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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7节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9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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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场’的。我体会十五爷的王命,是担心农民进城做工撂荒了土地,怕虚耗了钱粮,糜烂奢华之风兴盛,卑职以为是多虑了!”

    这真是一语既出四座皆惊。颙琰给了刘墉台阶,刘墉含糊,和见风使舵,就腿搓绳儿完事儿了的事,孰料他横中出来点这么一炮!刘墉和都半张了口呆坐着,不知怎么说好了。惠儿正倒茶,愣神间茶水也溢了出来。

    “哦”颙琰自打出娘胎,除了乾隆时加庭训拂拭,还是头一遭遇到钱沣这样面斥其非的,怔了一下,笑容已凝固在脸上。他没有发作过外臣,有点不知所措,而且自己有话在前叫人“随意”的。但自尊心被这一刺,已是流出血来,冷冰道:“还有‘以偏概全’愿闻请教!”

    “不敢!”钱沣一拱手说道,俯仰之间气度从容英风四流“管子侈靡篇有云‘夺余满,补不足,以通政事,以瞻民常。’使‘富者靡之,贫者为之。’所以‘雕卵然后论之,雕然后黉之——把鸡蛋画上花儿煮了吃,木柴上雕了花儿用来烧饭!十五爷,德州兴修土木,出钱的不是政府,是四方行商大贾,来做工的是乡里贫民。政府不花钱,贫民劳作换钱赡养家口,这是一举两得的事呀!”

    “你说的是管子。孔子呢”

    “温良恭俭让,攸为五德,孔子还说,贫者士之常也,俭者人之性也。”钱沣直面凝视颙琰,静静说道,话语中隐隐带着:金石相激的颤音,“于一人一家,俭是美德,于国计大政,也应从俭,所以卑职说这是权宜变通。北宋皇二年两浙大饥,范仲淹守杭州,倡导佛寺、官舍大兴土木。这一年两浙惟有杭州没有流徙之民。当时杭州监司弹劾范公‘不恤荒政,嬉游不节,公私兴造,伤耗民力’,范公自辩‘所以宴游及兴造,皆欲发有余之财以惠贫者。贸易饮食、工技用力之人仰食于公私者,日无虑数万人。荒政之施莫此为大’,范公一代忠良名臣,不得为非圣无法。”

    这一节说得有理有据掷地有声,颙琰刚刚说过“饥民遍地”的话,便觉驳斥艰难。但他前头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余地,就“俯就”而言断断没有那个理,一时竟僵住了。正没计奈何,刘墉说道:“你不要和十五爷争了。管仲也不是圣人,范仲淹就是赤足完人了他的这一套恤荒之法,到了南宋成了规矩,穷奢极欲偏安荒淫,所以才有亡国之变。礼有经有权,还是以经为本,这才是理国正道。”

    本来到这里,钱沣唯唯谢过也就完事了。但他似乎凿方眼得十分认真,侃侃又道:“管仲是圣人表彰的仁者,范仲淹是千古贤臣的楷模。这件事眼见是富人掏荷包,穷人得益,何乐而不为呢俭是奢非不能一概而论,北宋真宗年间有奢逸之风而四海晏然,神宗勤俭求治反而盗贼交起!所以吕氏春秋不以先王之法为法,审时度势,该俭处俭,该用奢时就用奢。一句话说透了,民为贵——老百姓挣到钱吃饱饭,谁肯做贼造反”

    颙琰越听脸色越难看,他的母亲魏佳氏出身寒苦,自小掰着:口喂饭,牙牙学语时就教他“俭省些,别充大尾巴鹰”,耳濡目染,养就的“俭德”,多次蒙乾隆当众奖赞。钱沣这一套说得就是天上掉花儿,尽自驳不动,也还以为是“异端”。顿了许久,情知再争论只有更僵,因徐徐说道:“权宜之计说到底仍是‘权宜’。今天不再议这件事了。你们回去商量一个章程,禀奏皇上知道就是了——去吧。”

    “执拗!”听着:三人下楼脚步去远,颙琰狠狠将茶杯一说道,“言伪而辩——查他是不是受了人家的好处!”

    “言伪而辩”是孔子诛杀少正卯时数落他的罪名的一条,意思是说起歪理头头是道。这里引出了指向钱沣,站在一旁出神的王尔烈不禁吃了一惊,见颙琰气咻咻的,踱过前去一笑说道:“十五爷先别生气。我方才在一旁听,心里在比较,和和钱沣这两个人,不知哪个好些”

    “当然是和!”

    “他好在哪里呢”

    颙琰语塞了,偏着:头紧思量,却想不出“好处”来。

    “我来替十五爷说。”王尔烈莞尔一笑,“事情是他们三个商定施行的,刘墉或者另有深心,和识时务,钱沣不识时务。”

    “唔唔!”

