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8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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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写罢说道:“以后这类事由军机处统筹之后奏上来,不要单独列奏。送到朕这里的文卷不看完怕有要紧遗漏,所以小事不单列——你方才说军事上还有建议,接着:说吧。”
“是!”李侍尧欠身说道,“奴才听了兆惠、海兰察的奏陈,准葛尔的阿睦尔撒讷败于我天山大军,和卓族的霍集占兄弟昔年败于准葛尔——这就是说霍集占是我败军之将的败军之将。好比弈棋,我能赢准葛尔,姓霍的输给准葛尔,所以霍集占根本不是我军对手,奴才以为这个思路不对,轻敌了。就是下棋,三角儿转互有输赢的事也常有的,不能依照此理推论我军必胜。”他咬了一下嘴唇顿住了。
乾隆脸上毫无表情,用笔在朱砂砚中空蘸着,说道:“嗯,说下去。”
“西北地势高寒、广袤万里,回旋余地大,逼急了,敌人可以逃往帕米尔,也可以逃到罗刹国去。”李侍尧接着:说道,“步兵我强敌弱,骑兵势均力敌,但这一战我是客军,天时地利人和,满打满算只能说略占上风。”
乾隆撂下了笔。正要说话,于敏中插口道:“依着:你说,霍集占撮尔小丑盘踞一隅顽抗我军会剿竟是不能必操胜券”他开口说话,言词里就不善,仿佛指摘李侍尧长敌志气。李侍尧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礼貌地一点头说道:“于师傅,兵凶战危,既是动干戈的事,应该事前多绸缪、多思量,打仗就少吃亏些。必操胜券的事也要小心去办。”这么不软不硬顶上一句,于敏中便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初入军机,要学宰相度量,宽容地微笑了一下,身子向后仰了仰,不再言语了。乾隆也觉李侍尧解释得有理,又提起了笔听。
“我二十万大军散布很广,都在青海西部、天山南北麓集结过冬。”李侍尧似乎忧虑很深,枯着:眉头凝视前方缓缓说道,“眼下大雪封山,道:路遥远,运粮极为艰难。每天军需三千石,实际运上去一石要耗去二十石,那就是六万石粮食。前敌兵马要有两个月的储备,一万人吧是九千万。就是内地每天总共要准备六十一万石粮集运上去,阿桂计划秋天全线进军,粗算一下总计要四千五百万石!主子,四千五百万石粮——那是一座粮山!陕、甘、宁夏、青海、山西、河南,现有存粮可供军用的有二千万石,明年夏粮征上来才能源源补给。”他掰手指头算计着,像口中含着:一枚味道:极重的橄榄,皱眉品味着:说道:“所以,我建议大军合围向后推一推日期。青海和天山两处大营以犄角之形遥遥控制局面。不要秋季进军,而是——”他艰难地蹦出一句话“后年春季全线进军!”说罢,坦然向后坐稳了,又加一句“这才是万全必胜之策”。
他前面的话说得细致入微,众人都是侧耳聆听,末了结论却否定了乾隆和阿桂既定“八月进军”的决策,又听得大家心头一震,都不禁悚然动容。
“你方才说开支浩大,”纪昀是个瘾君子,特旨允许御前会议上吸烟的,但今天屋小人多,他不敢,手里把握着:大乌木烟斗会意而已,一边听着,沉吟道:“日期再推两季,岂不是更加役大投艰”
“大军收缩回营,只用常例供应,牦牛、帐篷、车马、辎重、被服——一大笔运输消耗也就省下了。”李侍尧似乎有点渴,干咽一口看一眼乾隆的茶杯,又移到了别处。阿桂笑道:“我还是主张秋季进军,秋季草高马肥,利于骑兵长途奔袭。”李侍尧含笑说道:“我想敌人集中在南疆,若论草高马肥这一条,无论如何我们也比不上霍集占。”于敏中道:“春季进军冰雪融化,道:路翻浆,不利于行军,这是我听随赫德说的——你这个建议奇!”
李侍尧瞟一眼这个新贵,看见于敏中这副故作雍容的模样他就生厌。但这是在乾隆面前,又是头一次议计军国大事的御前会议,无论心里怎样想,人人都是温文尔雅器重沉稳姿态,他吭了一声,说道:“你说得对,春季出兵,敌人万万料不到,正应了一个‘奇’字,随赫德在天山,有些道:路确实春季翻浆,但青海向西一路沙漠翰海,最缺的就是水。没有翻浆的事,我倒担心士兵用水供应不上呐!”
