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2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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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王安石穷愁半山堂;刻薄尚书哪一个有好下场?”
胤禛一直微笑不语,从桌上取过一个纱布包递给施世纶,说道:“小人们咬归咬,升官毕竟可喜。无物可赠,这是一副水晶眼镜,我叫待诏按你的镜片子打磨了,权以为贺,省得你擎着那么大的镜子看字、瞧人。”施世纶接过眼镜,戴上一试,顿觉周围景物清晰,毫发可辨。接过紫姑递来的茶水,说道:“四爷,你这份心唉我就不说什么了!今儿我来见十三爷,可不是为了报喜,也不为谢二位爷的提携。昨日我进毓庆宫,太子说宫里事忙,既然清理已见成效,得见好就收,太子爷要把陈嘉猷、朱天保两位召回去。求二位爷进去说说,外头封疆大吏还有一千多万银子没有索回。卜这些人个个都有功劳,位高名重,很得圣眷,太子还得把这事管下去才成啊!”
胤禛、胤祥都没言声。施世纶来前,他们二人已经议过这事了。胤禛沉思半晌,问道:“老施,据你看来,这些欠账的总督,将军们如今打的什么算盘?”
“据我看嘛,”施世纶摇头道,“这里头的缘由各不相同。有的确实还不起,有的是想拖,有的是瞧风色想赖账,要等别人还了他才肯出血。”胤禛问道:“都有谁家还不起,你说几个我听听。”施世纶笑道:“广州将军武丹,欠着十万,已经还了七万,我发文催捉,他说‘要命一条,要钱没有——户部难道叫我刮地皮收贿赂还债?’还有穆子煦、魏东亭欠债最多,两个人还了四十五万,还欠一百多万。”
胤祥猛然悟道:“四哥呀!我知道这些刺头儿们想些什么了!”
“我也知道太子想的是什么了!”胤禛喟然说道。
施世纶却有点懵懵然,他不明白,何以说了几个人名儿,两个阿哥就都明白那么多的事,遂阿道:“四爷,十三爷,怎么了?你们都明白了些什么?只剩下三二十个人,再催催他们,还上来就是了!”
“没那么容易。”胤祥冷笑一声道,“要肯还,不早就还了!他们是在瞪着眼儿瞧魏东亭。魏东亭呢?又根本还不出来——听说,他借这些钱都是支应万岁爷南巡用的,你想想这事容易不容易!”
施世纶倒抽了一口冷气:没想到清来清去,清到了皇上那里,这几个刺儿头可怎么剃?正沉思间,见胤礽从外头进来,几个人忙都垂手立起。
“老施啊!”胤礽摆手示意免礼,沉着脸坐下说道:“听陈嘉猷说,你不叫他和朱天保回来?这是为什么?”施世纶忙道:“臣岂敢违命?不过太子当初有话,亏空要一清到底。如今还有一大笔款子未清回来。太子若要抽走了人,恐怕动摇了人心。臣的意思是再请示一下太子和四爷、十三爷,果真是宫里急需,二位大人自然是要回去的。”胤礽见他先来与胤禛、胤祥商议,心中已是不快,却不便发作,勉强笑道:“账该要只管要着,他们在部里快二年,也该回宫了。要依我说,五千万银子的亏空,已经讨回了三四千万。下余的人确有难处,也不能逼得太急了,稳住如今的库存也就罢了。”
胤礽知道,单凭胤祥和施世纶无论如何拗不过太子,遂欠身说道:“这就好比推车上山,最后几步最难,一停下来,只怕车子还要滑到山底下。太子,这时候不能抽柴呀!”
“老四,”胤礽忧心忡忡地说道,“我是刚刚儿从养心殿过来。魏东亭递了折子,他家已经清得只有一百多两银子了!清理亏空以来,官员死了三十六人,你说怕人不怕?要是真的把穆子煦、魏东亭这些人也逼死一个两个,那”他打了个寒噤,没往下说。
胤祥的心陡地向下一落,问胤礽道:“皇上没说什么?”胤礽道:“没说什么,只脸色阴沉得难看。我也没敢问。还是按我原先说的办,见好就收!”
“你想过没有,太子爷?”胤禛皱着眉头,深沉地说道,“就这样糊涂了账,不出三年,国库仍会被借空了,而且再清起来就更难!”
“下令封库,”胤礽咬牙沉思着道,“一文也不借了!”
胤祥噗哧一笑,说道:“早就有旨封库了,再下令封库,那是什么章法?”施世纶不安地挪动一下身子,说道:“那些还了钱的定要觉得吃亏,定要拼命刮地皮捞回来,这岂不是前门拒狼,后门入虎?”
