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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5节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7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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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王爷不王爷!你们不懂,生在皇帝家,就是王爷;生到乞丐家,就是讨吃的。还不是这章事儿?”弘昼嘻嘻笑着,满不在乎说道,“你们叫进去,本王爷倒不想进去了。六嫂,那些话——你跟我福晋说的那些,跟阿桂讲了么?”棠儿抿口儿微笑,说道:“本想遵王爷的命,去跟阿桂弟妹说的,这里遇上了,想说又碰了这么件事,没来及呢!”“那就我说吧,你任谁别再提这事儿——这些东西,鸟,搬送海夫人府里,你们滚章府里。”弘昼一头吩咐太监,一头竟从怀里取出一粒干肉喂手里的鹌鹑,“乖乖儿,吃,别吃得太饱,又不能饿得太瘦,你他娘的真难侍候——阿桂,上我的大轿,咱们走路说话,送你西华门,我章王府去!”众人见他这形容儿,要笑,都不敢。

    上了弘昼的八抬大轿,阿桂顿时觉得自己那顶四抬大轿比起来真是寒碜。按清制,文武百官位分再高,在京师重地不能坐八抬大轿。出京巡视倒是允许,但那轿也比不上这轿轩敞适意。柞木轿杠桐木镶板,对面两座,足可坐四个人,中间轿桌旁还可立一个小厮侍候茶水点心,原木色轿厢清漆桐油不知刷了多少遍,视如琥珀触之似玉,两边嵌着大玻璃轿窗,挂着明黄流苏金丝绒窗帘。座儿上还垫铺着丝绵软套,像厚褥子似的又软又松弘昼笑道:“满新奇不是?别说你,皇上的銮舆我也搭坐过,也比不了我这轿舒适!放下机栝,这上头还能搭蚊帐睡觉呢!——轿桌上的点心你随意儿用,章军机处就不用再吃饭了。喏,这桂花糕是今儿上午新打制出来的——这一碟不要动,是我喂鹌鹑的”说着,拈了碟子里鸡肉糟黄豆丁儿又喂他手中那只宝贝鸟儿。

    “五王爷虽然平素不理政务,据我阿桂看来,打圣祖爷府下的阿哥爷,没一个比得五王爷深通无为而治的。”阿桂在弘昼面前已经熟惯了,毫不客气拈起桂花糕就吃,口中笑说,“五王爷您是通了性命之道啊!您不理的事,都是奴才们能料理的;您认真要料理的差使,没有一件不是事关军国根本的,也没有一件办砸了的。无为而无不为,这才是真懂了理治之本!”

    弘昼抚着鹌鹑羽毛,那畜牲被他伏侍得受用,铁嘴钩爪剔翎抖擞,咕咕舒翅直叫。弘昼笑道:“你这是马屁,也许是你的真心话。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反正我听得受用!不过我也知道,不少人叫我荒唐王爷,看戏串馆子,在戏园子里让猴子扮西施登台和戏子们串戏玩儿,恼起来在茶馆里和人揪辫子打架,高兴了喝一碗豆腐脑儿,丢五十两金子起身就走。这只鹌鹑,你知道多少银子?——八百两!”

    “八百两!”阿桂瞪大了眼睛:“那是五个一品京官的年俸!”

    “不错。”弘昼爱怜地看着这只小把戏,“还够买五个上上好的妙龄女丫头,置一处宅子,周济一百家穷亲戚我知道它不值。它比人还值钱?不是的。可我适意!红楼梦里‘撕扇子千金作一笑’,晴雯宝玉是坏人?她撕得高兴!上章马二侉子来,哭丧个脸,说送了纪昀一对鸽子,值三百两。这鸽子听人奏乐,能按着节拍起舞振翅膀。过了几天问纪昀,纪昀说‘味道吃起来和别的鸽子一样’!甚么都讲究个缘分,一勉强就出错儿的。”

    阿桂品味着这位王爷的话,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像是玩世不恭,又似乎蕴含着有个道理在里头,一时寻思不清楚话中真意,想着马二侉子曲心奉迎纪昀,纪昀却大嚼会跳舞的鸽子的样子,不禁一笑,说道:“煞风景,纪昀居然也焚琴煮鹤!”弘昼笑道:“这是马二侉子不会想事情。你高兴送了,他高兴吃了,这叫各得其乐。纪昀岂是焚琴煮鹤之人?他是军机大臣,心眼儿成千上万——第一,主子知道了必定大笑一场;第二,告诉众人他不吃马屁这一�套——�请客人吃老茧皮水角子,是诡谲不是滑稽,处今日之世,没有比纪晓岚这家伙更聪敏世故的了!”阿桂特意地被弘昼叫来同轿而坐,听他说这些不着边际的笑言,略定了一下,笑问道:“棠儿嫂子的鸽子也叫人吃了?”

