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927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什么是非了可皇上还是赏识我的呀!“睿智”二字是轻易许人的么但话又说回来,睿智也可作“聪明”来讲,这就是褒贬两可的话了他一直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自傅恒病重不起,皇上就有意栽培于敏中和。要在军机处另起炉灶,前头傅恒的“炉灶”再好,也要拆掉的。自己和纪昀都是那个炉灶的,大约纪昀也已觉得了,所以现在小心得一步路不多走一句话不多说,或许下头有些能人也瞧出了这一层,已经帮着:皇上在“拆灶”了。可阿桂呢似乎又荣宠不退,莫非这块“旧砖”还好用再就是傅恒生前恩眷,死后哀荣,也毫无失宠迹象,福康安越级超迁,恩义泽惠令人瞠目,也不像“拆灶”的模样循着:这思路,每出一个题目,立刻又有新例证驳了回来,绕弯子半日又回到原来位置上,仍旧云里雾里不知所向,他仔细回顾乾隆召见时每一个细节,乾隆说话时或喜或怒,或从容或急迫,或爽达或沉思每一处音容笑貌,每一句话口气甚至眼神都在心中扫映了一遍,仍旧心里懵懂不得要领,不禁喟然以手抚额“天威不测天心难度老了,真的是跟不上踪儿了”正自胡思乱想得头晕,轿子一顿落地,一个戈什哈在轿窗边道:“军门,兵部到了。”
“唔唔”李侍尧从迷魂阵一样遐想胡同里清醒过来,果见已到了六部胡同北头,路西第一个大衙门,照壁里头一大片楸树,光秃的枝桠密密交织成一片——正是兵部衙门。其时刚刚过了午时正牌,虽然兵部规例年节不放假,但其实没什么事,除了各司值班的不敢擅离,其余大堂二堂签押房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几个书办都是油头滑脑的老吏,坐在签押房隔壁书办房门内,敞着:门围火炉子坐,撮花生米喝老黄酒,见李侍尧过来,纷纷起身迎出来,说过年好的,邀请“屈驾同坐”的,打千儿请安作揖的,脸热情重套近乎,李侍尧叫不出他们名字,脸儿却都极熟,拉拉这个手,拍拍那个肩头胡乱应酬,问道:“胡司马高司马他们呢”
“礼部尤老中堂叫去了——呃!”一个书办打着:酒呃笑道,“尤老中堂是他们座师,退休在家,不去不好——您要见他们,这里快马去禀,半顿饭时辰就回来了。”李侍尧道:“我不要见他们,我衙门缺的五百斤火药,说过的过了初五调过去,今儿都初几了还没个影儿!这要放兆惠军务上的事,他这官就做到头了——”还要往下说,听见北首山墙外路上有脚步声,还夹着:说话声渐渐近来。偏转脸看,一群人已转过墙角,却是纪昀陪福康安走在中间,武库司堂官何逢全和职方司堂官侯满仓带着:五六个司官簇拥着:二人过来。这群书办便都敛了笑容退到一边垂手站了。李侍尧见福康安一身重孝,也忙肃容迎上,说道:“四爷,我以为您回府了呢!不想这里又遇上了。”
“四爷来这里选马、选枪要火药。”纪昀在旁说道,“今晚就要走路,先安排定了回去拜辞老夫人。”福康安只向李侍尧略一点头会意,却对何逢全道:“我的人共用三十二匹马。再挑六头走骡备用,五天要赶一千五百里,路上不能掉人。委屈你忙一会儿,给我选精的排好的。误了我的事别怪我翻脸。”何逢全唯唯称是间,福康安已在问侯满仓“你方才说要派谁去补古北口大营左营管带来着”
侯满仓忙道:“回四爷,叫柴大纪。”福康安皱了皱眉,说道,“这个名字好熟。”李侍尧正想说“是我衙门的”,福康安身后的长随王吉保道:“爷忘了,就是那年在扬州驿站,吃醉了酒扣押小胡克敬的那个把总吧!”
