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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5节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9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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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溜秋的,喊个‘芍药花儿’跑得狗颠尾巴似的,还‘芍药花儿’呢!”陈氏道:“婶子王府的太监是先帝爷留下的,名儿都不怪,你见得多了也就不怪了——五叔府里几个太监,有的叫‘狗屎’,‘混账行子’‘王八蛋’什么的。有一回五叔嫌菜做得不好,发脾气拍桌子骂‘这菜怎么做成这样,混账行子王八蛋!’两个太监吓得一齐跪下,苦巴着:脸说‘这不干奴才们的事,是狗屎去厨房交待的!’”

    话音一落,立时众人笑成一片,十几个宫女叽叽格格笑得东倒西歪,太监们躬背转身咳嗽打跌,只有和卓氏没有听懂,睁着:一双大眼睛微笑看众人。乾隆见母亲一手端着:茶碗笑得浑身乱颤,忙掏出手巾上去照料着:揩拭。陈氏一边给太后捶背,浅笑着:道:“是我不好,看老佛爷呛着:了”

    笑了一气,园中气氛已不似安座时那般肃穆,因说起元宵观灯的事,有头脸的女官宫女也来凑趣儿,有说在御花园扎个大龙灯的,有说在慈宁宫设架灯棚的,有说叫宫里太监踩高跷扮百戏耍子的,旱船花轿舞灯再放出象麋鹿那景致在外头也是万万没这眼福。乾隆笑道:“紫禁城赶进来一群野兽那成什么光景这御花园要设筵款待百官,欠庄重了也不好。倒不如索性圆明园里去,宝月楼西海子边那片空场,叫内务府弄热闹起来,又宽敞又展样大方。这么着:可成”太后听着:都笑着:摇头“宫苑里不论怎么摆布,都得不了真趣。他们跳啊舞呀,一想都是些太监出来花梢样子,想笑也笑不出来了。这里出去到正阳门,是北京城最热闹的,先帝爷年轻时候带我去看过花灯,那焰火爆竹、那银山火树、那戏那人宫里头怎么也装扮不出来——先帝爷给我们都是用轿车,玻璃窗户上看了半夜呢!”她眼睛向前方盯着,有些昏瞀了的瞳仁放出喜悦的光,像是憧憬当年风华,又像慨叹时光一逝似川,“唉,五十五年没再见那景致了”

    “老佛爷既有这心情,儿子当得巴结孝顺。”乾隆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笑着:说道,“先帝爷能让您看灯,儿子为什么不能索性就大热闹一回,通告京师百姓,我陪您上正阳门观灯!皇后、贵妃、妃、嫔还有——”他瞟一眼二十四福晋,“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福晋都上垛楼上,百官筵宴就设在正阳门内——这么着,百姓们谁不要来瞻仰观光,越发的热闹了!”太后喜道:“敢情是好!这叫与民同乐金吾不禁,是盛世景象——只怕人太多了挤坏了人,鼓儿词里说的拍花贼也最爱趁乱热闹拐人家孩子的。”“这个不碍。”乾隆笑说道,“李侍尧是做什么吃的叫他着:意防护保驾就是了。”说着,见太后微笑着:哈腰起身,便道:“还是陈氏和二十四婶扶着,咱们看花房里的花儿去。”

    一众人等又纷纷起身,由乾隆陪着,簇拥着:太后向西行,却不由石阶原路走,沿西门内漫坡石卵甬道:上北,绕澄瑞亭、顺贞门到浮碧亭,一路沿花房隔玻璃天窗看花儿。堪堪到万春亭北,乾隆一眼见高芍药儿回来,身后还跟着:王八耻,匆匆往这边走,便知前殿有事,果然见高芍药对王八耻说了句什么,王八耻站住了脚。乾隆见高芍药一脸讪笑过来,趁太后、和卓氏、二十四福晋和陈氏正觑着:眼看里头的“平地一声雷”花儿,趁步过来问道:“有什么事”高芍药小声道:“傅恒公爷——薨了!”

    “”

    “福康安进天街报丧,现在军机处候旨。”

    乾隆脸上的笑容像被骤然袭来的冷风激了一下,立刻僵住了凝固了,尽知必有的噩耗,尽知“就这几天的事”,乍听之下,心里还是轰然一声,仿佛坍陷了似的沉落下去。惊怔移时,方才回过神,匆匆吩咐道:“着:王八耻叫当值军机大臣带福康安到养心殿,朕这就去——传旨叫李侍尧也进来见朕!”他又站着:略定定心,转身回去,见花工太监正捧一碗蜂王蜜汁献给太后,便命“你先喝一口再献太后!”打叠起精神笑脸又道:“老佛爷,前头又叫儿子有事儿,不能陪您进早膳了。你们只管过去乐子,和卓氏还有拿手的西域舞给您逗闷子呢!儿子这就去,要有空儿呢,再进去陪您,要不得闲,晚上再过去请安。和卓氏小心侍候着:点——二十四婶轻易不进来,多陪陪老佛爷,也要去见见皇后,晚了就不必回去了,陈氏照料着:点”太后笑着:摆手道:“你忙你的去,还有人敢委屈我了”

