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5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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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雍正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他也觉得李汉三锋芒毕露,要训诫他“读书养气”,不料李汉三却自省出来,这份灵气人所难能。雍正还想考较他学问,见太监们排着队一个个控背躬腰垂手趋步过来,便命秦狗儿将御座向中央移了移,吩咐:“太监无论大小,都跪下,其余不论高低,都站着。”
雍正手摇折扇,轻松地跷足而坐,轻咳一声说道:“朕今儿开了杀戒,杀的是个戏子。你们大约都认的,叫葛世昌。”
他顿了一下,太监们本来伏着的身子又向下伏了一下。
“自从藩邸里朕处死叛奴高福儿,朕登极以来杀人都要叫六部议罪。朕是有这个‘好生之德’的。”雍正脸容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葛某的戏是好的,为甚的要诛他?因为他只是个戏子,演好玩艺给人瞧热闹儿是他的本分。就如你们,是太监,安生侍奉主子衣食起居,主子闷时说笑取乐儿,这是你们的本分。但葛某他不安这个本分。居然乘着主子高兴,不防头的时候干问外官职守,妄求非分之福。所以,朕就治他的死罪。”
雍正还想再说几句道理,忽然觉得有点目眩,定了定神说道:“人生天地之间都有个‘分’,朕这么坐着,几位王爷他们都站着,你们就得跪着。这就是孔圣人定下来的制度,叫‘礼’。越礼就是非圣无法,就要惩治。嗯这一段朕忙于整顿吏治筹谋国策,宫里很有些顽钝狡奸之徒,到处嚼老婆子舌头,无中生有地散布宫闱谣传。朕本心实是想捉一个太监打杀了为妄言者戒,这个葛世昌却撞到了刀口上。杀他,明明白白说就是给你们看,给你们立个榜样。要存了‘宰鸡给猴看’的心思,料着朕未必杀猴,你就只管试着来!保定府净了身子等着入宫侍候的有的是!——再敢妄言生事,朕连知情不举的也一并诛之,决无宽贷!”
弘时见雍正脸色愈来愈苍白,声音也变得嘶嘎,心知他要犯病,因见是话缝儿,忙道:“老爷子,这些个奴才不给他们见个真章不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您今个儿着实累了。且别为他们伤着自己身子。依儿臣说,先回去歇歇。他们这头儿子从今多留心些,逮着一个犯贱的拾掇了油锅炸,准成!”雍正这会儿越发目眩,心头嗵嗵像小鹿在撞,天地宫阙人物都在不停地旋转,听了弘时的话勉强咬牙笑道:“好,今儿就且说到这里,言出法随,朕说一句——是一句!”弘历此时也慌了,打着手势请允祉允禄等人跪安。弘历弘昼兄弟们扶掖着他到永巷,一边悄悄叫传御医,一边上乘舆抬了雍正,暂时回了养心殿。
换了个地方,雍正觉得略好了点,胸口不是那样堵着烂絮样的又慌又闷。由着弘时兄弟七手八脚将他安置在东暖阁,喝了两口凉茶,雍正便觉得心里清凉了许多,脸色也回转上来红润,只是自觉身上热又出不来汗,命人拧了热毛巾搭在额上,轻声吩咐道:“朕想安静一会儿。你们不要都围在这里,弘时可以回园里,韵松轩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见,不去,又要传谣了弘昼去清梵寺看看你十三爷。顺便问问那个贾士芳,我兄弟二人同日犯病,是不是克冲了什么。弘历你就留这儿侍候,给朕读诵点诗词什么的”他无力地摆摆手,众人便都肃然退下。弘历亲手点了息香,定了神坐在一旁,一首一首舒缓而悠远地背诵:
一夜东风,枕边吹散愁多少!数声啼鸟,梦转纱窗晓。来是春初,去是春将老。长亭道,一般芳草,只有归时好。
“回阿玛,是曾舜卿的”
秋寂寞,秋风夜雨伤离索。伤离索,老怀无奈,珠泪零落。故人一去无期约,尺书忽寄西飞鹤。西飞鹤,故人何在?水村山郭!
雍正蒙眬中眼饬口涩,兀自道:“这是孙道绚的秦楼月。朕还记得太太凄凉了,背首诗经吧”弘历见他眼旁挂泪珠,轻轻用手绢揩了揩,轻声诵道: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左手执,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锡爵。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雍正说声“甚好”。还要命他再诵,忽然见允祉进来一躬,说道:“老四,母后在慈宁宫那边,咱们一道儿过去请安吧。”
“好,我这就去。”雍正迷迷糊糊下床趿鞋,刚刚出门,却不见了允祉,身边却跟的是李卫,恍惚间已忘了是在梦境中,因问李卫:“你怎么来京了,看见你三爷过去么?”
