!”
人们一阵左顾右盼,却没有人出列。
“没有多余的话。”福康安气宇轩昂,半仰着:脸,右手劈空一划,朗声说道,“有个叫林清爽的,带两千乱民上龟蒙顶扯旗放炮造反。我面君请旨去剿灭这群土匪,那里的官军自然要听我调度。但我带的人要组成敢死队,由我亲率攻打,给绿营兵瞧瞧怎么打仗!所以,稍稍胆小的不能跟我,身子骨稍稍不结实的不能跟我。”他突地一扬声“有这样的站出来,不以怕死论处!”
没有人动,静了片刻,有人在队后攘臂大叫“四爷,没有孬种!您挑吧!”
“是哦,是葛逢阳。”福康安隔着:人向后看,向纪昀不无显示地一点头,说道,“老葛头的老生子儿,是我的家生子儿奴才——你哥子现在在哪里”
“回四爷,在贵州当按察使!”
“你也想保出个道:台来”
“是!四爷!”
“好小子!”福康安下阶,几步走到那个毛头小伙子跟前,相了相他身量,突地猝不及防挥掌“啪啪”就是两记清脆的耳光,接着:又是一拳,重重打在葛逢阳肩胛上!葛逢阳挺身受了两掌,身子被他搡得一个趔趄,众人愕然间已又站定了身子,亮嗓子大叫“四爷,够份子不够”
纪昀没见过福康安还有这手做派,目瞪口呆瞧着。福康安已选定了葛逢阳,用手拍拍他肩头说道:“遇变不惊!身子骨也还结实,你算头一个——到府外头招呼喂马——鸡蛋黄豆拌料,听明白了”
“喳!”
葛逢阳愣头愣脑行礼跑了去。福康安这才开始在队里选人,却没有再打人,只是审量身材气色,偶尔也推一把试试力量。选中的都到前阶下站定,都是一副气扬趾高神气,顾盼自雄地看着:余下的人。堪堪地选了二十多个,连胡克敬都挑了进去,王吉保还在一旁傻站,见福康安转过来,诧异地向前一步,问道:“四爷,怎么没我”
“你呀留在家里吧。”福康安目光柔和地看着:有点惊怔的王吉保,说道,“你爷爷跟太老爷出兵放马,你爹跟了老爷,在金川挡炮,打得身上七十多个铅丸子,已经残废了。你不出征我也照料你。你原就是千总,已经和兵部吏部说好,票拟参将衔实授游击。家里老人要照看,你也让些功劳给别人”王吉保似乎没听见福康安这些话,依旧懵懂着:喃喃自语“怎么会没有我这可真是奇怪爷会挑不中我王吉保”福康安正为难,东边队列出来两个人,一个老年人白发苍苍,是个瘸腿,却搀着:一个中年人过来。中年人伤残得厉害,一只眼瞎了,两条拐杖支着:一条腿,一只胳膊没了,空袖子斜吊着,瞎眼的左半边脸几乎就是一个疤,暗红闪亮煞是吓人——纪昀都认识,一个是傅府老管家老王头,一个是王吉保的父亲王小七。
爷俩相扶将着,拐杖敲地笃笃作响过来,到福康安面前站定了。老人颤巍巍的,凝视着:福康安,许久才道:“少主子,太老爷老公爷待我一家恩重如山,吉保怎么可以不去呢老爷要在,能不让他去么吉保过来扶你爹,我给少主子下跪”说着,吭吭地咳。
“别别!”福康安泪水夺眶而出,声音也颤得厉害,见吉保过来,扎煞着:手遥遥虚扶着,说道:“搀你爷你爹回去放心,我带吉保去就是了!”看着:祖孙三人缓缓退下,福康安倏地转身上月台,说道:“奴才像奴才,我这主子更要像主子!仗有的打的,这是皇上给我的话,你们卖命升官就有的是机缘!”他挥手大喝“还是老规矩!跟我去的,家属月例加双倍!伤残的阵亡的脱出奴籍,按军机抚恤之外,赏银子赏地赏房宅!——我们傅家奴才,要打出总督巡抚,打出一斗三升芝麻官!”
