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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节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2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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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祥听了不禁大笑。说道:“看你不出,老实巴交地还会捣鬼取笑儿,怎么见得吃了这几张煎饼,就还得拉到你们刘八女的地里?”老王头听了只一笑,说道:“那龛顶上还有一包蜡,你们要害怕,就点着灯睡——我得赶紧去巡夜。”说罢一径去了。胤祥自去外头塘边擦洗,换了一身干衣服,进来,见胤禛双手合十,垂脸默坐,已经入定。他们自幼相处,知道这是胤禛每日必做的功课,只一笑,便仰身在草席上睡下。

    胤祥在康熙皇帝的二十多个儿子中是与众不同的一个。俗话说,没娘的孩子最可怜,胤祥比之死了娘的七阿哥胤祐、十八阿哥胤祄还差着老大的一截。按清代祖制,皇子无论嫡出庶出,一坠地就有八个保姆、八个乳母、针线六人、浆洗六人、灯火六人、锅灶六人,共是四十人服侍。其余皇子无论大小都配备得齐齐整整,惟独他只有十七八个。皇子六岁入学堂,别人每天有八两学费,他却只有五两。那些个学堂总办教习,在其余阿哥跟前形同奴婢,呼往喝来,从不敢违拗,却都敢在胤祥身上使威风。有一次十阿哥在学堂听课飞盘子玩砸了他,柯总办反而罚他站日头地,种种欺侮不胜枚举。他起初也是不明白,一般儿都是帝室龙种,为什么自个当受气包儿?到康熙三十二年七岁上撤销皇子学堂,都随太子进毓庆宫读书,境遇才略好些。太子和胤禛都很喜爱这个活泼聪敏,又带着点野性的幼弟,胤禛更是爱护备至。胤祥曾悄悄询问,为什么九哥十哥都骂他是“野种”?胤禛慢慢解说了,胤祥才明白,自己的母亲还活着,而且是蒙古土谢图汗的独生女儿。土谢图部落遭战乱,母亲流落中原,与一个叫陈潢的汉人书生曾有过一段缠绵恩爱。后来婚姻不遂,选入宫中成为贵妃,那书生瘐死狱中。母亲看破红尘,竟遁入空门。胤祥生性要强,自图奋发,弃文学武,读兵书练武功,想着有朝一日能像圣文神武的父皇一样在人世立一番赫赫功业,好堵一堵那起子作践自己的阿哥的嘴。

    今夜,一向倒头便能入梦的胤祥却睡不着了。外边不知几时起了风,黑魆魆的柏林微啸着,房边的枫杨活似暗夜中一群人在欢笑鼓掌。他一时想到太子胤礽,虽然待自己宽厚,却并不交心,八阿哥胤禩待人亲切,言笑中总带一丝冷意,九哥胤禟十哥胤礻我,一个阴沉沉,一个粗鄙不堪,虽然如今不敢明着欺侮自己,但他明白,如果没有这个闭目坐禅、严峻难犯的四哥护着,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但他不能明白,和四哥一母同胞的十四弟胤禵,一般儿儒雅风流,爽朗豁达,为什么见了自己就板起脸来?忽地又想到方才那个女孩子,更觉思绪纷乱,双眸炯炯竟连一点睡意也没有了。遂翻身坐了起来,双手抱膝,舒了一口气道:“四哥,夜深了,明早还要赶道儿呢!你这份虔诚,佛祖早就心领神受了,何必一定要坐半个时辰呢?”

    “习惯成自然了。”胤禛徐徐开目道,“你瞧着我是坐禅,其实不知怎的,总意马心猿难以入定。在芜湖看邸报,皇上已经命马齐入上书房,要清理户部亏空。我看这差事没准就落到我头上。这么大的事,人连着人,网结着网,牵一发动全局,我实是心里没个底啊!”

    胤祥不禁一笑,说道:“原来你在忧国忧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只要官员们借国库的钱还了,户部亏空不就填起来了?”胤禛听了默然良久,说道:“谈何容易呀!你不在事中不知其难!”胤祥说道:“车到山前自有路——你还拿这话开导我呢!没听人家说:不怕欠债的精穷,就怕讨债的英雄!”胤禛刚要答话,便听南边角门里头“嘎吱”一声脆响,仿佛是一根木头折断了似的。半夜三更,两人听了毛骨悚然。稍一停便听西院里一个男人粗喉咙大嗓子吼道:“拖出她来!贱妮子,给脸不要脸!在我跟前装正经,却和那个小白脸眉来眼去调情儿。”

