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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2节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5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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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恒抢前几步扶起张照,说道:“老师保重,这边狱神庙不比外头,饮食起居我自然会关照。往后不便私相往来,有什么需用处,告诉这里典狱的,断不至身子骨儿受屈。供奏万不可饰功讳过,多引咎自责些儿,留作我们在里头说话余地。”一边说一边流泪。张照到此时反而平静下来,说道:“请六爷上奏朝廷,我只求速死谢罪,哪敢文过饰非?”刘统勋见他们私情话已经说得差不多,在旁叫狱吏,大声吩咐道:“将张照收到四号单间,日夜要有人看视,纸笔案几都备齐,不要呵斥,也不许放纵,听见了?”

    “六爷,延清大人,我这就去了。”张照黯然说了一句,伏身向傅恒和刘统勋又磕了头,便随狱卒去了。傅恒望着他的背影叹道:“他总归吃了好名的亏。”刘统勋笑道:“我看六爷还真有点妇人之仁。张照身统六省大军,耗币数百万办贵州苗疆一隅之地,弄得半省糜烂不可收拾,无论如何,至少是个误国庸臣。论罪,那是死有余辜的。”

    傅恒苦笑了一下,说道:“他是个秀才墨客,这一次真正是弃长就短。他自动请缨,其实就是好名。你和张照没有深交,其实他不是无能之辈。”说罢起身,又道,“慢慢审,不要急。苗疆现在是张广泗统领,这一仗打胜了,或许主子高兴,从轻发落张照也未可知。”说罢一径去了。刘统勋却想张广泗与张照势同水火,“打胜了”张照断无生理。只有“打败了”才能证明张照有理,或可逃脱惩处。刘统勋觉得傅恒颇有心计。但傅恒如此身份,他也不敢揭破这层纸儿。

    傅恒走出养蜂夹道,一刻没停便赶往军机处来寻张廷玉。张廷玉却不在。军机处章京说他在上书房。傅恒便又来到上书房,见庄亲王允禄、怡亲王弘晓都在,张廷玉和鄂尔泰陪坐在侧。一个二品顶戴的大员坐在迎门处,面朝里边几位王大臣,正在慷慨陈词。傅恒认得他是河东总督王士俊。

    “允、允虽是先帝骨肉,但当时先帝处置实是秉公而弃私,大义灭亲。”王士俊只看了傅恒一眼,继续说道,“如今放出来,是当今皇上深仁厚泽,按‘八议’议亲议贵,我没意见。但邸报上不见他们有一字引咎负罪、感激帝德皇恩的话。这就令人不解:先帝原先囚错他们了么?”他仿佛征询大家看法似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四周是一片沉默。鄂尔泰道:“皇上叫你和我们上书房谈,没别的旨意,我们只是听。你说就是了。”“说就说。”王士俊冷冷道,“我是越来越糊涂了。我不晓得你们几位衮衮诸公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无缘无故放了罪人。封允为王,今儿见邸报又封允为辅国公。他辅的哪一国?是死了的允、允的国,还是允的国?汪景祺先头劝年羹尧谋反,先帝拟定年羹尧九十二大罪,当时你张廷玉在朝为相,鄂尔泰也是左都御史,如果冤枉,你们当时为什么一言不发?如果不冤枉,为什么上书房又发文释放汪景祺所有家属,年羹尧一案所有牵连在内的都一概免罪,有不少还官复原职。先帝曾赦免已经改过自新的罪人曾静,颁布明诏:‘朕之子孙,将来亦不得以其诋毁朕躬而追究诛戮之。’煌煌天言犹在耳畔,敢问诸位大人,何以竟敢请旨,悍然杀掉曾静?”他长篇大论,连连质问词语锋利,毫不把几个王爷大臣放在眼里,傅恒竟听呆了。

    “来来,”张廷玉亲自斟一杯茶过来,“你说得口渴了吧?说嘛,接着谈。”

    “谢中堂。”王士俊接过茶喝了一口,旁若无人地说道,“先帝清理亏空,惩治贪官污吏。诸君都是读书人,自前明以来,哪一代吏治最清?雍正!如今亏空是一概都免追了。下头官员见风转舵,巧立名目,从办差拨银中大挖国库。贪风又在抬头,先帝为奖垦荒、扶植农桑,设老农授官制。种田种得好,赏八品虚衔,这是善政嘛!张允一本奏上,将此善政也废了这样弄,我不知各位执政置先帝于何处?也弄不懂,置当今万岁爷于何处?我说穿了吧,如今什么是好条陈:只要把世宗定的国策翻过来,就是好条陈!”他又喝了一口茶,冷笑道,“你们奉旨问话,我奉旨答话。就是这些。没有了。”