李卫笑道:“我想主子了呗。翠儿还给主子新作了两双鞋,还有给太后带了十二坛糟鹅掌,给老主子祝寿来了。”雍正笑道:“如今有了养廉银子,你还穷么?”一边说便向慈宁宫方向走去,却见马齐、方苞、张廷玉都在。年羹尧却躲在宫门口的石狮子后头,似乎不敢出来。恍惚间雍正已忘了他死,冷笑一声说道:“你居然有脸见朕!”
“主子,”年羹尧蹭出来说道,“我敢指天为誓,造反的事我没有——隆科多他是见证!”雍正不理会他,心里急着去见母亲,似乎怕十四弟允抢先到母亲那儿去讨好儿似的,头也不回说道:“不造反该死也得杀!造反的该不杀朕也不杀!”忽然见太后乌雅氏老态龙钟拄着拐杖出来,却是李德全和允一边一个搀着,颤巍巍站在阶前盯着自己不言语。
雍正见太后神色不喜,料是允先行一步进了谗言,深悔自己没有和允祉一同赶来。趋跄一步跪下请安,说道:“母亲安心颐和凤体,儿子不肖,但没有对母后不敬之心。您不要听谣言。”
“谁说你不敬不孝来着?”太后眼望着远处似笑不笑地说道,“那是隆科多的坏水,他把‘传位十四子’改成了‘传位于四子’,不干你的事!”
众人“噢”齐声欢叫,所有的人一齐变成了牛鬼蛇神狂呼乱舞,叫道:“传位十四子——传位十四子——传位十四子噢!”雍正惊恐间,见年羹尧舌头伸得老长,滴着血扑身上来,口中道:“篡位就篡位!你篡位我为什么不能?”惊回头却是葛世昌,一脑袋白灰又跳又叫张牙舞爪:“你冤杀我——你冤杀我——你还我命——”
“张五哥!”雍正嘶声大叫,“德楞泰!你们这干侍卫都哪去了?快护驾——打出去,打,打——呸!”忽然听见弘历的声音道:“皇上!您不要慌,儿臣在此保驾——您醒一醒儿”
雍正蓦然间睁开眼,但见窗外日影西下,宫阙明亮,丹墀下张五哥德楞泰挺胸仗剑而立,外间几个小太监垂手侍立,高无庸拿着一大锭墨在砚中磨得橐橐微响,只有弘历在自己身边,父子两个紧紧握着手。至此雍正方明白刚才是南柯一梦。
“阿玛您魇着了。”弘历拭泪道,“方才您难受,真吓了儿臣一跳。御医们来把过脉了,只左尺略有点浮滑,万不相干的。您不要胡思乱想,只静摄就好了。”“朕恐怕今天是杀错了人了。葛世昌其实不是死罪”雍正喟然一叹,“朕这些日子精神绷得太紧了。杀错了人,人家自然要作祟。可为警戒太监,除了叫他们见血,别的也是没法”
弘历给雍正去掉了额上的毛巾,摸了摸觉得并不热,问道:“还要毛巾么?”见雍正摇头,弘历轻声安慰道:“父皇杀他千当万该!这事放到圣祖爷手里,他的罪不止杖杀,是要显戮的别说没杀错,就是真的有点上下参差,自古忠臣冤杀不知凡几,都来找主子讨命,那还成什么世界?您是累的了,儿臣憋了许久,一直想说,好阿玛您求治太切,咱们雍正朝日子长着呢,缓着点您也不至于整日倦得烦躁不安。有道是‘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父皇你可千万要自己保重啊”说道便低头垂泪。
“你不要自疑。”雍正几乎就要说出来“你是皇储”的话,苦笑了一下又咽了回去,“三兄弟里人品学问你都是最好的。孝父敬友爱人有度量,朕就挑剔,除了你这‘从缓’一条朕不取之外,别的也说不上。圣祖爷已经‘弛’过了,朕的事业只能在‘张’上作文章。迟早有一天你明白,叫你管兵是向着你——政务,你已经熟了嘛朕若没有兵,早就翻了座儿了”他用温热的手抚着弘历的手心手背,神情忧伤,悠着气说道:“朕恍惚迷离闭目就见鬼神这是不祥之兆,你要心里有个数”弘历心中又悲酸又喜悦,见小苏拉太监捧上药碗,忙接过喝了一口,品着味儿道:“朱砂重了一点,下一剂减二分朱砂,添二分天麻。甘草也要再加少许——请皇上用药!”见雍正闭目点头,弘历轻轻托起他身子靠在大迎枕上,一匙一匙喂药。沉静中只听一阵衣裳窸窣,引娣已经进来,还有彩云、霞姑几个宫女依次跟着,见有宝亲王亲自喂药,众人默默一蹲身退立一旁。雍正却睁开了眼,问引娣:“三阿哥呢?”