兆惠和海兰察对视一眼,都又避开了去。兆惠是从前方赶回来的,海兰察也曾去过乌鲁木齐,他们都是带久了兵的老行伍。李侍尧这些话可说是都是一矢中的之言,但乾隆方才说过将军怕打仗、文官都爱钱,如今的事还了得平息阿睦尔撒讷叛乱,兆惠没有用本部人马,带了额敏和玉素布两部五千人直捣敌穴,不旬日间就荡平了准葛尔,将军意气何其雄也!若不是雅尔哈善玩敌误国,库车城早已拿下来了。海兰察也在乾隆跟前立了军令状,“灭此朝食时不我待!”又训斥六部“畏难怯战,一味招抚,连天朝大体都不顾!”急于取胜心切溢于言表他们自己觉得已经被乾隆的话“挤”到了退无可退的角落。尽管李侍尧的话都对,不敢也不愿附和,那样,乾隆就太失望了。
“春季进军,李侍尧想得是。”乾隆突兀说道,众人都发怔间,乾隆咬牙狞笑道,“但不是后年春。会议之后,阿桂、兆惠、海兰察要即刻离京,明年开春由兆惠前敌,速平和卓之乱。”
现在已是十一月——明年开春进军!即便此刻立即散会,还要和六部紧急磋商筹备,调度各路粮秣供应,商计进军计划,还有六千里冰天雪地遥途才能赶到哈密大营——所有的人都被他这突然冒出的决策震惊了,一时竟人人僵坐如偶!乾隆刹那间心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帝皇至高无上的威权和自尊阻止了他改口,他很快就平静下来,暗自嘘了一口气,格格一笑,问兆惠、梅兰察“二位将军,你们看如何有什么难处,只管说!”
“皇上睿圣天纵,英断明决,奴才遵旨!”兆惠情知此刻无论如何不能扫了乾隆的兴,一边心里急速转着:念头算计“难处”,应声答道:“霍集占兄弟忘恩负义人心丧尽,回部叛众穷蹙一隅势单力薄。再者,他万万想不到我军明春进军,以有道:灭无道,以有备攻无备,可操胜算!”说着,心里已有了章程,一俯身又道:“皇上,这样打,不能全军齐推,只可大军遥相呼应逼近和卓。奴才愿带五千人直插和卓,请万岁下旨六部,一是马匹、二是粮食、三是草料,三月之前必须运到乌鲁木齐。运不到,也请以军法从事!奴才请旨,由海兰察掠军策应,这样,我们老搭档合力作战,我在前头打得放心。”海兰察心思灵动精密还在兆惠之上,接口就道:“万岁爷养活我们厮杀汉作么你只管在前头扫荡,把我营里马铳鸟铳药枪都给你,咱们给主子作脸看,就是马革里尸,我这头出不了疏漏!”
本来一派紧张严肃的气氛,海兰察一句“马革里尸”顿时逗得众人一乐,阿桂此时也已想明白,乾隆要急战,臣子万万要比他还急才能惬怀圣意,算了算也有一多半胜机,紧凑着:一劳永逸了也罢,这样想,心头略宽了些,笑道:“这么着,明日我亲自主持兵部户部会议,主事以上堂官一律出席,由你们二人按需项提出来,是哪个司的差使就当堂布置了。然后我三人就辞驾出京。差使办不好,咱们三个都‘马革里尸’回来见主子!”纪昀笑道:“军机会议上都闹出‘马革里尸’了,海兰察读的好书!”和笑道:“那叫马革裹尸——海兰察认真看清了么——他在下头也是八面威风,就说错了也没人敢正他的误。”海兰察红着:脸一摸头笑道:“主子,怪不得上回在兵部说马革里尸他们都笑,高凤梧还说‘都不告诉他,叫他糊涂到死!’如今才恍然大悟过来!”
“这才是个振作的样子!”乾隆大笑道,“兆惠前锋,海兰察殿后,直插叶尔羌,给朕痛痛地剿!班师凯旋日子,朕十里郊迎得胜将军!”
“喳!”海兰察、兆惠挺身起来昂然答道。海兰察皮脸儿一笑又道:“奴才们准能揍得霍集占兄弟恍然大悟过来!”
众人立时又哄堂大笑,乾隆笑着:摆手,说道:“阿桂、侍尧和两位将军,你们跪安吧。阿桂传旨给礼部、内务府,兆惠、海兰察的儿子授三等车骑校尉,补进乾清门三等侍卫!去吧!”
“喳!”
