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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7节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4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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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盖一软,几乎跪了下去。守在乾清门内的允祥刚吃了一碗三七老参汤,咳也略止了些,用手绢擦了擦嘴便迎出来,对高无庸道:“不必在这里滞留,礼部已经在里头安排好了——请,三哥;请,十六弟;请,八哥;请,九哥;请,睿王爷;请”他竟是一个一个地在门内和各王爷握手见礼,亲自送他们进了阔朗的乾清宫,在雍正皇帝的须弥座东侧请他们跪候。此时,诸王心里窝着的“气”早已丢在爪哇国去了。一边跪了,一边悄眼看着各部官员在礼部司官带领下入班按秩序跪候。又闪眼瞧见御座东屏风前一溜排着十几个茶几小椅,料是给王爷们留的座位,各人心中暗自熨帖。

    此时大殿中官员越进越多,满殿中但闻呼吸声衣裳窸窣声,轻快浊慢的脚步声,话语咳痰一概不闻。约有一袋烟功夫,西阁门突然无声洞开,一个小苏拉太监站在门口,“啪啪啪”连甩三声静鞭,殿外庑下百余名畅音阁供奉太监击鼓撞磬,瑟筝笙簧箫笛,黄钟大吕,编钟排律,乐声大作。供奉们口中不紧不慢,喃喃有词唱道:

    万国瞻天,庆岁稔时昌。灿祥云,舜日丽中央。翕河乔岳纪诗章,附舆执靶标星象。胥蓺,正恩威克壮。奉金根陟响,奉金根陟响!帝心盼格皇仁广,和铃戛击和鸾响。德化风行草上,刑措兵销,绩熙工亮。春省秋省轸吾皇,轸吾皇,句陈肃穆出瑶阊,丛花缭绕时和盎。时和盎,闪龙旗,淠淠扬扬村村绘出升平像,丰亨原野裕仓箱。一自龙舆降,九阍佚荡仰龙光。风俗淳美,泉水都廉让。都廉让,成功奏,避轨迈陶唐时纳庆,岁迎祥,沛殊恩,沾浩荡,王辂听锵锵,酒醴笙篁,饮尧尊,歌舜壤

    在深闳沉着的歌声中,雍正从西阁门跨步出来,徐徐向设在殿中央的御座走去。他脸上挂着一丝似乎凝固了的笑容,站在御座前静听片刻,方到座前端正坐下。允祥、允祉、弘时、方苞、张廷玉、鄂尔泰也鱼贯而出,哈着腰撑着马蹄袖从座前趋步到东边屏风前依次跪了下去。殿中几百名大小官员低着头伏身跪着,仿佛有什么感应力,忽然都把头低得挨着了地——他们觉得出雍正御驾已经升座。

    雍正皇帝坐在宽大得四边不靠的御座上鸟瞰着殿内,目光晶莹闪烁,为争夺这个雕龙黄袱面的天下第一座,兄弟二十四个中有九个卷进了党争的滔天狂澜。从康熙四十六年以后的十五年间,九兄弟人人机关算尽,个个呕心沥血,斗得焦头烂额,败的败,死的死,疯的疯,上天将这大任交与自己岂是容易的!他在康熙年间屡次说过,做皇帝是最苦的事,以示自己并无夺嫡野心。但从心里说,“大位”上无比的尊荣,一语间左右人之荣辱生死的威严,一纸诏书颁下九州皇风浩荡的权柄,实在撩得人夜夜五更不能寝。他自认是康熙的儿子中最有才干,也最守仁德的,原以为自己做了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必能雷厉风行,很快就能“振数百年之颓风”,剔清财政,整饬吏治,做一个父皇那样的千古贤君,令后世人主垂涎。但是,从登极五年的真实情形看,整顿吏治,西疆兵事中间夹着诺敏、年羹尧、隆科多几个大狱,多少人打横炮,多少人百般作梗。每天作事见人,朱批谕旨动辄千言万语,从五更到子夜,“宵衣旰食”四字竟全不是虚设!也只有在这个时刻,钧天之乐中接受王公大臣文武百僚的君臣大礼时,雍正才真正体会到帝皇的滋味。那种居高临下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是任何东西都代替不来的。他觉得自己多少日子的疲劳、困倦、沮丧、兴奋、郁抑的情绪都溶化在撞击着钟鼓的乐声中了。

    “乐止!”弘时唱歌一样带有弹性的嗓音惊醒了雍正沉迷的遐想。定神听时,弘时又大声喊道:“向吾皇行三跪九叩大礼!”

    “万岁!”满殿臣子伏地叩头,三番扬尘舞拜,嵩呼“万岁,万万岁!”