引娣见雍正容颜憔悴,几个时辰里仿佛老了十年,眼一红已坠下泪来,忙拭泪说道:“三爷去了韵松轩,他说奉旨照常办差万岁爷,您这是咋的了?”
“朕没什么”雍正的眼睛竟被她哭得一亮,吁气垂脸又道:“朕还要回畅春园,这里住还是太热——你们何必来回奔呢”引娣见他如此温情,更觉伤感,因道:“园子里宫里都不净,许是什么克撞了。那个贾士芳什么的已经在垂花门外候着,他是有道法师,主子召他进来行行法,恐怕就好了。”弘历见雍正点头,他却素来不喜与黄冠缁流厮混,因赔笑道:“儿子今晚还要见几个人,户部几个司官也要接见。万岁这里现下有人,儿子回去,就便传贾某进来。宫门下钥前儿子再进来给阿玛请安。”雍正摆手道:“去办你的正经事今儿不要再进来了”
弘历出去一时,便见弘昼带着贾士芳进来,贾士芳依旧那套黑衣,头发顶心挽了个髻儿,活似女人粗心梳拢错了头,几个宫女瞧着要笑又不敢。弘昼引着贾士芳在雍正榻前行了礼,笑道:“万岁,我十三叔已经恢复如初,贾某是有点真实手段的。”
“贾道长,”雍正闪眼看了贾士芳一眼,“朕若见鬼神你瞧瞧这宫有什么毛病”
贾士芳漫撒一眼,笑道:“建这座宫不知请了多少喇嘛高僧星术羽士来看,至不济的也和贫道本领相埒,不会有什么‘毛病’。方才五爷说了葛世昌的事,入宫时我就留心,果然有他的魂,却没有为祟,是给宫门门神挡了出不去,所以或有妖梦入怀的事。”雍正“嗯”了一声,他想起了方才的梦,喃喃合十说道:“就请士芳在御花园办个道场,清净一下这宫里吧”
“道长,”雍正见贾士芳沉吟不语,顿了一下,“朕的大限是不是”贾士芳扑哧一笑,说道:“皇上,烧饼歌里有几句,‘螺角倒吹也无声,点画佳人丝自分。泥鸡啼叫空无口,一上当年心在真。’说的就是皇上这一朝。天定的数虽不可亵,但我观皇上紫气蒸蔚,日未中天,寿祚正长呢,您只管放心!”雍正自他进殿精神便陡地好转,听他这样讲,已是一抖擞身子坐了起来,问道:“那朕的病怎么说也祛不退?”
贾士芳相着窗外,又看看殿门口,一边回答雍正道:“凡食五谷者孰人无病苦之厄?皇上日理万机劳心最重,二竖自然为害。但今日皇上这病绝非寻常灾厄,乃是有大神通人作法危害!”
“什么!”
“有人暗算您。”
“谁?”
“不知道。”贾士芳含笑摇头,“我见有怪气贯空而入,所以这么断言。万岁想验证,贫道的真气现在护着你,贫道出殿门,您就会觉得了。”雍正点了点头,贾士芳脚步橐橐退了出去。
雍正起先还笑,贾士芳一转身他便觉得心头猛地一沉,每一步踏向金砖地的响声,都似空谷传音一样,搅得他一阵心惨头眩,贾士芳转出殿门,雍正已是脸色蜡黄,目光凝滞。乔引娣高无庸几个宫女太监眼见不对,一拥而上到榻前,递水垫腰伏侍个不停。只皇帝不发话,他们也不敢叫贾士芳进来。迟滞片刻,雍正觉得眩晕得眼前发黑,这才吃力地说道:“叫士芳先生进来”那贾士芳进门向雍正一揖,顷刻之间雍正便爽然若常。因涨红了脸,咬着牙恶狠狠说道:“这是哪个贼子,与朕有这么大仇恨,无君蔑上至于此极!这这怎么办呢?”
“是个番僧!”贾士芳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窗外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阴了天,浓重的云中黑雾翻搅,如烟如霾,压在死气沉沉的紫禁城上。雍正见贾士芳从怀中取出表纸,问道:“你要行法?不要在这殿里,传出去不好。你就守在朕跟前,叫他们在御苑里给你搭法台。”“皇上,我从不上法台行法。我以济世救人为本,不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