    几个大臣听了对视一眼。允禄口才不好,便转脸对张廷玉道:“衡臣,你说说吧。”

    “我佩服你的好胆量。”张廷玉颔首说道,“你这一封折子告的不单是我们上书房,是连皇上‘以宽政为务’也一揽子扫了进去。你说的那许多事都已发到九卿,大家自有甄别。连带着我和诸位上书房大臣的,我们也要解释——不过不是给你。我们不对你负责,只对皇上负责。”鄂尔泰轻咳一句说道:“皇上已经批了你的奏章,有罪无罪,什么罪名,我们议过自然请旨。你不必再到福建巡抚任上了。傅恒就在这里,交与他,你暂在养蜂夹道待命。”

    “公事就是这样了。”允禄笑了笑,起身上前,竟拍了拍王士俊肩头,“我服你是条汉子。三天之内你要写一封谢罪折子,承认自己妄言,本王还可在圣上面前说话。不然,我也无能为力。”

    王士俊只一笑,转脸对傅恒道:“张照不也在养蜂夹道?能不能把我们囚在一处?我趁空学点诗。”傅恒见张廷玉便笺上要自己进来,却万不料是派给这差使,怔了一下说道:

    “到时候再说吧。”

第376章 金殿传胪状元疯迷 苗疆报捷罪臣蒙赦() 
乾隆从河南回京,满心欢喜地等着贵州苗疆张广泗的好消息,想连同恩科选士一并大庆。一个张照案子尚未了结,接着便发生王士俊上万言奏折,将登极以来种种施政说得一无是处,因此接连几天郁郁寡欢。听了庄亲王允禄回奏上书房接见王士俊的情形,不啻火上浇油。当时就光火了,把奶子杯向案上一墩,说道:“早就有人在暗地里说朕是先帝的不肖子了,这个王士俊不过公然跳出来讲话罢了。朕以宽待人,就这样上头上脸,真是不识抬举!”他牙齿咬着下嘴唇,冷笑道,“想严还不容易?那只是一道旨意!你在下头若再听见闲话,就把朕这个旨意传他!——据你看,王士俊这么胆大妄为,是不是朝中另有人幕后指使?”

    “皇上,”允禄怔了一下,木讷地说道,“臣没有听见议论皇上的话。王士俊是汉人习气,沽名钓誉想出名是有的。汉人都这样,张照不是也为出风头。汉人,不是东西。”

    见允禄说得语无伦次,乾隆倒被逗笑了:“十六叔,汉人也有好的。归总说操守不及满人是真的。鄂尔泰这人其实在满人里头并不是上上品性。朕要他作枢要臣子,你知道为什么?”允禄睁大眼看着乾隆,说道:“臣不知道。”乾隆笑道:“你太老实。满人也有一宗不好,骄纵不肯读书。鄂尔泰心地褊狭,但读书不少,操守好。你知道,下头递上来的奏折都是汉文。看折子的也是汉人,处置政务的还是汉人。长此以往,大权旁落不旁落?”允禄忙道:“那是。六部里情形我知道,说是每部的尚书两满两汉,实权都在汉尚书手里。满尚书都是菩萨,供起来受香火听奉承。这样弄下去,朝廷不成了汉人的世界了?”

    “十六叔这话明白。”乾隆说道,“所以你要带咱们宗室子弟习学好,有些可有可无的功课该汰裁就汰裁了。学汉人要紧的是学他们的政治,不要让他们同化了。如今老亲王里头你为尊,十七叔专一在古北口、奉天练兵,下一辈还有几个王、贝勒,都归你带管。办好这差使,比什么都要紧。”

    “是,皇上。我本事有限,尽力办差。有不是处,皇上早晚提醒着。”

    正说着,太监高无庸进来,乾隆问道:“预备好了么?”高无庸忙道:“回皇上,都预备好了,张廷玉叫请旨,皇上是从这里过去,还是到乾清宫叫他们陪着去。”

    “朕就从这里去——道乏罢,十六叔。倒倒心里闷气,这会子好多了。”乾隆起身说道,“今儿在保和殿传胪恩科进士。改日朕再召你。你老实这是好的,但太忠厚未免受人欺,顺着朕这句话回去好好想想。”允禄忙起身辞出。这边乾隆便由几个太监服侍着更衣。待一切齐整,高无庸跑出垂花门外,大声道:“皇上启驾了,乘舆侍候!”

    顿时细乐声起,几十个畅音阁供奉奏乐尾随于后,一百多侍卫太监执仪仗前导,浩浩荡荡出天街往三大殿逶迤而行,待到乾清门对面的大石阶前,所有扈从都留下,只由两名侍卫跟随乾隆拾级上阶,早见讷亲、鄂尔泰和张廷玉三个上书房大臣已迎候在保和殿后。今儿主持胪唱大典的是讷亲,率张、鄂二人跪接请安罢,高喝一声:

    “皇上驾到——新进士跪接!”

