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8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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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竟是隔人隔房不隔心的——”棠儿不好意思地一笑,叹道,“我没法子,干脆给莺儿开了脸,指给康儿当了姨少奶奶。这都不是大事——前日亲王家弘畅——就是新袭了郡王的那个,他福晋来说,要进去请老佛爷和那拉娘娘懿旨,配皇上的十五格格和英公主——”她没有说完,乾隆已经急了,问道:“你怎么说的”
“我说老爷现今病着,正在路上回京。这么大事体得他来做主。”棠儿说道。乾隆刚舒了一口气,棠儿又道:“亲王福晋是个风风火火脾气,最是简捷明爽的。一听我的话就说‘十五公主你没见过那真是——羞花闭月之貌,沉鱼落雁之容!’她莞尔一笑即逝,‘——你家一门贵盛,一对玉人天地般配。大爷福灵安是多罗额驸,二爷福隆安是和嘉额附,死了的三爷不说,福康安是你家千里驹,又是皇上最爱重的,我去说合,准保人人欢天喜地——正为傅中堂有病,天降下这件喜事,什么灾星都冲了!’”
至此,乾隆也怔了,听棠儿接着:说道:“这真叫我左右不是,还得装出满心高兴,说,‘现在没见着:老爷,不知道病情,再者说人家一个金枝玉叶用来冲喜,老佛爷娘娘面上不说心里也未必情愿。等傅恒回来,我约你一道:进去说。’这才勉强打发她走了,临走还说‘皇上和傅相是郎舅,最亲最近的,又是皇上最得用的。傅相也没有不答应的理,本来的好一对儿,就冲冲喜也是捎带的——官官是舅,在河之舟,苗条是女,君子好求么!’说完扬长去了。”
乾隆起初听得呆呆的,及到福晋咏诗,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略一思量,郡王福晋是个好事的妇人,母亲也喜欢兜揽撮合这类事情,真的各路说通了,自己反而难以驳回了一边想着,已是有了主意,笑道:“你叫那个莺儿过来,朕接见一下。立时指给康儿作夫人,一天大事烟消云散。”棠儿一怔之下,顿时恍然大悟,脸上立刻带了笑容,转身出了书房,对守在门口的丫头说了几句什么,那丫头飞也似的进内院传旨去了。竹丛旁站候的几个大臣不知出了什么事,正面面相觑交换目光时,只见两个丫头夹侍着: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少妇款款进了东北角侧门,径由廊下进了书房。福隆安小声对福康安道:“是莺儿——她来做什么”福康安摇头道:“不知道。”正说着,见棠儿在门口招手叫“康儿进来”。福康安答应一声便大步进屋,已见莺儿跪在书案东侧,便挨她身子跪了。
乾隆仍在仔细打量莺儿,只见她穿一件蜜合色百褶裙,外套米黄小风毛坎肩,枣花袄滚边掐金线绣百合花儿,配着:一线雪白的里子,一双小巧玲珑的手垂在膝前,刀裁鬓角,一头乌鸦鸦的浓发绾成一个髻儿垂在脑后,鹅蛋脸羞得绯红,弯月眉腻脂鼻端端正正,只颊上酒窝处微有几颗雀斑。通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首饰,只腰边月白汗巾子上的缨络荷包半露着,坠着:一枚汉白玉护身符儿,乾隆一眼便看见是自己赐给福康安的。他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笑容,看一眼棠儿,见棠儿点头,便问话?