“这个人不能重用。”福康安连想也不想说道,“我知道这个人——不是好相识。”侯满仓不由看了李侍尧一眼,为难地说道:“可是四爷,这是丰台大营报上来的优叙考成,已经缴吏部票拟了——”“什么优叙”福康安怪眼睃着:说道:“文官只要肯使银子,谁都能弄个优叙。如今武官也这样了你给吏部说话,我说的这人不成!”说罢和纪昀带着:一群豪奴扬长而去。
李侍尧兀自站着:发怔,侯满仓苦笑着:向他摊摊手,说道:“您瞧,说得好好的事,福四爷一句话打塌了!”李侍尧问道:“柴大纪几时得罪了福四爷了这人不像惹是生非的人哪!”他看侯满仓和何逢全都摇头,又道,“先办我的正经事吧。柴大纪的事不急,你职方司先把他的批文留着,总归有法子的。”侯满仓笑道:“最窝囊的就是我这个职方司,官小的我管不到,官大的我管不了,还都得从我这里押章盖印——职方职方,又穷又忙,真真的实话!”何逢全笑道:“咱两个换换!‘武库武库又闲又富’,也要看各人作派不是你职方司权不大,也是兵部房脊儿上的姜太公!差使,在人自己调理侍候”说着,众人一路往回走。
兵部那边议论,纪昀和福康安也在说柴大纪。纪昀同着:他坐了一乘轿,许久二人都没说话,见福康安脸上悲中带怒,纪昀沉思一会,问道:“世兄,还在生职方司的气”
“他不配。”福康安粗重地透了一口气,眼睛盯着:前方说道,“老刘统勋有句话,一个朝代,什么时候到了买卖官职成风的光景,天下大势就去了。所以刘统勋刘墉是熬命抵死替皇上把守这道:关口。我说还要加一条,武官什么时候都学文官,钻刺升官不靠厮杀,怕死爱钱不要命,天下也玩儿完!”他叹息一声,又道:“十年前柴大纪还是个未入流武官,没听他打过什么仗,立的又是什么功这就升参将!古北口大营是个干净地儿,把兵交给这样的人管,成么”
纪昀边听边打量这位少年公爷,英俊里透着:煞气,微翘的下巴稍稍偏着:上仰,一副睥睨雄视目无下尘的神气,仿佛随时都在显示对别人的轻蔑不禁暗暗摇头,试探地问道:“世兄过去见过这个人”“见过。”福康安点头道:“在扬州瓜洲渡驿站。”因将当年怎样救落难姑娘黄鹂儿,派铁头蛟和胡克敬去驿站联络住处,被柴大纪一干人强行扣在驿站,约略说了过节,又道:“胡克敬要是衣帽周正,明说奉我的命来的,这般样受欺,我还能原谅他。胡克敬是扮的叫花子,他们就捆翻在雪地里!这还是个东西么”纪昀这才知道原委,思量福康安据此就认定柴大纪是“钻营”,怎么都觉得勉强。因叹道:“这是冤家路窄啊!”他转了话题,说道:“一会儿见了夫人,奉旨的话要说得婉转些才好,她就你这么一个亲生儿子,傅公还在床箦,乍说远离出去打仗,会心里难过的。”
“我料母亲已经知道了。只要在北京,我走哪里她都有人盯着。”福康安听他说到母亲,僵极的面孔立时变得柔和了,皱着:眉无可奈何地拍拍膝说道:“她总怕我上树掏鸟儿摔死了我一箭射落过两只雁给她瞧,她又可怜那死雁!”纪昀听得一个莞尔,说道:“天下当娘的都一般心思,我娘也是这样。小时候我口里咬着:笔磨墨,她也要把笔夺下了,说‘摔倒了比刀子都怕人’——我站那里磨墨,无缘无故就能摔个嘴啃地”福康安没有循这个话题再说下去,随大轿悠悠闪动,他的眼略带怅惘看着:前方,许久才道:“父亲一去,朝里人事又是一变局。纪公你要留神着:点,如今小人太多,不小心站着:磨墨也会出事的。”
纪昀目光倏地一跳,身子仰一仰没言声。
“明摆着:的,皇上去了一个傅恒,还要另外再物色一个傅恒。”福康安诚挚地看着:纪昀,缓缓说道,“在家侍奉父亲,足不出户,反倒看得更明白。人们去探望父亲,病势越重,中小官来的越少,大官来的越勤,后来和我兄弟们说话也越来越小心,小官们递个请安手本道:乏就走人——这也没什么,本来就是嘛,平原君臣门若市。市场兴,都来赶集,日头落了,各回各家。”
纪昀听得心里一阵阵发寒,不禁问道:“傅公呢他怎么说”
“父亲当然知道,从缅甸回来他就说”福康安喉头哽了一下,“‘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我不中用了,你们能见到平日见不到的事,只要肯动心思去想,胜得历练十年世事。要读读你纪叔叔的阅微草堂笔记,要顺适自然。有本领就出去自己挣,没有本领安生守在家里,还不至于有什么意外之变”他说着,仿佛不胜其寒,双手扶膺靠在了棉垫上。
纪昀越想越觉得傅恒思虑世事深邃不可测度,透彻洞若观火,想起这些日子自己钻在大雾胡同里似的瞎摸乱撞,思量事情愈来愈无章法,连对面这个贵公子也不如,心里一阵惭愧,还带着:几分悚惶——他已报信给卢见曾预备查勘“盐茶亏空”——真是自不量力!“唉!”的一声叹息,说道:“世兄别读我的书,都是皮毛之见,只可一火焚之!”说着,已经落轿。
两个人一进公府大门都惊怔了,站住了脚看时,从大门到议事厅长长一条卵石甬道:两边,灵幡白幔挽幛全部撤到了二门口,白汪汪雪海似的纸花飘绸在寒风中瑟瑟抖动。四百多男丁都是麻衣孝帽分在甬道:两边,老的靠墙站着,年轻的夹道:挺立,腰悬大刀,钉子似站着:目不斜视,议事厅前两排人手里都拄着:水火棍,也都立得笔直。纪昀正不知所以,身后王吉保跨前一步,小声对福康安道:“老太太都知道了,这是让爷挑选随从的。”福康安略一点头,王吉保大喝一声“钦差大臣——我们福四爷回府!”纪昀被他这一声震得身上激灵一抖,没有回过神来,迎门一个家人“啪啪”跨了两步,一个千儿打下去,朗声道:“奴才胡克敬给爷叩安!”满院长随听这一声,齐刷刷单膝跪地大声道:
“给四爷请安!”