四个人齐伏叩地大声答道,起身哈腰却步退出殿去。
炕下八个人去了四个,顿时空落了许多。乾隆坐得久了,想挪身下来,又坐回了身子,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呆呆地盯视着:暖阁隔扁瓶架,良久,叹息一声道:“军务上的事,由着:将军们去筹划吧。叫了你们进来听听,也好知道朕为政之难。眼下一是赈灾,发放冬粮,春耕种粮,二是春闱科考,不能再闹出舞弊卖官的拆烂污事儿——这都是大局。阿桂去了,自然是纪昀、于敏中同李侍尧办理,务必不能荒怠了。朕在京,可以随时进来请旨的。国泰的案子一直拖下去不好。他是诸侯一方的封疆大吏,也是受国恩的满洲簪缨子弟,朕一直等着:他有个谢罪折子,能不惊动朝局缓办了最好。看来,他还真的是天各一方皇帝远,仍旧在那里为所欲为!”说着:抬起脸来问窗外卜义“钱沣进来没有”
“回主子!”卜义在窗外应声答道,“来了有半个时辰了,奉旨在王廉房里等候召见!”
“叫进来吧。”乾隆吩咐一声,端茶啜着,已见钱沣步履从容,橐橐有声踩着:临清砖地进殿来,乾隆微笑着:看他行礼,温声说道:“起来吧,挨着:和坐——朕来绍介这是纪昀、这是于敏中、这是刘墉、这是和都是你闻名不曾谋面的”
他一边说,纪昀已在审视钱沣,只见他穿着:獬豸补服,头上戴着:的蓝宝石顶子端正放在杌前的茶几上,靛青色的薄棉裤洗得泛白,套在九蟒五爪袍子里。脚下官靴里套的布袜,还有马蹄袖里的衬衣都是浆洗得干干净净老棉粗布,瓜子脸上一双细眉又平又直,眉梢微微下垂,黑瞋瞋的瞳仁闪烁着,几乎不见眼白,下颏略略翘起,绷着:嘴唇,似乎随时都在凝神聆听别人说话,纪昀不禁暗赞,怪不得乾隆垂爱,这份凝重端庄练达器宇,一见就令人忘俗!何况这么年轻的!于敏中也掂掇此人少年老成。刘墉也觉此人大方从容。只和想,这要算个美男子了,颧骨似乎高了点鼻梁又低了点钱沣没有理会众人注目自己,听乾隆介绍着:一一颔首欠身操一口昆明腔说道:“谢皇上!不敢当皇上亲自绍介——学生钱沣久在奉天,多赴外任,疏于向各位大人聆听请教,日后奔走左右,盼能时加训诲!”
“朕还是要绍介清白。”乾隆微微笑着:又道,“他与窦光鼐是同年进士,十六岁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十九岁进教馆检讨,二十岁选江南道:监察御史、改授奉天御史。高恒一案他第一个明章弹劾,勒尔谨、王亶望一案已经写好奏章,刘统勋告知了朕,是朕特旨改为密奏——朕是深恐他得罪权贵太多啊!所以特简调入奉天这次国泰之案,他又是首发。”他顿了一下,又道:“他与窦光鼐有所不同,窦光鼐指奸摘佞,只是勇猛无前,不计利弊,此人发微见着:毫不容情,但却执于中庸、衡以大道,这就比窦光鼐更为难能了。”
他很少这样长篇大论评价人物,更遑论钱沣还只能算个部院小吏,几个大臣都听得不自在,目视钱沣时,虽然也有点局促,却不显得慌乱无措,双手抚膝端坐,红着:脸道:“这是皇上勉励!臣草茅后进识陋见浅,出于蓬蒿进于青紫,皇上特简不次超迁,受恩如此深重,焉敢不尽忠尽职继之以死!今蒙皇上盛赞金奖,仰视高深扪心俯愧,请皇上暂收考语,留作臣进步余地。”说完,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嗯。你这个话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乾隆也觉得自己前头的话没有留出余地,笑道,“要是直受不辞,也就不是钱沣了。当日勒尔谨、王望事发,一案株连府县官吏死了七十余人,钱沣同陕西巡抚毕沅曾两次署理陕甘总督,也有奏疏弹劾。嗯——他奏折里怎么写来”他突然问纪昀道。
纪昀被问得一怔,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时过境迁,每天不知看多少奏折文卷,冷丁地抽问出来,如何能够记忆但乾隆披阅的奏章他读得多了,时有勒过红杠下笔痛斥的,有用指甲掐出痕迹的是他在心留意之处,有的连连勾圈,皆是他心悦嘉赏的字句循这个道:儿理清思路,一时就有了。纪昀仰着:脸呆想一阵,笑道:“日子久了,臣不能全忆,只记得几句精警之言,‘冒赈折捐,固由亶望螅Хā5珌嵧颊故保淞绞鹱芏健=谕牵裎尬偶广湓绶⑵浼椋虿ザ癫恢寥绱酥酰患聪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