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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节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5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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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众人一齐跪安辞出。弘时一眼瞧见允礼从韵松轩迎面过来,忙站定了等着,待到跟前,弘时赔笑道:“十七爷,从清梵寺过来了?十三叔这会子怎么样?万岁方才还说起着呢?”允礼脚步也没停,说道:“贾士芳就在韵松轩,我这要去见驾,你们谈吧?”说罢便去了。弘时迟疑了一下,拽着步子回到韵松轩,果见贾士芳一身黑缎袍褂,头上戴着瓜皮帽,腰里玄色带子,脚下一双冲龙千层底靴子,正站在自己案前看邸报。他加快了步子,一进门就笑道:“老贾,你这牛鼻子,穿这一身像一团黑炭,又配着这张白脸没点血色,活像个无常。方才见了十七爷,他一脸的不喜欢,十三叔身子不好么?”

    “十三爷大限已到。”贾士芳神情悒郁,冷森森说道,“我这一身就是吊他的,倒是三爷这‘无常’二字说得好。就是帝室贵胄,王孙公子,福命滔天,也毕竟有用尽之时。愈是养德惜命,不敢稍微妄为,上天才肯将全福全寿赐予他。三爷您说对么?”弘时一笑坐了椅上,把玩着一方玉石镇纸,说道:“后唐时节皇帝求长生,宫中养活多少异能道士,自古痴人多,毕竟也没见着个真神仙。像你,也只是个‘假’神仙嘛!天意你晓得?活见鬼,我就死活不信你!”贾士芳笑道:“我为这里是不得已。也知道下场不好,也只好随遇安之而已。我劝三爷,您万万当心,不要玩聪明了,帝位没有您的。再玩聪明,什么也没有您的了。”

    弘时像被烫了屁股,弹簧一样跳起身来,审视着贾士芳,良久,格格一笑道:“道士,我也劝你安分一点。捣鬼弄术不过巫师神汉的伎俩,摆不到大雅之堂上。别以为你在皇上跟前得用,忘了自己身分根本儿,祸不旋踵!”“我是个小人物,原本就无足轻重。”贾士芳道,“过去恃强好胜,得罪了师门,也得罪了不少本领高强的异能之士。我手没了那把木剑,现在不能回江湖了,在这里应付些琐碎事情,还是绰绰有余。三爷,君相之命系于天,不系于鬼,十三爷是命数已尽,我也救不了他。把你神龛底下压的那张魇镇纸收了吧,它只会害你自己,真的,听我良言没有坏处!”

    “你是说我害皇上,害十三爷?”

    “对,还有弘历四爷!”

    “证据呢?”

    “在你心里!”贾士芳冷笑一声,“头顶三尺有圣灵,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你敢对天起誓没有那些鬼祟事么?”

    弘时像被人抽干了血的一具僵尸,死盯着贾士芳。未及说话,高无庸在外咳嗽一声已经进来,给弘时躬身一礼,对贾士芳道:“皇上叫先生过去说话。”

    “是。”

    贾士芳抽身便走,高无庸随后跟出来小声问道:“三爷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有病么?”

    “要下雪了。”

    贾士芳抬头看看天上绛红色的云,所答非所问地说道。

第355章 意未尽怡亲王骑鲸 情恋误雍正帝种祸() 
贾士芳随高无庸来到澹宁居前,几个太监已经备好了马等着。二人进殿,便见乔引娣彩云等几个丫头忙着给雍正换便衣,雍正自己系着项下斗篷带子,问高无庸:“雪下大了么?”

    “回主子话,刚刚儿飘起来,还不大。”高无庸忙道,“只白毛风冷得邪乎,请主子加衣。”雍正转脸又问贾士芳:“道长,他他还有多长时辰”贾士芳无声透了一口气,躬身说道:“十三爷将到弥留了。不过,他还有个回光返照的时间,等得着主子说话。”

    雍正心里一酸,已是落下泪来,当时顾不得再说什么,匆匆出殿来。一个小太监伏跪在地下,雍正一边踏了他的背上马,一边大声对秦狗儿道:“李卫今天要到京,叫他直接去清梵寺见朕。其余的除了王大臣朕一概不见。天冷,不要叫他们干等!”说罢回身对允礼贾士芳一点头,双腿一夹,那马泼风似地驰出。德楞泰等十几个侍卫也忙上马紧紧随后。

