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问米-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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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带有个缅甸采玉人,采来一块难得的极品原玉,足足半人来高。缅甸佬生怕这玉折在手里,半人高的玉,却只肯开一掌长的料,那石料里透出翡翠的水色波光粼粼,成色上佳,可再有买家威逼利诱,缅甸佬也决计不肯再多开一刀。
这在行内,就叫做“赌”。收玉的,要赌,这肉眼可见的水色下面,到底是石头,还是玉。买定离手,风险全由买家承担,可偏偏缅甸佬价钱却一点也不便宜,缅甸佬守着他半人高的玉,开价就是四百万。
这一下,还哪里有人敢出手?
行内人都当成个段子来回讲,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老周那时已是山穷水尽,听了这个消息,跑去缅甸佬那里看了那块半人高的宝贝原玉,倒有了绝地逢生的希望。犹豫了一晚上,咬着牙,拿着手头仅有的两万块钱付了订,扭头就找了瑞丽当地一家高利贷,老板叫大董的,想去借那四百万。他忐忐忑忑进了门,结结巴巴说了来意,掌柜听完去后面给老板打了电话,没抵押没担保,竟然肯把钱借给他。
只有两个条件,第一,掌柜跟老周再去看一眼原玉;第二,如果原玉下面是货真价实的珍品翡翠,这玉,大董老板要直接拿走,另外再付给老周一百万的“辛苦费”。如果运气不好,原玉下面是石料,那钱,也不需要老周再还了。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老周恨不得下跪叩谢祖宗保佑,赶紧答应了。隔了一周掌柜和老周约好一起去提玉,一见面,掌柜就笑盈盈递上了这块“佛牌”:“大董老板的见面礼,专门从泰国请回来的。”
老周郑重其事挂在脖子上,再没摘下过,那块原玉一刀下去,是成片的水头极好的翡翠,被大董老板带走了。而老周收了大董的一百万和那块佛牌,从此在生意场上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林愫听老周说完,沉吟半响:“镇魂金,玉养灵,他要那翡翠,应该就是养灵的。”
老周一愣:“养灵?”
林愫有些不耐烦:“对,做成你说的这些佛牌,每一个里面都是恶灵。”
她被老林耳提面命过不知道多少次不许掺和这些养魂招财的事情,却还是阴差阳错掺和了进来,心里不知多烦闷,语气也愈加尖锐:“你当你真是做生意这块料?你这块佛牌阴毒至极,当年那原玉就算是块破石头,你戴了这恶灵牌去开,都能开出翡翠来。”
老周目瞪口呆,林愫摆摆手:“你这佛牌我帮你取走,也不收你钱。你好自为之吧。”她转身拉着阿卡想走,却没想老周竟然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支支吾吾道:“大师留步,我天资愚钝,上有老下有小,还指望着佛牌养家糊口。”
林愫站住,怒极反笑:“你戊申年六月初八生日对不对?”
见老周一愣,她接着说:“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就一定会给你开一面窗?你天资愚钝不假,没有发横财的运数,但你元寿极长,夫妻美满儿女双全家庭幸福,该是能活到九十岁的。”她叹气了一声,又冷冷一笑:“你戴了两年多的佛牌,元寿如今只剩下不到五年,我劝你,还是早日行善积德,再不要碰这些邪门歪道!”
林愫头也不回拉着阿卡出了门,再不理会老周在后面哀嚎。
情盅()
等回到了荐福寺;林愫把佛牌拿出;先用绿豆水去腐臭;又拿糯米水去邪性。又取出去年清明的旧桃花捣出汁水;混在狗血中画成黄纸符;细细密密包好佛牌;埋在荐福寺内的百年悬铃木下。
林愫问阿卡:“你姐姐找到了;你是想让她转世投胎,还是想继续查?”