声音震得树上寒鸦呱呱叫着:冲飞而去。福康安横眉扫视一周,问道:“老夫人呢”
“回爷的话,公爷夫人丧服在身,不能出迎,在西花厅专候少主子、纪大人!”
“起来站着。”
“喳!”
“在这候着。”
“喳!”
雷轰一样的应声中,众人齐刷刷又站起身来。福康安不再说话,用手一让,带了纪昀穿过“兵胡同”径向西月洞门,直趋西花厅而来。纪昀忐忑不安跟着,越过这霜雪刀枪阵势,转过一带花篱,便见棠儿、福隆安、福灵安并两位和硕公主媳妇,还有福康安新封夫人黄氏都站在花厅东侧书房门口等着:了。连两位公主、带福隆安兄弟,见他二人进来都跪了下去。
“额娘!”福康安见母亲满脸泪痕站在花厅灵堂前,一手拄杖、一手扶着:庭柱,木怔怔地看自己,心中一阵悲酸,扑身上前趋跄到阶下,伏地就是三个响头,闷声说道,“儿子——不孝——”一下子便哑住了嗓子,只是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纪昀隔三差五的常来傅府,平日只是隔帘隔窗说话,像这样一大家子重孝披身齐集厅下觌面相对还是头一回。棠儿看去脸色苍白,比想象中略胖一点,家人里已经有人称她“老夫人”,但其实才四十岁出头,依旧面目姣好体态丰盈婷婷楚楚的青年妇人模样暗地觑视着:搜寻“黄夫人”——两位公主是认识的,那站在棠儿身后的少小妇人必是的了,穿一身厚大孝服似乎把她缩得很小,孝布缠头裹得几乎只剩下了眉眼,自然是没有施粉黛,八字颦眉中间簇起,淡唇微晕——唯其都没有妆饰,两位公主便都黯然失色了。纪昀心想,这么个人物,当年差点进了佃户人家给老光棍当媳妇,一个机缘出来左碰右撞,当丫头又开脸丫头,进姨娘又钦赐婚姻,如今又要晋升公爵夫人了想着,在旁向棠儿一揖说道:“夫人请节哀,万千珍重!福四公爷当殿请缨,上领天恩,下昭祖德,墨从戎为国讨贼,那是忠孝两全的人中之杰!傅公地下有知,断然不至于有所责怪的。”
“我也不责怪。”棠儿说道。她身子看着:虚弱,说话听着:却异常硬气,“这也是他父亲的遗愿。我虽疼他,像鹰,该飞的时候得舍他去飞!儿子你起来听我说——朝廷封你这封你那,你有点小功劳小才气是真的,可还算不得自己挣的,就算你打下了山东的贼,我看也是点小意思。我还要请旨要你乌里雅苏台去当将军,请旨你去兆惠海兰察那儿打大仗,一刀一枪拼出来报效皇上才对得起你阿玛。”
“额娘!”
“所有家丁都在前院了。”棠儿还是一动不动看着:儿子,口气却斩钉截铁,“任你挑、任你选,银子任你取。总之你要给我争口气出来!”她放缓了口气,对纪昀道:“晓岚公,你是傅恒老朋友了,一向我们当你自家人,都不大回避的,往后还是不要见外,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