    “十五爷已经说了钱沣‘执拗’,和绝不执拗。他的心思比钱沣灵动出一百倍。十五爷不信,再召他们,说您已经变了主意,要他们在济南照德州如法炮制,和准保赞同,妙语如珠说您‘从谏如流,器量宏大’。”

    “唔”

    “心逆而险,行僻而坚,言伪而辩,论丑而博,顺非而泽。”王尔烈道,“少正卯这五条罪,孔子说‘天下有大恶五,而盗窃不与焉’。五罪居其一,不得逃君子之诛,这是比贼匪更重的罪。钱沣既然是‘言伪而辩’,那就有可杀之理。”

    颙琰不吮气了,呆呆地看着:小惠叠衣裳,心里一片茫然。王尔烈知道他已心动,徐徐下词问道:“十五爷嚼过谏果没有”

    “就是橄榄。”王尔烈补一句说道,“本草里有注,此果‘其味苦涩,久之方回甘味’。昔年圣祖在位,郭琇、姚缔虞一干名臣,在君前直批龙鳞,圣祖有时被顶得怒气勃发,却从没有挑剔过他们品行,更没有惩罚过。世宗爷的脾气爷也是知道的,发作起来满殿人人股栗个个失色,孙嘉淦尤明堂都顶过他,有时气得先帝浑身直抖脸色苍白,处分时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为什么呢——

    “孤臣难得、谏臣稀有啊!钱沣这人以往和我没有过从。这次也只是偶尔见面三言两语的点头交情。他持论是非我还没有想透,但他是坦诚直言的人,明明白白的大丈夫!十五爷如今这样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啊”

    颙琰一直没有插话,只静静地听,双眉拧紧了,仿佛吮吸什么似的嘬着:唇眺望窗外,至此,站起身来缓缓踱至木榻旁。惠儿已把他所有的衣服物件洗净熨平叠好了,正在打包裹,忙退到一边,小声道:“十五爷,你的樟木箱子那夜里叫人给砸烂了,小悟子说得熏熏香才好。我不会”

    “常换常洗的衣服还会虫蛀了我不用熏香,皂荚洗出的衣服就最好。”颙琰说着,取过一条卧龙带看看又放下,又亲手抽出自己常披的饰貂羔皮大氅,到楼梯口对王小悟道:“你去走一趟,把这个赏钱沣。不,赠给钱沣——这么冷的天,我看他穿得太单薄了。”他回转身来对王尔烈道:“王师傅,是我想事情左了。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五天之后,颙琰自德州沿运河到济宁下兖州府拜谒孔庙,刘墉一行走陵县、临邑、济阳旱路直趋济南。这是过了明路的,一路滚单驿传三百里道:路骑不绝。每日行踪止宿,时时都有人报知巡抚衙门。

    自北京“看折子师爷”书房莫名其妙地销声匿迹,山东巡抚国泰心里很是慌乱了一阵子,派尽了手下曾在北京当过差的回京打听,刑部、大理寺、顺天府和内务府探了个遍,回来却都是众口一词,说几个师爷“卷款逃逸”。想下海捕文书捕拿,在北京地面上外省巡抚玩不转,只能靠顺天府去办。他倒不是心疼“书房”里存着:的那几千两银子,几个师爷负责和京官联络,一手托两家,知道的事情太多,落到顺天府手里不定惹出多大的祸事,因此只好忍了。他自己的事肚里明白,只是个鸭子凫水,上头静底下紧划拉,着:令省里藩库和各府县库“不拘何法,着:速弥补”,一头连连给乾隆上折,说赈灾,讲备耕备种备饲料备农具,报天气晴阴,写请安折子条陈奏片几乎每天都有,又连连给纪昀于敏中写信陈说山东政情——条陈奏章书信联翩鱼翔雁飞,不为套近乎,只在察看朝廷对自己颜色如何。

    从回馈的书信谕旨看,却是“没有毛病”。纪昀于敏中照例每书必回。乾隆的“颜色”也没变,有一次奏说“湖南稻种不合山东水土,一传再传稗谷空穗甚多”,还蒙乾隆圈点加批“此是汝留心处,各省巡抚亦当留心”。一语慰藉,他几天都欣慰得抱着:奏折子摸了又看,睡不着:觉,接着:于敏中拜相入军机,又有内廷信息和也是钦差——于敏中能升官,于易简就没事,和吃进自己几十万,他当钦差我怕什么——这么着:想,一颗心已是放下了。

    饶是如此,听到刘墉动身来济南,国泰的心还是一下子悬了起来;老刘统勋正直立朝,是人见人畏的忠贞老臣,这个“罗锅子”虽然不及乃父声名,不受苞苴之贿也是有目共睹的,说是来山东“查理赈荒”,就这四个字就语焉不详得叫人扑捉不定,焉知他不是要立功进军机,来拿自己开刀最可恼的是,和笑纳了自己那么多的银子,连封信也没有,一声谢也没有,见自己的信使连句定笃的话也没有!这人油滑灵动得书本上没写过、戏里没见过、鼓儿词摊上没听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呀?