    乾隆拿捏着:步子出御花园,一乘明黄软轿已等在坤宁门北,匆匆几步上去坐了,轿子一滑已疾速前行,迎头到储秀宫门口,笔直的永巷南头养心殿垂花门口看得清爽,纪昀已经到了,和一身白孝的福康安都跪伏在门前阶下迎驾。乾隆下轿,只看了一眼浑身颤抖的福康安,叹息一声,说了句“进来吧”便径自进殿。王八耻王廉忙着:替乾隆除下皮袍,茶未及上,纪昀在前默默引路,福康安踉跄趋步已进了暖阁。

    “皇上”福康安仿佛四肢都瘫软了,几乎是贴在地上,从肩到臂都在剧烈地颤抖,平时梳理得极精致的发辫也有些松散,额前的头发足有寸半长,灰蒙蒙的毫无光泽,随着:不计其数的碰头丝丝颤动,哽着:嗓子只连连叫,“皇上皇上皇皇”纪昀和他并排而跪,他虽略撑得住,也是面色灰白目光呆滞,嘴角也有点扭曲,抽动着:似乎想哭,但这个方寸之地是天下中枢之纽,历来规矩最严,别说正月年节间,就是平日说话高声过限,也是君前失礼,只强忍着:哽咽拭泪,说道:“傅恒撒手去了”

    乾隆一时没有言语,四边没有着:落似的看看窗外,又仰脸看殿顶的藻井,恍然间泪水一下子溢满眼眶,忍了忍,还是扑簌簌走珠般淌落下来,颤着:手接过王八耻递来的毛巾拭着:泪,声音已变得喑哑“是么这太伤朕的心了才五十多岁呀他跟了朕四十多年就这么去了”他泪眼模糊又看看福康安,仍是连连叩头,喉头似乎什么哽着,全身透不过气来,细白的手指死命地抓捏滑不留手的金砖地面乾隆说道:“孩子朕知道你难过,别这样,别你放声儿哭一场,哭吧别怕”

    福康安“呜”的一声放开了嗓子,身子转侧着,抽动着,扭曲着:号啕大哭,几乎要软瘫在地上。长声一恸中乾隆泪落如雨,满殿宫人想到傅恒平日待人,无论贵贱从不气势凌人,简易平和恩宽施下,此时此刻无不动情动心,都陪着:唏嘘流泪。纪昀随福康安哭了一会儿,心里略觉舒畅,思量还有许多大事安排,抽泣着:拭泪收摄,说道:“傅恒虽去了,他一生轰轰烈烈,上领皇上异数恩隆,下昭百姓明明之德,煌煌功业建树青史,由散秩大臣累累超迁居一等公,诚为我辈臣子模范。生荣而死哀复有何憾!现逢新丧,有许多恤典节仪还要安排,皇上不宜为此过于伤怀,福康安更要引荣节哀,诚谨思孝,妥当送归傅恒,移孝为忠,才能使傅公惬怀于地下”说罢,忍泪连连叩首。

    “辍朝三日为傅恒发丧。”乾隆雪涕拭面,待福康安止泪,这才说道,他的声音变得又浊又重,仿佛斟酌字句似的说道,“纪昀代朕拟一篇祭文,由皇子永到傅府致祭陀罗经被是早预备了的,朕原是还有一线希冀,所以没有赐,就由纪昀和于敏中到府颁旨赐与。其余礼仪照一等公丧葬由礼部议定报朕知道。”他沉吟着:又道,“至于恤典,傅恒要入贤良祠这不消说得,大丧完毕送傅恒丹青绘像入紫光阁悬供。福隆安着:加一等伯爵,福灵安加二等伯爵,都进散秩大臣听用。福康安系傅恒正配嫡子——你这就承袭你父亲爵位,进一等公。”

    伏跪在地的福康安身上颤了一下。纪昀的腰也向上挺了一下,前头的赏赉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就傅恒在百官军民中的威望信义,他一生的功业,当得皇帝这些恩赏。但“一等公”是人臣的极峰功名,前代当今多少勋戚贵介沙场上头滚打一辈子也未必挣得这么高的爵位。轻与轻取不但招忌,连后头进步的余地也一点没留出来,这于福康安有什么好处乾隆一直想提拔福康安这谁都知道,几次议加三等公军机处都顶了,这刻突然又超擢为“一等”!纪昀思量着:不妥,但要他单独“顶”,他没这胆量,且是此刻情势,万不能在傅恒恤典上反复驳难,一时竟不知如何对答,只作沉思状,暗中用腿“有意无意”碰了一下福康安。几乎同时,福康安已经叩头回奏“皇上恤典乃是父亲傅恒荣誉,奴才原不该辞,记得皇上屡屡训诲,‘好女不穿嫁妆衣,好男不食父母田’,奴才应当自立自强,再建功勋酬皇上高天厚地之恩,报父亲掬劳切望之心。将此恩旨为奴才悬赏之典,待奴才孝满,出来为国效力有功再行恩赏,以俾于公于私两益。”