人群中发出一阵轻微的鼓噪欢呼声,人人眼中熠熠放光,兴奋得捋胳膊挽袖子摩拳擦掌,连没有挑中的人也都一身躁胀,跺脚抡臂跃跃欲试。接着:福康安命众人脱孝服,头上一色蒙黑纱,葛逢阳带人抬了两个大木箱,三十一支鸟铳都是刚刚启封,乌黑锃亮的烤兰放着:幽明的光,连黄油也不擦就装备下去福康安自己也换了装,头上一顶金龙二等国公朝冠嵌着:四颗东珠,四爪团龙蟒袍裹着:英武的身躯,外罩石青马褂,腰间束一条四块玉版镶猫睛石玄色带子,悬着:明黄流苏御赐倭刀——是乾隆早就赏给他的——最出眼的是腰间还斜挎了一支带轮子的镶金鸟铳,长只有二尺左右,还有一串铜子弹,黄蛇一样随腰带盘着:这物件别说长随们,连纪昀也是头一回开眼噼里啪啦一阵刀剑碰撞声响过,重新列队,满院里已变得杀气腾腾。福康安马刺踩地叽叮作响,向纪昀略一点头,脸色板得铁青,大声道:“请纪大人训示!”
“我只说几句。”纪昀向前站了一步,不知怎的,在这群“虎狼兵”面前他有点心怵,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哀兵必祥!傅公英灵在天,看见小公爷如此神武忠义,看见家人如此争气,必定——佑护你们!自古将相无种,功名自个挣。傅公一世英名靠你们承继发扬,小公爷文武双全战无不胜,一定会带着:你们打出威风!”他话音一落,福康安带头,满院响起哗哗掌声。
乾隆皇帝此刻在养心殿召见黄天霸。他没有坐东暖阁,端肃衣冠在正殿须弥座上批奏折。见黄天霸战兢兢进来,伸出一个指头点了点下面椅子,说了句“朕批完这件再说话。”
黄天霸觐见乾隆,从来都是随班朝见,一声招呼上去,一个手势肃然退下,在养心殿单独召见还是头一回。他的神色肃穆里带着:惶惑,矜持中又有几分受宠若惊,竭力镇定自己,站在一片金碧辉煌的殿心,似乎有点不知所措。犹豫了顷刻,无声跪了下去,眼睛不时用余光掠一眼专心致志秉笔疾书的乾隆。直到乾隆放下朱笔,深深叩下头,不抑不扬唱道:“我主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乾隆随随便便说道,“赏你那边椅上坐了——上茶!”这才认真打量这位江湖奇人。只见他猿臂豹背,长方脸上五绺美髯掩着:一张阔口,虽然五十多岁的人了,一双眼闪烁烁仍是精光莹莹,两道:剑眉直向鬓边剔去,似乎仍旧一身铮铮劲力用不完。虽然坐着,浑手拿捏得让人看着:替他担心——屁股挨椅边只可半寸,身子又硬又直挺着,双手居膝不动——这样“坐”法,换了谁也准闹个仰八叉。乾隆笑道:“你这样坐不受用,既然赏座,就不妨大大方方坐了,恭敬不在这上头。”
“回万岁爷,奴才这么着:坐惯了。”黄天霸认真地说道,“奴才武林镖行人家,入门就是这份坐功。徒弟们见奴才是这样,奴才见皇上更不敢真坐!”“这是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啊!”乾隆也就不再强他,换了话题问道:“听说你和高恒是连襟有没有的事”黄天霸身上颤了一下,忙欠欠身哈腰回道:“回万岁爷,高恒和奴才无亲,不过这话事出有因。当年为六十五万两皇纲被劫,是奴才和高恒共同押运,山东和一枝花交手,高恒和奴才同办一差。奴才内人马氏的姐姐和高恒有染。高恒犯罪伏刑后,是奴才收尸,马氏姐姐由奴才赎出来削发为尼——有这些过从,怨不的大人们疑心。皇上既下问,奴才不敢有半分欺饰。”