    在空寂无人的巡抚衙门签押房里,国泰一杯接一杯喝着:酽得发苦的普洱茶,旱烟抽得满屋云腾雾罩,眼睛都想绿了,仍旧觉得不得要领,他轻咳一声,对窗外问道:“于藩台到了没有”

    “济南地面邪,说曹操,曹操到!”外头守护的戈什哈未及答话,便听有人笑道。接着:帘子一响,于易简已经进来。他们平日熟极了的,也不见礼,于易简顺手撑起亮窗,回身坐了,笑道:“中丞,满街都热闹翻了,阖城军政衙门出动,铲雪垫道:搭彩棚彩坊,香花醴酒迎钦差!你请的戏班子在前院直脖儿吊嗓子——越往后走越静,静得森人,进了屋又满世界的雾,犹如身在庐山中了!”他白净面孔中等身材,长相走姿坐派都像乃兄于敏中。只大约公务太忙熬夜,或者是酒色淘的了,眼圈有些发暗,脸上也带了青煞之气,腮边肌肉也耷下来,看去有点松弛。此刻他却精神十分去得,连说笑带比划“怀庆堂的戏还是前年进京看过,和纪中堂一道:去的。叫天子扮的林冲,一嗓子喊出‘好——大雪!’满堂彩!方才我瞧见他了,手里掂着:竹篾条教徒弟立倒桩儿,一个不对上去就是一篾条,这回他扮柳梦梅,你下海客串杜丽娘,我打鼓板,咱们好好热闹高兴一回!”

    “给谁看”国泰突兀问道,他舒了一口长气抬起脸来,于易简才看出他目光阴郁,深邃得像见不到底的古井,刹那间他也感染得心里泛起一股寒意,脸上也没了笑意,问道:“中丞,你像是心思很重,出了什么事儿”国泰点火抽着:了烟,只吸了两口,又烦躁地磕熄了,闷声说道:“必定要等出了事才着:急么他们原说要在德州过年,临到过年又急匆匆赶来!你想过没有,其中有没有别的文章”

    于易简见他神色严重,原是担了心事,听见这话,不禁一笑,说道:“我还以为你在内廷得了什么信儿了呢!这事只要换过来想就明白了——他是来山东赈灾恤荒的,一入境就蹲到德州不动,在那里灯红酒绿花天酒地,不怕御史们参奏十五爷没来,他们原说在德州的,十五爷一到,他们也说走,我看他们是挨了十五爷的训斥了!”国泰出了一阵子神,叹道:“这一层我已经想过了,还派人到刑部探听过。刘墉这人虽是书生,刀枪不入油盐不浸,算得上个厉害角色呢——就怕他明里在德州张致,暗里叫刑部的人访查我们错处。谁知竟不是的——于中堂那边有没有信给你”于易简道:“有信也是三言两语,和他说不成事情的。自他晋封大学士,还没进军机,亲戚朋友一人一封信写来,让我们读司马光的拒客榜,还说张廷玉一生谨慎,老而贪名败身,不足为楷模,又是说宗亲子弟穷愁不能举黉的可加照应,谋差说事讲情的免开尊口!门关得死死的六亲不认,谁揭不开锅了给谁一升米!”他似乎对于敏中颇有芥蒂,国泰一问出来便大发一通私意,“十年前他还不跟我一样还跟我说过‘官当得越大,人味儿越少’。如今轮到他自己了——谁变蝎子谁螫人!”

    “你们毕竟一个祖父,打断胳膊连着:筋的亲情。”国泰叹道,“孙士毅调广州,你想补云南巡抚的缺,于中堂没帮你的忙,大约因为这个你不满意老弟你太不够斤量了!你以为他说一句话你就能当上巡抚慢说他当时还不是军机大臣,就进了军机,上头有皇上,下头有吏部!你得知道,大清祖宗家法没有专权臣子,他还要讲个避讳不是你这点子心事我知道。我也这把子年纪了,官也做到头了,财也发够了——过去这道:坎,我要挂靴回乡观梅,一本荐上去,这位子自然是老弟来坐!”于易简原本也只是发发牢骚,听着:这话心里已是平和,因笑道:“他升进军机我就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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