阿卡沉默了半响,轻轻说:“我就想知道;我姐姐她是怎么死的。”
林愫:“自杀。”
阿卡:“绝不可能。”
阿卡绝不肯相信姐姐阿采会自杀,若不是他亲眼见识林愫诸般本事,肯定以为她是个骗子。他们姐弟自幼父母双亡相依为命;姐姐阿采若是有自杀的念头;他们早死了几千回几万次了。
他刚上小学被几个高年级的留守小混混勒索钱,拿不出;被推到了农村旱厕的粪坑中;如果不是姐姐阿采跳下来捞他;阿卡早就没命了。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苦日子明明已经过去;他也马上就可以打工;为什么阿采,这个他平生所见最坚毅的女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自杀。
林愫叹息;眼中藏也藏不住的悲悯:“阿卡;她是为情自杀。可她下了情蛊,本不可能为情自杀的。我估计,是情蛊反噬了。”
阿采下的情蛊,用的是自己以血灌养的婴灵。
婴灵这东西,原材料倒不难找,通常都是从小作坊黑诊所人流下来的胎儿,用医疗废品的方式偷偷运出来,神不知鬼不觉。这些胎儿被收回来处理过,放在黑色的陶土罐里,需要日日不间断的人血供养。阴毒至极,法力强大,极易反噬。
阿采用婴灵下情蛊给“未婚夫”,自然换得他死心塌地情深不移,可如果出了差错,婴灵反骨,情蛊反噬,“未婚夫”幡然醒悟绝情而去,那遭万箭穿心失恋之苦的,就是阿采了。
为情所困,苦痛太深,自杀也不稀奇。
可阿采遭情蛊反噬,到底是意外,还是被人所害呢?
养婴灵这一系列的环节,绝不是阿采一个福建农村长大的打工妹能够做到的。她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呢?又是什么原因,阿采的怨灵会被制成“佛牌”,被大董送给老周?
林愫深觉自己能力有限,有些对不住阿卡。原本收钱替他答疑解惑,帮他放下心结向前走,却没想自己一步步,把他拖向一个深不见底的谜题沼泽中。
林愫:“要么,我退你一半的钱?”
阿卡:“。。。不用。”
宋书明听阿卡说完他的经历,半响都没有出声,隔得许久才问阿卡:“你报过警没?失踪人口那边有没有进展?”
自然是报过警的。自然也是没有进展的。
这事情实在是太过离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远远超过宋书明的认知。他一直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并不信奉鬼神。以前做刑警,要说危险,多多少少也有一些。同事们也有相信的,家里人也有相信的,心口揣着玉,家里供着关老爷。
他从来也都是笑笑,子不语,怪力乱神。就连妹妹丢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动过求神拜佛的念头。
从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会听到这样一件充满了灵异色彩的,像一样的精彩的故事。
宋书明隐隐有些动心,想试试林愫是不是真的像阿卡所说这样灵验。
阿卡看出他犹豫神色,又说:“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林愫九月也来首都读大学。她既然已经在这里了,你就去试试吧。”
宋书明打定主意,他这次没有再去林愫住的地方,而是开着车去了北方师范大学,林愫的学
校,见了林愫的辅导员。
等辅导员把正在上课的林愫叫了出来,林愫明显动了气,板着一张脸。
宋书明心里到底还是对林愫存了怀疑,故意来此,半含了试探的目的:“阿卡说你会算命,怎么,没算着我来找你?”
林愫气结:“我不但会算命,还会看相呢。您颧高耳红,眼青唇淡,当心三十岁上会有桃花劫。”
宋书明微微一笑,笑意苦涩难忍:“人这一生劫难这么多,桃花劫又有什么可怕。”
林愫看他脸庞,似是意识到什么。
两人原本都是失去亲人的孤家寡人,孤单彷徨的心境彼此最能理解,也就是因为理解,才知道所有安慰的言语都很苍白。
林愫轻声问他:“你家中有人过世?”
宋书明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妹妹,四年前失踪。以前我是警察。妹妹出事之后,我辞掉工作专心找她。现在,也接一些客户委托,做点侦查跟拍的零碎活计。”
林愫恍然大悟:“就是私家侦探?”