乾隆凝视黄天霸移时,徐徐说道:“你是个忠诚人,这些朕都知道。没有干系——浊者自浊,清者自清么!就为高恒收尸,有人说你与他狼狈为奸一丘之貉,朕说黄天霸不同别的官,他有他的义气道:理,他在绿林替朝廷办了多少事,你们办得来他现是伯爵,将来办差立功,侯爵公也赏得——说这些话你别心里去。有朕在,没人能害你。”
黄天霸一生功业几乎都是附着:在刘统勋父子身上,刘统勋猝然故去,刘墉虽受乾隆信任,但官位一直不够显赫,他一个镖行出身的侦缉捕快,一路封到伯爵,文官瞧不起武官不服气,失却靠山立时就有四边没着:落的味道,听来多少闲言碎语,不但自己吞了还得约束门人徒弟忍了,听乾隆这么一席话,满肚子委屈,无奈别扭顿时一化为泪,悲酸涌心不可自制,就椅中身子一软伏跪在地,已是哽得浑身抽搐,痛切说道:“奴才的心天知道,天子才知道!奴才这就知足万岁爷这么着:呵护周全,奴才还有一把子气力。只可拼了命报效就是了”
乾隆示意苏拉太监扶起他来,拧干毛巾让他拭泪坐定,待黄天霸平静下来才说道:“朕告诉你,不要这么气短情长。刘墉进军机大臣的旨意已经下了,你还听他的差遣——这就有差使要你办,只是听说你的徒弟们伤残很多,又怕——”
黄天霸像一只听到主人号令的猎犬,立刻又坐正了身子,目光炯炯盯着:乾隆,说道:“他们那都是毛病,哪里就娇惯得不能办差了呢奴才下头十三个徒弟,拿一枝花死了一个,大徒弟中风,又是个断腿。还有个小徒弟跟了十五爷去,其余的都用得。万岁爷差遣,水里火里,不能有半点含糊的!”
“哦,就是那个‘人精子’,也是你徒弟。”乾隆一笑即收,神气又复严重,说道,“这就有一件差使。十五阿哥现在山东平邑一带,那县里已经乱了,恐怕有些意外,福康安这就出兵征剿,又怕联络不上,朕的意思要有人去护持十五阿哥。既然如此,差使就交给你了。”
“奴才亲自去,万岁放心,只有奴才死的,伤不了十五爷半根汗毛!”黄天霸慨然说道,“徒弟们都去!”
“不能都去,”乾隆说道,“正月十五临近,李侍尧要在京师破案。有你去朕就放心。料有你在,就没人能伤朕的儿子。”
有这样一句话,黄天霸已是十二分满足了,他笃定地沉吟片刻,说道:;“奴才带梁富云去,他在山东人头熟,先号令绿林里头留意不许杀人,我再从容寻找。”
“这个由你,去了先见见刘墉。有什么计议由他密奏朕知道。”乾隆想想无可吩咐,半晌说道:“你下去吧!”
看着:黄天霸却步退出殿去,乾隆不胜疲倦地嘘了一口气,皱眉站起身来,见窗外天色已经黯淡,小太监抱着:蜡烛正往各房分发,叫过王八耻道:“这会子福康安只怕就要上路了,你骑马再到傅府传旨,福康安和刘墉各赏一袭猞猁猴丝绒披风,要明黄挂面儿的——再到皇后宫去,知会她今儿个陪了老佛爷一天,劳乏了,朕今儿翻陈氏的牌子,就不过去了。”说着,王廉便过来给乾隆加了披肩。几个太监夹护着:乾隆径往陈氏住的建福宫而来。
建福宫在养心殿的西北方向,和皇后正居储秀宫平齐隔院,中间只有个咸福宫。咸福宫是顺治废皇后博尔济吉特氏所居,沾了这层晦气,建福宫这一片都被视为“冷宫”,连太监宫女都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