    “那就把这一条叙进圣旨里,朕给你留着:进步余地。”乾隆说道,“但你毕竟不同福隆安福灵安。你辞了,他们辞不辞——进三等公,不要再辞了。”乾隆说着,一闪眼见李侍尧进来,也是满脸哭相跪了行礼,因又道,“你和纪昀都受过傅恒的恩,纪昀为主帮着:料理丧葬,你也要多去去傅府。傅恒不同别人,既和朕是郎舅亲情,他又是彪炳史册的社稷之臣。朕不能再到傅府去了,怕心里受不了,有事你们商量奏朕就是”说着:又垂下泪来。

    李侍尧两眼一泡泪,但他是个警醒灵动人,历练得出来的,却不似纪昀书生纯情,听乾隆吩咐,叩头哽咽说道:“傅恒一辈子都是臣的上司,又是良师。臣在隆宗门乍闻噩耗,真像晴天一声霹雷,震得神魂俱落,此刻心里还在蒙着,还不敢信他已去了这会子臣能想到的,傅恒是皇上一手栽培的宰相,管领国家政务,在当兵的里头,他又是元戎大帅,三军宾服的上将,可否调拨一千士兵护送灵柩以资荣行这不是臣工能做主的,伏请皇上圣裁。”

    乾隆望住了李侍尧没言语,以傅恒在军中地位威信,千名兵士护柩不算铺张,但这是“僭越”,除了战场上掩埋将领没有这个先例。已经有了那么多恩荣,还要再请加。李侍尧这是什么意思他略一沉默,三个人立刻觉得一种无形的压力透过来,但福康安不能驳,纪昀无法代辞,李侍尧无法改口,他蠕动了一下身子,已是觉得不安了。乾隆“嗯”了一声,似乎已经明白李侍尧不过是“冒失”,话凑话地想在傅恒丧事上“拾遗补阙”,释然叹道:“你也是好心,想壮一壮傅恒行色。不过太出眼了,又是节下,惊动太大了,傅恒也不安。他一辈子谨小慎微忧谗畏讥,还是要成全他的心。”李侍尧连忙叩头道:“是臣说的不是了,谨遵圣谕。”乾隆还要说话,见王廉进来,手里还捧着:两封信,便问“是哪里递来的”

    “军机处刚才火急送进来的。”正廉把信捧给乾隆,后退一步哈腰说道,“一封是随赫德的,一封是十五爷的,上头都加有‘特急’字样,十五爷的信上还别了三根鸡毛。都是六百里加紧呈进,纪大人不在,军机章京刘保琪叫奴才——”他没说完乾隆已扬手摆着:制止了他。

    王廉大气儿不敢出,蹑脚儿退下去了。纪昀李侍尧不知出了什么事,都跪直了身子,连福康安也满面泪光抬起头来凝视乾隆。乾隆比着:两个信封看看,随赫德的是火漆加印通封书简,因路途遥远,已磨得稍稍有点毛边儿,颙琰的却是寻常百姓用的市面上的桑皮纸信封,是写给军机处的,上头写着:“紧急密勿”四字也甚潦草,压沿封口处粘别着:三根鸡毛,显见这两封信都十分急要,他却先拆看随赫德的,只浏览了一眼便放在案上,接着:拆看颙琰的,见不是颙琰笔迹便是一怔。问道:“纪昀,谁跟的颙琰”

    “叫王尔烈。”纪昀被他冷丁问得身上一颤,忙道,“在毓庆宫侍候皇阿哥读书,翰林院编修——”不待说完他便自行住口,因为乾隆已在专注看信。

    暖阁里外顿时静得一点声音没有,跪着:的三个人已浑忘了傅恒的丧事,连太监们也屏息侧目偷看乾隆。那信写得用纸不多,字小行密似乎很长,乾隆脸色起初木然无表情,渐渐的涨红了脸,眼睑微张着:放出愤怒的光,一时又黯淡下去,脸色变得阴郁苍白。他推开了信,似乎在想什么,良久说道:“怕出事,还是出事了!”他站起身来,又取信到手里,就在殿中徐步徘徊。

    这是极少见的情形,乾隆的坐功其实比雍正还要在上,时常一坐下去三个时辰不动,弘昼笑说“尿憋王八耻”,军国大事万几宸谟就这么坐而理之,除非极度发怒或动情,才会像躁急的雍正那样绕室彷徨。不知过了多久,纪昀见乾隆颜色稍和,才颤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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