    此时天色更加晦暗。彤云在劲急的北风催送下,逃跑一样争先恐后地滚动着向南。远近苍色的穹窿下,挺拔的白杨枝条碰撞着,发出单调枯燥的哗哗声。银米似的雪粒一阵一阵地撒落下来,打得人脸生疼,寺外一片广袤的白茅,枯萎的长叶带着霜一样的白色雪粒在风中波动不定,给人一种凄凉寞落的感觉。待到清梵寺前,众人下马时,雪粒已经换了不太稠密的轻羽,在灰暗的殿宇檐下摇动飞舞着坠落下来。雍正在庙前旗杆旁下马,发觉与以往气氛有点不同。细看时,庙中方丈和尚带领寺中所有和尚都鹄立在山门里边,沿甬道每隔三步不到就有一个沙弥,一色的土黄棉直裰,合掌而立喃喃吟诵。见方丈和尚印空身披袈裟迎上来,雍正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大和尚,你坐关几年,今儿出来了?”

    “阿弥陀佛!”印空合十回话,“太己道人(允祥道号)久居我寺,和尚坐关心动,他要归还我僧舍脱囊而去,我合寺沙弥为他送行。”雍正站住了脚,目光似喜似悲地望着愈来愈白的殿瓦,说道:“有劳大和尚了,道释其实是一家。其实就是儒,何尝与释道不相沟通?你看,这场雪,万物都在带白,看来老十三真的是要去了。”

    雍正强抑着心里悲怆直趋西院,但见允祥院里人来人往,有的预备着搬衣箱,有的忙着寻刀觅剪给允祥裁寿衣,有的提着水到灶屋烧,满院的药香扑鼻,檐下还有几个太医在耳语,似乎在商榷脉案处方。雍正原嗔着人多嘈乱,见众人都蹑手蹑足十分小心,便不言声上了正房台阶。众人这才留意到皇帝来了,鸦没雀静屏息一齐跪下。雍正也不理会,带着允礼高无庸和贾士芳进来。果见允祥仰躺在炕窗旁边,脸色黄蜡一样难看,闭着眼静摄,呼吸也一粗一细不匀称。因屋里暗,好一阵子雍正才看见李卫在这里,还有自己最小的弟弟允秘捧着一碗参汤站在炕前。二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允祥发呆,连雍正等四个人进来也没有觉察。

    “皇上来了。”允秘听见动静,一转脸见是雍正,忙推了推李卫,李卫这才觉得,一把拭了泪,伏地叩头。雍正点点头,轻声道:“起来吧,李卫是才到的?”李卫忙道:“是。奴才原要进园子去的,碰到衡臣相公下来,说主子刚议过政,身上很乏,叫奴才明儿再见驾,就折过来先来瞧十三爷的病。不想——”他看了允祥一眼泪水又夺眶而出。

    允祥昏昏沉沉中听到雍正言语,睁一眼睛。他昏花的眼睛迟钝地搜寻着,见到雍正时毅然闪了一下,枯瘦的胳膊也是一动,似乎想动。雍正忙俯身按住了他,见他翕动嘴唇,又把耳朵附过去,却任是如何也听不见说的什么。雍正掉转脸看着贾士芳,问道:“能想想办法么?”

    贾士芳点头会意走到炕前,却也没有什么花哨举动,只对允祥说道:“空明即是灵动。十三爷,我昨儿说过的,您不要紧。”他话音一落,允祥脸上竟奇迹样的泛上了血色。允秘忙凑上去,操着童音道:“十三哥,这汤不热不凉,你喝了它。”李卫忙过来接了碗捧着跪下。允礼见允秘个子太矮,喂汤很艰难,趋走过来要过匙羹,一口一口喂允祥。

    允祥喝了几口,精神显得更好了一点,渐渐地,脸上泛起潮红,对雍正自失地一笑,说道:“老十三这回走到尽头,再不能给皇上奔走效命了。”雍正心里一阵酸热,勉强含笑道:“你这傻子说傻话!忘了邬先生当年的话?你的寿是九十二善终!——士芳,邬先生断得准么?”

    “儒者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孔子比释老看得还透。”贾士芳回避了直接答问,白得令人不敢逼视的脸上没有微笑,说道,“十三爷心放宽。士芳在这时,哪个无常敢来!”允祥已和他厮混得很熟,笑道:“贼牛鼻子又说大话,我其实半点也不恐惧。邬先生神相,说我的寿,是连昼带夜,我才想明白,今年我可不是四十六岁么?”