    雍正双手平伸示意免礼,含笑对允禄道:“各位亲王,还有九贝勒,赐座;军机处王大臣赐座!”待允祥勒布托等都坐下,雍正见几座尚有空闲,用眼风扫着,忽然又道:“朱轼大学士,你是做过朕师傅的,有年纪的人了,请那边座上坐。”

    众人张目四顾间,听见礼部班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哽咽,高声道:“臣朱轼恭谢吾主隆恩!”接着一个白发苍苍的一品大员颤巍巍立起身来,迈过前边跪着的人向茶几走去。雍正忽然心念一动,竟亲自下座,扶着朱轼到几旁安坐了,才回到御座上。大殿里立时传来啧啧称羡的声音。

    “诸臣工!”雍正收了笑容,提足了底气,声音显得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元旦朝贺不久,又让大家来,是有几件要紧国事与诸臣共商。现在已是雍正六年,从今年起,要普天下推行雍正新政,刷新吏治,均平赋税,沿圣祖文治武功谟烈,宏光我大清列祖列宗圣德,振数百年之颓风,造一代极盛之世,自今日始!”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着。

第330章 论朋党明堂起纷争 弹幸臣允禩闹龙庭() 
雍正按照和军机处商定的议题侃侃而言,讲得十分平静沉着,先说了圣祖“名为守成,实为创业”艰难竭厥的六十一年。疆域之广大,人民之众多,政治之修明,生业之繁荣自开辟以来,为历代君主所无。接着讲天下官员于圣祖晚年倦勤之时“结党怀奸、夤缘请托、欺罔蒙蔽、阳奉阴违、假公济私、面从背非”种种劣迹渐起,以至于贪风日炽,赋捐不平,诉讼不公,都来自于“吏治不清”这个根本上。只有“将唐宋元明积染之习尽行洗濯,则天下方能永享太平”。他用了近一顿饭的时辰,不惮其详地介绍了李卫田文镜的“火耗归公”、“官绅一体纳粮”、“摊丁税入田赋”,又讲了鄂尔泰提任广西巡抚,不避怨嫌,推行改土归流卓有成效,称赞他集“公忠”为一身,可以与李卫、田文镜并称为“三大模范”。所谓雍正的改元新政,改土归流也被纳入主要国策之中。

    十四阿哥允的座位安排在怡亲王允祥和庄亲王允禄之间。看着这个一母同胞的四哥高坐在龙椅上款款言政从容不迫,他心里真是百味俱全。当初夺嫡逐鹿,雍正是最没有指望的一个琐碎刻薄阿哥。上天是怎么安排的,偏偏让这样一个人登极称孤道寡!想到被雍正生生从身边夺走的引娣,他心里针刺一般痛楚了一下,用闪烁着火焰的目光睨视雍正一眼;又想到身边三哥多天来苦口婆心劝说,话中夹话地讲说允禩等人要破釜沉舟,恢复八王议政旧制,一切都要静中待命,宁为渔翁不为鹬蚌的至理名言。允悄悄舒了一口气,等着廉亲王发难。他料想,雍正必定要讲“旗务整顿”,廉亲王必是要抓住这个题目翻脸摊牌一边思量,又偷看一眼南坐着的允禩。允禩却是毫无表情,只身子直矗着不向后靠,两手紧握着椅把手,听得出心里的紧张和不安。正胡思乱想间,听座中雍正口风一转说道:

    “举凡上边说的,新政役大投艰,必须君臣文武一心一德方能期有成效。这里,朕还想说说‘朋党’。朋友也是五伦之一,往来交际也是人之常情。但人臣之间缘分相投交往过从得好,只可对平日私事。至于朝廷公事,那就要讲究‘秉公持正’,不能把党援之私掺和进去。”他瞥一眼屏风下坐的兄弟和外藩诸王,平静地继续说道,“朕自即位,在乾清门、养心殿听政,即面谕诸王文武大臣,要以‘朋党’为戒,圣祖仁皇帝也再三训诲廷臣。这是老话题,今日重提,就是因为朋党之风没有除尽!朕为天子,用人加恩,其实也有不当之处,只可本日月经天之义,时时自慎自警,而臣工们也要三省其身。不是他一党的就攻讦,罚一人,是他一党的就庇护——那么臣工吏员的荣辱就和赏罚不相干,只与是其党或非其党相联了。那么,君父呢?国法呢?这个事情重体大,你们须扪心自问,不可阳奉阴违,以致欺君罔上,悖理违天。不要以为朕怀恩宽大存了幸心,不要以为‘罪不加众’就肆无忌惮。至于国法,朕虽欲宽大,奈何上头还有天理呢!”