“今年多大了”
“回万岁爷”莺儿的声音有点发颤,“奴婢今年二十四岁。”
“你叫莺儿”
“是。”
“跟福康安多久了”
“八年了”
“嗯。”乾隆顿了一下,又问,“听说会弹琴会书画”
“奴婢是跟少爷学的,书画只是粗通,琴也弹得不好。”
“读书么”
“只识得几个字。太太说女人不要懂得太多,指着:叫读二十四孝、女四书这些书。”
乾隆坐回了椅子里,说道:“傅恒夫人说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有灵有秀要用在正经地方儿,孝敬公婆相夫教子上下功夫,你要记住,德容言功头一条便是‘德’字。”莺儿忙叩头道:“奴婢记下了。”乾隆又转脸对福康安道:“你父亲的病势不好。方才接见你母亲,朕的意思要给他冲冲喜,莺儿出身虽然寒贱些,一向在你身上照应得好,朕看也是宜男贵相,就指着:配给你。你觉得怎样”福康安没有想到是这个题目,怔了一下,忙叩头道:“万岁爷龙目审定,自然千妥万当,奴才草芥之人驽钝之才,主子如此关爱,实在是福康安一门之幸,父亲知道,也必定欢欣鼓舞的”
“就是这样吧。”乾隆笑着:说道,“福康安今日就算见过朕了,明天傅夫人带着:莺儿进宫给老佛爷和娘娘请安,磕头谢恩。”他掏出怀表看看,起身出了书房。守在外边的一大群臣子太监家人像被风忽然吹伏的草一样“唿”地跪倒一地,乾隆含笑点头,大声道:“傅恒家有喜事,朕已经指了福康安的侧夫人莺儿为他的正配。既然是朕指婚,军机处礼部自然要来拜贺。傅恒现今卧病,告诉他们不许喧扰,一切从简,到合卺时候儿再说。”一边徐步下阶,款款说道:“五弟身子也不好,不必从驾回宫了。兆惠、海兰察他们就在这里守着,代替纪昀看护。有些军务上的事傅恒清醒时也可随时给他们交待。”众人谁也没料到乾隆在书房是和棠儿计议的这档子事,面面相觑间乾隆已徐步下阶,忙都伏身叩旨,福康安兄弟二人直送出大门才踅回身来。福康安道:“二哥,您要累了只管先回房歇着。我去看看兆惠、海兰察就到西花厅——我瞧着:您脸色有点瘀肿,敢情没睡好的模样儿。”福隆安淡淡说道:“大家自己兄弟,彼此何必呢”说着,徉徉地踱向西花厅。
东书房里兆惠和海兰察仍在喁喁谈心,那和练就的一身“帮边子”本事,插不上正经话,只在旁续水添茶打磨旋儿,握一卷资治通鉴装幌子,遇到能跟溜儿的闲话顺势儿嘈几句,两个将军秉性不一,但却是几十年一道:儿出兵放马,刀枪剑戟丛里炮灰坑里厮混出来的好友,也不理会和,只顾自说自话。和在旁闲听,这才知道海兰察并不是在太湖水师任上,“鱼虾米饭一天三饱一倒”,竟也是跟着:傅恒在缅甸打仗回来的,比傅恒到京只早了十天左右。亏他是在老官屯厮杀了七昼夜,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犹自天真诙谐嬉笑自若得像个顽童,和也不能不暗自佩服。
“缅甸兵其实不禁打,比起来蒙古人、回人,五对一也不是对手。”海兰察一脸憨相,笑嘻嘻的,嘴里鼓鼓囊囊嚼着:槟榔。手里把着:只内画鼻烟壶,像看西洋景儿似的闭一只眼觑着:瞧,一边和兆惠说话。“——他们信佛,其实是群和尚兵,一见血就吓得脸色雪白合十祷告。不过那鬼地方儿天天是雨到处是水,老树林子里一钻,日里鬼似的眨眼就不见了。去年十一月初三,天上下大雨,二十步以外看不见人,什么也看不见!一万缅甸兵偷袭傅大帅的中军,大帅传令我从右侧,阿里衮从左侧攻。我带一千五百人,打赤膊冲出去,迎头一阵截了他的前队,杀了五百多人,尸首血水冲下去,听着:下头叽里哇啦一阵惊叫,他娘的就退兵了。其实只要把他左翼的兵调上来,半个时辰就能把我的寨子踹平了!嗯,这个那个——老海可就没得玩的了!”他挑着:鼻烟往唇上一抹,“啊啾!”一个喷嚏,和已笑着:递过毛巾。
兆惠是个性子严重人,不动声色听着,说道:“我那里缺的是水,粮食菜蔬运不上来,从我到大头兵每人每天就是那么一葫芦水。有些战机,眼见打下去就能包了他们饺子,白瞧着:人家逃走,不敢追,因为没有水。天黑了,兄弟们又是鸡视眼,都变成瞎子——多少次都这样儿。恨得我牙痒痒,可也没法子。”海兰察叹道:“妈的!我算了一下,朝廷拨过去的军饷,有一半能到当兵的口里,就能少一半减员,送去的防瘴防毒药都是药铺子里扫仓底的陈年渣子,黢黑,一股子霉味——当兵的都骂,‘陈年老酒留给猪喝了,陈年霉药给打仗的吃了。’日他娘的,如今兵部户部的黑心厨子可真多!”和也叹息,说道:“我给兆军门算过一笔账,户部拨出去给兵部的银子,先打一层折耗,二分,到兵部自留二分,发往西安一站是一钱二分,再到兰州又一钱四分。还没到军队,每两折耗三钱银子没了——层层的军官再克扣,当兵的能用多少天晓得!给兆军门送饷的那起子贼,一个个在北京起房盖宅修花园刨池子——肥丢丢的,油泡过的老鼠似的,那不都是喝兵血”兆惠听了点头,说道:“和说的是。”