    众人方诧异他精神突然如此振作。允祥又道:“我真的一点也无恐惧,这会子想着死,就像是农夫锄完了地回家,又像是读完了一本书合起来就是。我清楚贾士芳也明白,我这是回光返照。”他突然孩子气地笑了笑,说道:“老贾给我护持一个时辰,我要单独和皇上谈些事情。我不要人打扰,有一个时辰就够我用了。”

    “十三爷达观爽明,真是英雄肝肠。”贾士芳道,“我可以护持您一个半时辰,您放心。我就在东厢配房里作功。”他向雍正一躬就退了出去。允祥又对允礼允秘和李卫道:“诸位也过去陪着贾士芳,和他谈话下棋就是。记着,和他谈话下棋。你们玩儿得安心,我才高兴。”

    目送他们出去,雍正转回身来对允祥道:“该安心的是你。把病治好,多少话不能慢慢说?”

    “吉隆里河,英不撒坦切用,德台吉博克隆汗罗风?”?

    雍正被他说得一愣,半晌才醒过神来,用满语说道:“弟弟,你用满语说话,他们是听不懂的,用蒙语我听着太费力,你也太耗神了。”

    “你寻机会杀掉这个道士。”允祥用眼瞥了瞥厢房,用熟练的满语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看出来,他能操纵您的健康。他要你觉得自己需要他,一步都不能离开他,迟早有一天他会反过来要你做他要做的事。这其实是巫术,并不能用它来治国的。”

    “这好办,我很轻易就能处置掉他。”

    “不,”允祥的眼神中透着严肃,像是怕雍正突然在面前消失了,一字一板说道:“这是个有真实本领的人,不怕火烧水溺,甚至雷击,更不说刀斧之类了,除掉他并不容易。”雍正陡地想到,自己近来犯病,果然是连御医都懒得叫了,不禁心里一缩。他看着允祥说道:“你好像已经有了办法?”允祥道:“李卫能办这事,别的人恐怕不行。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李卫来京,进军机处兼管天下刑名。”

    “成。”

    大约说满语太耗神,允祥屏息了一下呼吸,改说了汉语,他的音调立刻充满了离愁别绪:“皇上啊,我的四哥我追随您做事三十年了。从小我就是您一手拉扯大的,现在弥留回首,我真舍不得割掉这缘分。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有些心里话说出来,知道四哥不会恼我,可也耽心四哥以为我是临终的昏话”他说着,泪水已毫无节制地淌出来,雍正轻轻替他揩拭着,说道:“你这么婆婆妈妈的,我都要笑你了。”

    “八哥我们是一辈子死对头。”允祥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声音显得清晰而又遥远,“现在八哥九哥都死了,十哥是个草包炮筒子,现在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什么也不念记,总是一父所生的亲兄弟,宽容一点放他回京吧。”他顿了一下,怅然若有所失地一笑,眼睛直盯盯望着远处,仿佛在回顾自己壮丽的一生,“病了这几年不少人到这里来谈谈,我也有功夫腾出空儿好好想想。自古勤政爱民的皇帝四哥您是第一,我是直心人,先帝爷留下了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烂摊子,只要是个中人,没有不知道的。但天下百姓不懂这个,他们不懂得国库里只有七百万银子,既不敢打仗,也救不起灾。皇上收拾这个局面,如今有了近六千万两银子,吏治不能说毫无疵瑕,但我敢说可以与朱洪武的吏治相比!您累坏了,可也得罪了一批乡绅,读书人,得罪了很多地方官,因为一个‘养廉’制度就断了他们发财的路。人都说我天不怕,地不怕,但这些墨吏的口舌,咬人一口入骨三分,我真怕了这些人。如今我也要丢下您去了,您可要更加小心。”

    雍正边听边流泪,说道:“这是你的心腹之言,别人说不出来,也没这个胆量。朕之所以甘冒风险大力整顿,就是因为这件事情难,留给儿孙,他们更不好料理。所以我说‘当皇帝难’,因为我是骑在老虎背上的。老十三,你是个好样的,支撑住,看着我扳回舆论。我这就要借一个大案子,把心剖白给天下人。真的不能领悟,也无所谓。后世总有有心人,看出我的苦衷”因将曾静张熙一案前后情形说了,又道:“这是上天赐给我的说话机会。他们那些会写八股文的能造传谣言,我要借这机会告诉他们,我也能写文章传之天下的!岳钟麒俞鸿图他们已经说服了曾静张熙,我化教这两个冥顽的读书人,叫他们走遍天下为我的新政现身说法!”

    “成么?”

    “当然一定。”雍正笃定地说道,“我和曾静直接对话,集成书印发天下,名字也想好了,叫大义觉迷录!”

    “四哥说成,我信得及。”允祥眼中光波一闪,又黯淡下来。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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