    说到这里,雍正舒了一口气,端起奶子杯,满殿鸦雀无声,只听得他啜吸的微响。良久,雍正才放下杯,因见屏风下鄂尔泰和张廷玉不住地递眼色,又道:“不但吏治,旗务也要大加整顿,这是屡降明诏天下皆知的事。奉天诸王今天也来朝会,会议完了,朕还要专门安排细务。因为今天说的几条大政,都关于大清气运国脉,平时听下头有不少的议论,今天叫你们来,不是听听而已,有什么好的条陈建议,不妨当廷直奏;言者无罪,朕虚己纳谏择善而从。若是朝会不言,背地里嚼舌根打横炮,误国误君,朕只有用欺君之罪办他了!”他嘴角微吊,按着奶子杯,点漆一样的目光凝视着全场,说不清是怒是喜。许久,又问了一句。

    没有人说话。

    雍正站起身来,正要吩咐散朝,突然刑部班中有人高声道:

    “臣有要奏的事!”

    居然真的有人敢在这种场合作仗马之鸣!

    本来跪得两膝酸疼,听得双耳嗡嗡的文武大员们都是身上一颤,角落上的小吏们不禁伸直了脖子向御座左前方张望。霎时,殿中气氛紧张起来。雍正向跪在前头的刑部尚书夏明滔看了看,问道:“是谁要奏事?”“是——”夏明滔脸如死灰,连连叩头,语不成声地说道:“是刑部员外郎臣陈学海。”

    “陈学海。”雍正和蔼地说道,“你跪到前面来奏!”

    在众目睽睽下,一个身材微胖,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戴着白色玻璃顶子,侧身膝行穿过前面几个部院长官直到御座前,叩头道:“臣刑部员外郎陈学海!”

    “你有什么要奏的?”

    “田文镜乃是奸邪小人,方才万岁表彰他为模范督抚,”陈学海连连叩头,“皇上信任这样的误国害民小人,诚所谓雍正新政役大投艰,岂能期之必成?”

    允禩见雍正今天摆的这个阵势,原已觉得气馁,没想到自己安排的湖广布政使勒丰没有发难,却先跳出来一个陈学海。他兴奋得呼吸都变得有点急促,强按捺了激动的心情,用目光寻找着勒丰。

    “这说的是田文镜的私德。”雍正不安地注视了一下已有些骚动的会场,说道,“就朕说的几项国策,你有什么条陈?”话音刚落,下面有人高声道:“奴才勒丰有要奏的事!”雍正抬头看了看,说道:“你也跪上来!”

    “喳!”

    在瞠目结舌的人众之中,勒丰跪了上来,伏首叩头。陈学海连连叩头道:“私德不淑,何来的公义?求皇上圣聪明查!田文镜在河南垦荒,垦得饥民四处流散,他实行‘官绅一体当差’,已有河南学政申报,士子要罢考,河南官场有口号说:‘田抑光,如虎狼,强征赋,硬开荒。小户走四方,大户心惶惶。’这样应该投畀豺虎的酷吏,何得为天下表率?”勒丰膝行一步,也叩头道:“陈学海所奏句句是实。奴才湖广和河南比邻,前曾有奏本,外省饥民流入湖广,奏旨在汉阳三镇设粥场。奴才亲自查看询问,饥民中十个里有九个是河南人。田文镜去岁报的是丰收,而且有嘉禾祥瑞为凭。他这么作,难逃欺君之罪!”

    田文镜自雍正元年在山西省大闹一场(见拙着雍正皇帝?雕弓天狼)获雍正赏识,以一个六品京堂骤迁巡抚、总督,朝臣、外省官员没有几个服气的。此刻见有人开了第一炮,会场上立时沸沸扬扬交头接耳,就有几个跃跃欲试的。张廷玉做了几十年宰相,从来还没遇到这种场面。他看看身边不动声色的允禩,心知这位不安分的王爷正在打主意,又见雍正似乎没有留心,心里不禁一慌,遂站起身来,却不言语,只用冷峻严厉的目光向会场各个角落扫去。他是熙朝老相臣,威望既高,门生故吏也极多,都是身居要津的大员,在他目光的威慑下,会场气氛安静了不少。

    允禩和允禟迅速对望一眼,都知道是遇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从田文镜的事扒开豁口,雍正的新政本来就伤及不少高官显贵,今日一个朝会蜂拥而起,当场提出“八王议政”,众怒难犯,不怕雍正不服软儿。接下来的连锁儿反应简直令人心花怒放!允禩咬着牙,心一横,仇恨的目光直射雍正,两手紧攥着椅扶手轻咳一声。早已等得心痒难耐的东亲王永信应声而起,倏地立起身来,大声道:“臣王有本要奏!”

    “是你?”雍正刀子般的目光扫了过来,“你上前头跪了,一个一个说!”

    永信刹那间似乎胆怯了一下,但话已出口,绝无转还余地,几步跨到御座前长跪在地,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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