    保和殿前乐声大作。这边的音乐与扈从绝不相同,六十四名专门演练宫乐的畅音阁教习太监,各按方位,以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村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十二吕乐律为主,以箫、笙、簧、笛、琴、筝、箜篌、竖琴和声,编钟铜磬相伴,奏起来真是声彻九重,音动人心。乐声中,六十四个供奉手执圭板端坐,口中唱道:

    云汉为章际圣时,命冬官,斧藻饰,雕楹玉焕玉楣。采椽不斫无华侈,五经贮腹便便笥。临轩集众思,贤才圣所资。慕神仙,虚妄诚无谓,惟得士,致雍熙启天禄,斯文在兹,宵然太乙藜。入承明,花砖日影移。覆锦袍、蒙春礼,撤金莲,归院迟,赐玉脍,自蓬池

    讷亲边走,边偷睨乾隆神色。乾隆听得极认真,有两处眉棱骨挑了一下似乎想问什么,但此时盛典正在进行,几百名新科进士黑鸦鸦一片跪在殿前,便忍住了。来到殿前,乐声停止。杨名时和鄂善跪在最前头,领头高呼:“皇帝万岁!”

    “皇帝万岁,万万岁!”

    新科进士们一齐叩下头去。

    乾隆含笑向这群老少不等的新进士点了点头,径自跨步进了大殿,在须弥座正中端肃坐下。讷亲向前一步,向乾隆行礼,恭恭敬敬接过高无庸捧着的黄缎封面金册,大声道:“殿试第四名一甲进士廖化恩!”

    “臣在!”

    一个三十多岁白净圆胖脸的进士应声而出,不知是热还是紧张,他的前襟都被汗水湿得贴在了身上,急步进殿,打下马蹄袖向乾隆重重磕了三个头,才定住了神。讷亲让他平静了一下才徐徐说道:“奉旨,由你传胪唱名——你仔细点,勿要失仪!”“是!”廖化恩答应一声,像捧襁褓中婴儿一样捧过那份金册,又向乾隆打个千儿,来至殿口。

    殿试传胪,是比状元还要出风头的差使。在灼热的阳光下长跪了近一个时辰的进士们原已有些萎靡,至此都提足了精神,望着廖化恩。廖化恩平息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打开金册朗声读道:

    “乾隆元年恩科殿试一甲第一名进士庄有恭!”

    尽管这是事先已经知道了的,但在这样美轮美奂、紫翠交辉的金殿前,当着“圣主天子”堂皇公布出来,跪在第三排的庄有恭的头还是“嗡”了一下胀得老大。眼前的景物立刻变得恍惚起来。半梦半醒地出班,在轻如游丝的乐声中随着司礼官抑扬顿挫的唱礼,带着八名一甲进士向乾隆行礼,由赞礼官引着庄有恭和榜眼探花向乾隆跪伏谢恩、迎榜。折腾了半个时辰,才由张廷玉、鄂尔泰、讷亲三位辅政大臣亲送太和门,顺天府尹早又迎接上来。亲自扈送三鼎甲,开天安门正门招摇而出,至东长安街搭就的彩棚吃簪花酒,任凭千万人瞻仰风采——这就是所谓“御街夸官”了,几百年程式一成不变。这一切礼仪庄有恭都是迷迷糊糊的,似提线木偶般随众而行,心里若明若暗、似喜似悲地混茫一片,幸而谢恩表早已背得滚瓜烂熟顺口而流,倒也没出什么差池。

    但到典仪完结、三鼎甲分手、看夸官的人纷纷散去时,庄有恭却变得失态了。见道旁一家烧卖铺门口没有人出来“瞻仰”,庄有恭回身命礼部送他回府的衙役停下,径自下马进了店。那老板上身赤膊,下身只穿了个裤头正在纳凉。乍见庄有恭头插金花,穿一身簇新闪亮的进士袍服进来,先是吓了一跳,慌得手忙脚乱,急抓衣服时却又寻不见,就地跪下行礼。庄有恭也不买东西,痴痴地盯着老板道:“我中了状元。”

    “小的刚从长安街回来。”老板说道,“您老是状元,天下第一!”又矮又胖的老板笑得眼都眯起一条缝,伸出大拇指一晃,“将来必定要做到中堂老爷!”

    “噢”庄有恭丢了一块银角子过去,“你已经知道了”说完再不言语,又出门上马,抽出一张八十两的银票给礼部的吏目,说道:“我想独自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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