“你是个顺沟子溜的角色。”海兰察笑着:对和道,“哪一路神仙都攀得上。这话我和兆惠最爱听!岂止是办军需的那些个龌龊杀才们发了,如今刑部的官儿、办河工的、赈灾的、关税上头的、吏部就更甭说了,冰敬、炭敬、姨太太的生日、儿子的汤饼会、死了老爷子、病了太太的,只要有缝儿就钻刺弄钱。你管崇文门,大约也穷不了!”他本意是厌了和,像只苍蝇在这屋里嗡嗡挥之不去,搡个没趣让他走了和兆惠清静说话。但和偏是绝无脾气、最能受气的个角儿,笑着:听了笑容不减,说道:“海军门这话我也爱听!诗经所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就是这档子事儿!一等是读书‘学而优’当了官,十年寒窗下苦功,熬的自家心血,是本钱;一等是掏钱捐出来的官,一层层掏钱选出来,也是本钱;还有我这样儿的,有祖荫,当本钱,自个巴结差使仍旧是本钱。官场和市面儿齐根儿说没有两样,都是将本求利。像前头的史贻直、孙嘉淦、刘统勋,清廉耿直一辈子苦做,那是将本求名。像二位大军门,杀得尸横遍野,自己也血葫芦儿似的,封伯爵加禄荫,升官又发财有名又有利,也是本钱挣来的。”说完,他舐舐自己舌头。
这是又一番理论,连兆惠也是一个莞尔,说道:“天下老鸹一般黑,洪洞县里没好人。照你这么说傅恒、高恒?没分别,秦桧也是文天祥了!”和嬉笑道:“大将军没读过庄子有做不龟手药的,楚国的兵用了这药,到北方打仗不得冻疮,仗打胜了,楚王赏他五乘车;楚王得了痔疮,屁眼儿不受用,另一个郎中用舌头给主子舐痔,舐得他舒服,赏他一百乘车!——这是多大的分别!如今国家鼎盛人民殷富圣明在上,好比河里的鱼多,现成的便宜,大家都来捞。大利在前,又容易又实惠,谁能记起来孔子说的‘富贵于我如浮云’将本求名的越来越少,那是因为太苦了,当清官熬苦差落的家贫如洗,子孙连饭都吃不饱。现成的银子白亮亮对黑眼珠子,谁肯苦巴巴的枵腹从公”
“你听听你听听,他这都是一套套儿层出不穷呢!”海兰察笑道,“赖猫死老鼠脍鱼汤,鸡巴毛炒韭菜——这什么样儿、什么味儿呢”和却换了一脸正容,说道:“我有自己一本经。义,我所欲也;利,亦我所欲也。利和义不能兼取,宁可舍利而取义,这是学孟子的心得。我跟阿桂老军门打过仗,二位问问我是不是松包软蛋!侍候乾隆爷这样的圣明主子,要有品有才有见有识,一句话,得是明白人。不能勘透世情,且是不学无术,自己就是个混虫,叫主子哪只眼瞧得上实不相瞒二位,出了鲜花深处胡同口,那家‘永茂’当铺就是我的产业。指着:我的那点子俸,一家子几十口子,喝西北风儿么——再不然就当贪官!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还要往下说,见福康安进来,便住了口,起身站在一边,海兰察和兆惠也都起身来。
福康安传了乾隆口谕,待兆、海二人行礼领旨了便坐了桌边,嘘了一口气,说道:“老爷子刚刚见过驾,着:实疲累了。那边有我二哥就好,这里一伙人都拥过去,又要见礼说话反而不好,我们这里歇歇,等太太她们回内院再过去不迟。”和似乎有点怵这位青年亲贵,捧上茶来低眉顺眼退到一旁,说道:“四爷,关上还有些琐碎事务要料理。家里人等着:我呢——给傅中堂采办的药大约也就到货了,我先去了,回头再过来给中堂请安。”说着,偷觑福康安一眼,见他点头无话,小心辞了出来。从月洞门往外,乾隆还没有出仪门,一大群太监谙达嬷嬷簇拥着:正往外走。和不敢过去搅,径到东下房厩房牵了自己的马,不言声从东角门出来,打马抄近道:径从东华门入宫,晃荡着:过了天街到永巷口,见太监们刚刚吃过午饭,三三两两正回宫去,跟趟子和几个太监说笑答讪着:也就进去了。守门的善扑营兵士三天两头见他进宫,知道他是去养心殿报花账的,又是侍卫,问也没问就放行了。进了养心殿垂花门,穿堂风“呼”地扑面一吹,凉得脖子一缩,和才意识到天又下雪了。略定定神,搓了把脸便进院来,径入了管事太监房。管账太监王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