    兄弟二人听了不觉一怔,胤祥也不言声,“噌”地跳起身来,到马褡子里摸了一把,才知道并没有带刀,胤禛忙喝道:“老十三,不许惹祸!”胤祥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却只胤禛说话从不违拗,煞白着脸坐在胤禛对面。又听院里一阵折腾,那男人嘿嘿笑道:“这石条子上倒凉快,就坐这儿!阿兰,刚才有人说你嚷着‘卖唱不卖身’,我老胡当时正陪着任爷,没功夫过来料理你。既如此,好得很,你就唱个曲儿,给你胡老爹醒醒酒儿!”胤祥看看胤禛,想说话,只见胤禛端然趺坐,脸上毫无表情,便又咽了回去。院里的阿兰便咽着唱了起来,正是方才拨水那女子的声音:

    问人间,何事最伤情?风雨抛故园,天涯任飘零。千里万里迢迢,水长山亦高,无处觅,桃源胜境。更何堪无情生离,把老亲幼弟,都付于皇天苍穹

    胤祥听着词意凄苦,不觉痴了。没想到这么一个泼辣女子,竟唱出如此凄苦的调子。正俯仰叹息间,却听老胡醉醺醺地叫道:“不好不好!哭丧似的,你将来进北京,在九爷府要唱这个调儿,不扒了你的皮!重来!唱一个,嗯十八摸吧!”

    “十八摸”是李天保吊孝里的一段,词句极是淫秽不堪。胤祥听这姓胡的如此做派,早已气得浑身打颤。但胤禛不发话,他始终不敢有所动作。半晌,听得西院中响起皮鞭声,胤禛起身,叹道:“把马褡子放到鞍上!”

    胤祥一语不发,双手挽起两个沉重的马褡子,憋着一口闷气走出来,往马背上一搭,回头看时,胤禛己经出来,一边解缰绳,一边说:“你去,教训教训这个姓胡的!”胤祥巴不得他这一声儿,答应着脱了布衫,露出雪白一身练肉,把马鞭子往腰里一掖,蹚着草到小门边,相了相,用脚猛地一踹。那门本就不结实,早轰然一声崩倒在地!

    里头那个老胡正发酒疯,又听曲儿,又打人。几个牙婆子围在身边,调情取乐儿,看着昏倒在地的阿兰说风凉话儿,猛地见胤祥踹倒角门,盘着辫子赤着膊大踏步进来,都吓得身上一颤。那胤祥看了看阿兰,双手叉腰,眼中冒着怒火,向老胡道:“是这个老王八蛋在这打人么?”

    “你是哪个庙里的神呀!”老胡半日才回过神来,双手一撑立起身来,一把扯开布衫,露出满胸的黑毛,冷笑一声问道:“我调理我的人,与你什么相干?咹?你大概就是那个小白脸?谁他娘裤裆烂了,把你露出来——”言犹未毕,只听“啪”的一记耳光,老胡左颊早被扇了一下。

    胤祥勃然大怒:“你爷爷名叫天不管地不收!今儿这事,老子管定了!她多少身价银子?我买了!”

    “你有一万银子,胡爷不卖!”老胡跳脚骂道,“夜入民宅,非奸即盗!——李二、钱大麻子!把他捆起来,先叫他看我消遣这个贱妮子,明早送他进县!”话没说完,当胸又挨了胤祥一掌,踉跄着退了几步,依旧收不住脚,坐倒在地,“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胤祥还待进击时,躲在角落的几个奴仆也扑了过来,胤祥背后好像长了眼,身子一偏,顺手提起,一手扳着膀子,一手提了辫子,因见此人满脸麻子,胤祥不禁笑道:“想必你就是钱大麻子了?”脚下一个扫堂腿,上来的两三个人已谷个子似的倒在地上

    胤祥顺势猛地将手中的钱大麻子一摔,那五六个像人肉堆似地倒在一处。康熙皇帝遵从祖训,不忘祖宗武备起家。他有规定,凡皇子每日必须习武。连胤禛那样喜读书的也不能例外。这些皇子们师傅都是大内有名的侍卫,天下出尖儿的武林高手,自然个个身手不凡。何况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又在阿哥中最爱习武,既读兵书,亦精武术,区区几个野鸡把式的豪奴何足挂齿!胤祥咬牙笑着抽出鞭子,就着院中灯光,也不分是脸是屁股就是一阵狂抽猛打,打得几个人鬼哭狼嚎到处乱钻。

    院里登时大乱,院外几十个人拥进来,见胤祥纵跳横跃,身手了得,只是干着急。西房中几个女孩子吓得尖声大叫。那老胡见来了援手,壮了胆子。高声叫:“把角门封了,这是江洋大盗,不要放走他!”阿兰早已惊醒过来,见老胡一只脚正好立在自己身边,一翻身便猛咬了一口。

    “妈呀!”老胡大叫一声,双手捂住腿肚子又是打滚又是嚎叫,不防胤祥几步跨过来,用皮条鞭绳向他脖子上一勒,拧转胳膊,厉声喝道:“叫角门上的人闪开,闪远点!不然——”他紧了紧绳子,老胡立时张嘴吐舌,两手乱摆。那角门上的人见头儿被擒,对望一眼,只好无可奈何地闪出一条道。