    “这正是我要说的话。”弘昼点点头,隔轿窗望着外边暮色苍茫中向后倒退的街衢,凝视街两旁向轿子驻足垂手鞠躬致敬的行人,他的脸色已没了笑容,幽暗的光亮下,显得有几分忧郁,“还没有宰,但已经有人打这个主意了。你知道,皇后娘娘生过两胎阿哥,头一胎没序名就夭折了,二胎永琏出花儿,九岁上薨了,都没有养住,第三胎这才两岁,太监们弄了个百衲衣送进去,说是给孩子压灾。那奶妈子不放心,先让自己孩子穿了三天,居然惹上了天花!”

    走得稳稳的轿似乎颠了一下,阿桂的脸色变得苍白了:“这是出天花孩子穿过的百衲衣,有人谋害阿哥!”

    “皇后、陈氏、那拉氏一干后妃侍候老佛爷从驾在外,钮祜禄氏主持宫务。”弘昼眯缝着眼,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声调悠长叹息说道:“睐主儿你知道吧?就是魏清泰家的姑奶奶,赐名魏佳氏的那一位。怀胎已经八个月,每日挺着个大肚子帮钮祜禄氏料理宫务。钮贵主儿就叫她查问,不料那接百衲衣的奶妈子突然中风,瘫得不能动,不会说话,只能翻白眼儿。几个太监众口一词,都说是魏佳氏接的百衲衣!这样,黑锅她就背定了。钮祜禄贵主儿叫她说清白,可她又说不清白,只说见过这件百衲衣,谁接的,谁送的她一个也不认得。钮主儿翻了脸,告诉我要关起拷问,我说:‘不行!她怀着龙种,不定还是个阿哥呢——再说,奶妈子最清楚,不是魏主儿的首尾。’她说她主持六宫,有这权。我恼了,拍桌子骂,‘你是什么东西?我坐镇北京,是王爷,是堂皇正大的皇叔——你敢胡来,魏佳氏出事,我就敢叫内务府慎刑司拿你!’”

    阿桂听得心旌动摇,两只眼炯炯生光盯着弘昼,连大轿已经停落也毫无知觉。听外头太监禀道:“王爷、中堂,已经到了西华门外,请爷们”

    “滚你妈的蛋!什么西华门东华门?站远点看着?”弘昼暴怒地朝外吼了一声,接着说道:“咱们就轿里说,缜密些——我一跺脚就章了王府,正遇六嫂和我福晋嘀咕,一问,是六嫂进宫,魏氏哭天抹泪向她叫屈,钮主儿让她移到寿宁宫后——那是专门黜罚有罪宫人的冷宫,黑心厨子冰凉炕四哥——皇上子息上头本就艰难,要再作践一个阿哥,你我将来如何交待?”

    “现在移宫了没有?”

    “没有。内务府两头作难,里头有贵主儿,外头有我,两头顶着呢!”

    “奶妈子现在哪里?”

    “打发章家去了。”

    阿桂仰在软软的座垫上闭目沉思良久,瞿然开目说道:“王爷,这不但是大事,也很紧急棘手的——我的权管不到圆明园。这样,先派几个太监看护那个奶妈子。您随我军机处稍候片刻,我帮您料理这件事。”他按捺着心里的极度不安,压低嗓子说道:“皇上不在,宫里闹家务,全凭王爷做主!”

第485章 军机臣掩鼻听秽闻 尬王爷夜半闯宫苑() 
阿桂下轿,天已经苍黑,西边的云像一块烧红之后又渐趋冷却下来的无边大铁板,灰褐色里透着殷紫的光。阿桂见卜智正指挥着小太监往门上挂宫灯,他站住了脚,似乎想说什么。卜智忙迎上来,笑嘻嘻请安道:“中堂爷吉祥!嘿嘿园子里钮贵主儿方才打发人,送过来一锅子冰糖银耳燕窝粥,到处寻爷不见”他瞟了一眼那顶鹅黄顶子大轿,“——敢情爷去了五王爷府了,我让军机处苏拉给您煨了一碗,那东西最是滋阴润肺的”话没说完阿桂便打断了,问道:“紫禁城这边是你主事儿,圆明园呢?”

    “章爷的话,圆明园是王忠。有时奏事匣子送过去,都转过我这边送军机处。主子在圆明园,这边的匣子是卜义送过去”

    “两处宫掖侍候人,谁掌总儿管事?”