“你说的又是一码事。”胤礽见几个人都不同意他的主张,有点上火,不耐烦地说道,“他刮地皮,我清吏治,拿他开刀问斩!”胤祥冷冷顶了回来:“要账尚且半途而废,刷新吏治就更难了!”胤礽强按着火气笑道:“你有什么高见?”说罢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胤祥见他如此无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道:“太子,不是我们不遵钧旨。你得仔细思量。我们已经落了个刻薄虫名声,如果不把事情办利索,一垮下来就会变成可怜虫!依我愚见,还按万岁的原旨办,一清到底。最后确有困难的,万岁自然也要恩开一面。”
“既然你们要干到底,我也不拦你们。”胤礽强忍着没有暴跳,红着脸,对胤禛说道,“朱天保和陈嘉猷两个也可暂不回宫,有了成效,我不抢功劳;出了人事,我也不担待责任——如何?”
三个人听着这话,都觉承受不起,忙都伏身叩头不语。胤礽长叹一声,说道:“唉原来就不该接这差使啊!——你们——好自为之吧!”竟自匆匆而去。
胤祥一边起身,一边向胤禛说道:“怎么能撂下这么两句话,就撒手儿走了!”
胤禛太熟悉胤礽了,胸无定见,极容易动摇,且不敢为下属承担责任,但这些想法他都说不出口。
良久,胤禛才道:“他有他的难处。你们只管去做,出了事我一人承担。只要做出成效,太子爷也会”他不再说下去了。
“四哥,”刹那间,胤祥涌出一个从没敢想过的念头:要是四哥是太子,那该——他没敢往深处想,却道:“从今儿起,我以为你倒该收敛些,回避着点。户部我是钦差,你也撂开手,让老施只遵我的令旨行事。这样,万一有个好歹,不至于叫人家一锅端了”
至此,施世纶的满腔热情都化成了冷汗。他冷淡地说道:“四爷,十三爷,要没有别的事,下官先告退了。”
“好,你先回去,”胤祥端起了架子,提足了精神,身子一仰说道,“用我的钦差关防,提调各省欠款未还的总督、巡抚、布政使以上的官员,务限三个月内一体到京。我要当面催债——你怔什么?去吧!”
胤禛看着施世纶远去的背影,悄悄说道:“老十三,方才你叫我收敛些回避点是什么意思?施世纶在这里,我不便驳你,这么多豺狼虎豹张牙舞爪的,你一个人顶得过来么?”胤祥叩着茶杯,说道:“情势不很妙,四哥!不得不留一手呀。太子大约在皇上那里闻到什么味儿,要舍车马保将帅了。你我都是他棋盘上的子儿,我看他根本没有什么兄弟情分。与其让人家一窝端,还不如能保一个是一个呢!我和十四弟情形差不多,左右是个破罐子。你要也搭进来,岂不连根儿叫人刨了!”胤祥淡淡说来,胤禛却听得五内俱沸:这个小弟弟竟如此披肝沥胆,侠义勇为!胤禛的脸色异常苍白,细米一样的牙齿紧咬着嘴唇,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愿我们把事情想得太凶险了一点。据我想来,魏东亭他们几个,当债逼到紧处时,皇上会替他们垫出来的!怕只怕太子这么釜底抽薪,慢了自己的军心,助长那干刁吏的气焰。你这样待我,我只能情领,不能实受。”
“四哥,你听我说!”胤祥的泪水突然涌向眼眶,打着转儿,却不肯让它们淌出来,“我越想越觉得应该这祥。我是光棍一条,怕怎的?大不了圈禁起来!要是连你也保不住,谁肯出来为我这没人疼的说话呢?四哥你依了我的话,就是疼你的十三弟了!”说罢泪如雨下。
胤禛舒了一口气,过来抚着胤祥的发辫儿说道:“好好儿,这是怎么了,我们兄弟俩怎么尽说丧气话,说得心里起栗儿。别要杞人无事忧天倾了。你如今还打着光棍儿。不知有没有中意的?你说出来,我替你回奏万岁。”此时,紫姑正好提着个茶壶进来,怔了半日,给两个人续了茶,又默默退了出去。
胤祥破涕为笑,抹了一下眼睛道:“四哥,我相中了一个姑娘,只是太寒贱,怕惹四哥笑话儿!”胤禛仰着脸想了半日,问道:“可是方才出去的那个丫头?”胤祥摇头道:“你问的紫姑?那倒不是的,我已收了紫姑,过几天就开脸封她为侧室,我说的是正正经经的夫人!”