    “听着!”胤祥一手提着吊得半死的老胡,走到角门口,立定了身子,炸雷般地喊了一声,“爷爷不是什么江洋大盗,乃是当今朝廷十三阿哥,路见不平,进来教训教训这个畜生!”他抽出马鞭子指着披头散发的阿兰,说道:“这个阿兰,十三爷买定了!你们好生送到北京,伤了一根汗毛,九哥也救不了你们!哼!”说罢顺手一推,将老胡掼出一丈开外。胤祥拍拍手,从容出了角门。胤禛早已等在那里,见他出来,笑道:“我没有功夫,见他们封门,真替你捏一把汗。要真到县衙里告皇阿哥,满天下就无人不知了。我可怎么回皇上的话呢?”“这几个杀才何足道哉!”胤祥哈哈大笑,加一鞭,说道,“我抑暴安良,仗义行侠,真闹出事来,父皇也未必就降罪!”说罢,二骑一阵疾驰,向十里庙方向奔去

    路上遭了这档子事,胤禛兄弟俩不敢再耽误。原打算登泰山观日出,只好作罢。每日只避开巳午未三个最热的时辰,马不停蹄地攒行回京。走了两天,才到了刘八女的地边儿,二人不禁咋舌:这刘八女势豪财雄,真个不含糊!回到北京时,正交立秋。听说南方己经下了大雨,但京师仍是干旱无雨,焦热滚烫,好在北京天天刮风,不似桐城闷罐蒸笼似的。

    兄弟二人在朝阳门下马,天色已晚,康熙皇帝又住在西郊畅春园,不便觐见。但按规矩是钦差回京要向皇帝述职,不能回府。只好屏退了前来迎接的礼部官员,就歇在运河码头旁的接官厅,吃过晚饭,两个人便漫步出来,在波光粼粼的运河旁观景消食儿。没说几句话,高福儿从后头赶上来,单膝跪地打着千儿禀道:“四爷,十三爷!八爷已到接官厅来看二位爷了。四爷府里的大爷弘时,二爷弘历带着一干子家人,也来请安。请二位爷回步!”

    “唔?”胤禛目光一闪,看了一眼胤祥。两个人同时止了步。八贝勒胤禩府,就在码头附近,对面灯火一片辉煌。胤禩这人礼数周到,来看望不足为奇,只是听说他到甘陕察看旱情,赈济去了,怎么也回来了?两个人都觉有点意外,不约而同转步回来。早见接官厅旁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穿着四爪蟒袍,石青补服,二层金龙朝冠上,颤巍巍缀着一枝金花,腰间佩绦上饰着两颗东珠。他长得很像胤禛,面白如月,目如点漆,只右颊下有一笑晕,不像胤禛那样嘴角微翘,总带着一丝冷意——看上去十分雍容华贵,精明老练中带着深沉大度。

    “四哥!”见胤禛、胤祥相跟回来,立在阶前的胤禩跨前一步,躬身一揖说道:“四哥鞍马劳顿,实在辛苦了。按理,我该早来的,因这几日天热,皇上略感头晕,下午去畅春园给皇上请安,刚刚儿回来,听说四哥和十三弟回来,我就赶着来了。”胤禛见说康熙有病,惊问道:“老八,你说细点,父皇到底怎样?要不要我即刻去畅春园请安?”

    胤禩不禁一笑:“四哥向来不是这样婆婆妈妈的嘛!我今日下午去时,皇上还说不相干,用不着每日两次进园。瞧他的气色还好,明儿你一见就知道了。唉,皇上到底老了,身子骨儿不比从前了。”说罢,看着胤祥含笑问道:“跟着四哥,既不能吃酒,又不能看歌舞,闷坏了吧?”胤祥大咧咧地抱手一揖,笑道:“叫八哥猜着了。有道是戏台小世界,世界大戏台,也没少看热闹儿!”

    胤禛的两个儿子,大的弘时,刚满九岁,小的弘历,不过六岁。见他们小大人儿似的垂手站在一旁,胤禛便板着脸道:“见过八叔了?怎么见了十三叔连个安也不请?”“罢罢罢!”胤祥一摆手,呵呵笑道,“不用了,过几日见了再补这个礼。”蹲身上前一手搂了一个,问长问短,十分亲热。胤禛却道:“放开你十三叔,我们还要说话呢!”胤禩知道胤禛家教一向如此,只一笑便跟着进来。

    “四哥!”见礼过后,胤禩略显得随便了点,脱去了外头袍褂,散穿一身石青府绸衫,一条乌青油亮的发辫甩在椅后,啜着茶问道:“听说你到桐城去了?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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