    “爷说笑话了不是?当然是内务府。园子里是王耻,宫里是卜义。他们都随驾南去了,没有大事,各处管各处。”

    阿桂“嗯”了一声,拔脚便进西华门。一边走一边说道:“叫内务府老赵——赵畏三过来一趟!”说着脚步不停地往武英殿前过御河桥,径往景运门内的军机处去了。来到军机处早有几个军机章京迎了上来,有的章说几份本章南京批转过来,有的抱着下边省里送来的亲启案件,有的说接见外官升转调缺时的情形,阿桂只略一驻足,点头道:“凡是明发诏谕,拜折明奏的奏折条陈,交誊本处登邸报,直奏皇上的密折匣子,转通州驿站,仍由通州驿站递送。今天我不再见别人。当值的章京留下一个,其余的事明天再办。”因见胡罗缨站在军机处门口,按了按手笑道:“老兄不在内——兄弟事忙,只能谈一刻时分,请进里边说话——”一边说一边进了军机处,吩咐军机处守门太监:“赵畏三来了,叫他进来,不用报名。”

    其时满宫里太监、军机章京都已知道阿桂空手夺白刃生擒朵云的事,原想听他说希罕儿。见他这样匆忙,料是急着向乾隆奏报朵云和金川事宜,都没有疑到别的上头,却各自整理自家分管文书散去不提。

    “劳尊驾久等了,”阿桂因见胡罗缨垂手站在自鸣钟前,满脸拘谨,似乎有点不知所措,笑着让座儿,说道:“请茶,随意一点。本来想多谈一会子的,有些急务要处置,要写奏本。只能简约说说了。”说罢升炕端坐。他进军机处,拜访张廷玉、讷亲、傅恒,都有缄言忠告,只要北京城里不起反,军机处房子着火也要从容处置,做什么事想什么事,最忌躁性。尽管此刻心头杂乱纷纷,还是按着性子,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儿,听胡罗缨汇报。

    胡罗缨已听说阿桂生擒朵云的事,见他气度一如寻常,神凝气端稳坐听自己说话,真是敬慕之极,他看阿桂,真有点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味道,遂咽了一口唾液,屏气说道:“卑职简约向中堂章说。前番军机处奉旨询问,何以粮食仍不能自给。卑职有些无所适从。台湾地处海域,气候湿热,而且夏季台风三日一场五日一阵,小麦根本种不成,稻子产量一亩也就百余斤,垦荒再多,粮食也是不能自给的,恳请中堂奏明皇上,还是每年从福州调运一百万石米,不能再硬行指令种粮了。”

    “粮食不能自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阿桂一边沉吟,口中道:“隔着海,百里汪洋,粮船航运花钱太多,户部算了,一石米要加三两二钱银子,太费了。你有什么好法子,说说看。”胡罗缨道:“其实台湾府这个缺一点也不瘦。历届知府都心里有数,那是个蜜糖罐儿,外头粗糙里头甜。大家宁肯朝廷给个小处分,不愿把底细说透了,就怕户部知道了不再供官粮,减了养廉银吃亏。”阿桂诧异地看一眼胡罗缨,却见赵畏三进来,摆手示意免礼道:“你坐一边稍候——什么底细?”

    胡罗缨莞尔一笑,说道:“糖!那地方儿甘蔗节儿扔地下就往外冒糖水,一亩甘蔗榨的糖十亩粮食也换不完。中堂说倭寇,倭寇都是日本国的浪人,到台湾发财,一是珍珠二是糖。内地缺糖,台湾缺粮,以粮换糖,两好凑一好,百姓们和官府不闹生分别扭,不但倭患,就是教匪,都是好对付的。中堂,卑职说话直率,放着十倍的利不要,偏逼着人种长得秃子毛儿似的稻,这合算么?”

    “说的是,而且透彻。”阿桂不禁含笑点头,历来派去台湾知府的官员,下委时千推万辞不愿去,去了的却又生方变法儿蝉联留任,这蹊跷终于若明若暗有了答案。因又问:“教匪的动势如何?匪首林爽文,听说还不到二十岁?”胡罗缨道:“林爽文今年二十一岁,有些邪术。听说能驱鬼捉狐、念咒聚集狼虫虎豹蛇鼠猫狗之类,在高山族人家乡里串乡治病传道,我派人去拿,都是刁民报信儿逃逸了。整个儿台湾教众大约不到三千人,多是女人老太婆愚昧无知之徒;只要糖类、珍珠海品、大陆丝绸瓷器、丁香胡椒这类物品官府调理控制好,小乱子不敢保,大乱子是出不了的。”胡罗缨见阿桂看表,从怀里抽出一份通封书简,双手捧给阿桂,“这里边的情由很杂,依着中堂的三条,下午我写了个呈文折片,中堂留下参酌。”

    “你是真心为政敢说真话的人。”阿桂接过放在案上,下了炕,望着幽幽灯烛,“大抵我已经听明白了。你到南京,皇上召见,还可以上奏,你这个折片我附奏转给皇上林爽文到内地来过,去过扬州,见过‘一枝花’,又不知道去向。估约是章台湾了——一定要着力捕拿到案!”胡罗缨忙起身连连称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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