“寒贱倒没什么,”胤禛沉思着问道,“旗人汉人?”
“汉人。”
“不行。”
“我晓得你要说不行。”胤祥忽然调皮地一笑,“不过这人你认识!”
胤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回忆着摇了摇头,笑道:“是谁呀?我怎么想不起来?”胤祥笑道:“不和你打哑谜儿,我相中了那个拨了我一身洗澡水的阿兰,我还曾救过她,你不记得了么?半个月前我游潭柘寺,恰好八哥的戏班子也去进香,阿兰就在里头!如今因都在滴仙楼学戏,还没进八贝勒府。如若一进去,再说就难办了。”胤禛一边听着,一边笑着摇头,说道:“我看你是看戏看得着了魔,一个金枝玉叶,娶一个戏子来做福晋——”
“随你怎么说。”胤祥笑道,“你帮帮这个忙吧!”
胤禛见他认了真,倒犯了踌躇,思量了半晌,安抚道:“不是我不帮,这太难了。丢开身份不说,她还是个汉人,事隔两年多,她又在——那边。你晓得她现在变没变心?有祖宗家法管着,怎么敢弄个汉人做阿哥福晋!”
“我朝有过这样的事。”胤祥呆呆地望着外头明媚的春色,缓缓说道,“也是一位阿哥,康熙四十年奉旨出巡直隶河工。他中了暑,住了黑店,一个乐户女子救了他,触了族规,被绑在木头桩子上活活被烧死”胤禛听着,脸色变得苍白如纸——这说的正是他自己!
胤祥继续说:“那女子一头乌发在红焰中飘着,她那临死前的目光,叫这位阿哥终生终世难忘!这阿哥原来性情也很柔弱,经了这事,他如大病一场,疯疯癫癫的,连皇上都说他变得喜怒无常却不知他经此事变,变成了铁石心肠”
“别说了!你想剁碎我么?”胤禛怒吼了,挥手打了胤祥一个清脆的耳光!
胤祥并不护痛。扑通一声长跪了下去,泣道:“四哥,我说这话剜了你的心——难道你要叫我也和你一样么?”
“我打痛你了吧?”胤禛回过神来,见他如此,也觉伤情,深沉一叹,说道,“容我设法先给她抬个旗籍,赎出身子,再办下一步。你晓得,咱们都是朝局中人,万目睽睽盯着我们。今非昔比,有人恨不得我们今日就死!不能不缜密些呀”
第168章 抗还债流言满天飞 倒肠胃臭气溢部堂()
二十天后,欠债十万两银子以上的三十二名外省武官陆续入京。这些丘八爷们在京都有公馆,先到的各自走门路,拜阿哥、会同寅;后到的观望风色,打探消息;一个个都怀着鬼胎;说什么“傻子过年看隔壁”。他们抱定了主意:瞧着三大户——魏东亭、穆子煦、武丹。直到四月二十三,胤祥接到南京巡抚衙门递进来的禀片,说魏东亭患疟疾,病情沉重,危在旦夕,实在不能奉召入京。六部官员们纷纷传言,说魏东亭是因朝廷逼债,忧急交加病倒了。接着第二日,又接江南巡抚急报,说穆子煦启程的前一日暴病而亡!
消息传来,京官们立刻大哗。由王鸿绪,阿灵阿、揆叙挑头儿,连章弹劾施世纶。有的说施世纶有心乱政心怀厄测;有的说施世纶逼良为娼——逼迫下头官员贪污受贿,刮地皮。接着大理寺、鸿胪院一窝蜂起,奏章雪片也似飞进大内,京城官场立时气氛紧张,虽说没敢明指钦差胤祥;其实谁都知道,轰倒了施世纶,胤祥、胤禛这两个庙主也就没了香火。
接到穆子煦亡讯,胤祥心下也不免着慌,但他拿定了破釜沉舟的主意,交待施世纶稳住神,预备着督抚会议,自己抽身赶往西华门入大内来见胤礽。
“如何!惹出麻烦了吧?”胤礽正和师傅王掞下棋,一见面就理怨道,“我最怕的就是出人命,如今穆子煦死了!刚才万岁叫了上书房的人,还有礼部尚书。正在养心殿给穆子煦拟谥号,真是件头疼事啊!这样吧,你先回户部把人召集起来,午时过了我去户部。”
胤祥出了毓庆宫,觉得两条腿都是软的,在乾清门的天街,正碰上胤禛从永巷踱出来,便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