宋书明轻笑点头:“算是吧。”
林愫了然看他一眼,难怪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天宅宫浅,亲人缘薄,原来果然是丧亲的孤家寡人。
林愫在心里默默吐槽,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吓了她一跳。宋书明伸手接过电话,听筒里传来许大生的声音,说:“宋队,能不能先帮我一个忙?”
宋书明这几年和老李一直断断续续有联系。领导也提出过许多次随时欢迎他归队。可书晴一日没有消息,他也一日不愿停止找寻。这些年来丢掉了工作,也没有了收入来源。有的时候老李也会介绍一下执迷不悟的家属,或是一些不属刑事案件的民事纠纷到宋书明这里,收一点点报酬替客户调查真相。
宋书明专业素养极好,这几年在业内口碑颇好。许大生和老李与他偶尔相聚,也常询问他的意见。这次许大生打电话来,宋书明不以为意,只当大生有些棘手问题需他辅助,他也没多想,按许大生的意思,直接开车把林愫送到了刑事科学技术科法医室。
林愫站在盖着白布的女尸面前气得头顶都在冒烟,强忍住怒火低声怒吼:“你带我到这里来干嘛?”
宋书明语中带刺,再次出言试探林愫:“你能通灵,能否和死人对话?人命关天,你要真的这样能耐,能不能问问她,姓什么叫什么被谁杀?”
林愫被他语中试探之意激得怒意渐起,转念一想,他三十岁来第一次接触问米,就算有所怀疑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宋书明丧亲之后经历许多人情冷暖,一时防备心重,也能理解。
林愫叹口气,说:“没有这么简单。”
宋书明以前从不知道,“问米”还有这么多的讲究。按林愫的说法,像无名女尸这样既没有生辰八字又没有面貌体征的,天仙下凡也没有办法。她也不能真的握着女尸的手去问亲你叫啥从哪里来,然后指望着女尸坐起来答她。
何况那女尸既没有手也没有头。
宋书明意料之中的事情,也不见得有多失望。他本来也觉得问米是无稽之谈,听林愫解释完,想了想,拿出验尸报告来:“有一件事,你倒可以帮忙参谋一下。”
凶器()
无名女尸四肢和头颅缺失;乳。房和下。体被钝器割伤;伤口形状极不规则;刑侦处尽力绘制伤口平面的复原图;但是凶器为何始终没有进展。宋书明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既然常规的钝器都已经排除;也许林愫会提供一些思路。林愫接过刑侦绘制的凶器的图片;定定神,仔细端详了一阵抬起头,对宋书明说:“这个东西;我倒是可能见过。”
宋书明给她的图片里,凶器的形状很模糊,刑侦也只是抓住几个比较明显的特征做了速写。凶器看起来是一个球状钝器;顶部有尖角;四周有四个尖锐的凸起。林愫认真端详一阵,脑中灵光一现:“这四个凸起;还有顶部的尖角;看起来像是花瓣。”她拿了一支笔轻轻勾勒几笔:“这是金刚杵。”
金刚杵她只见过一回。
以前小的时候;老林一个人养她;有的时候迫不得已要出门;就把她反锁在屋子里;丢一个他的宝贝箱子给她玩。小林愫就把那箱子里的东西,兽首,颜料;陶泥;法器一件件拿出来玩,再一件件放回去。
这就是她全部的玩具。
她八岁那年,有一次大约老林出门太匆忙,没来得及收整箱子,小林愫在箱子中发现了很多以往从没见过的法器。其中就有只金刚杵,两头圆中间细,一圈莲花瓣镶嵌,金光闪闪,摇起来丁零作响,很是漂亮。老林回家,看见林愫拿着金刚杵玩得不亦乐乎,唬了一跳,连忙抢下来。
小林愫嘴一瘪,就要哭。老林抱起来她:“乖女子,金刚杵可不敢随便乱耍。”
老林抱着她,给她讲了他曾用金刚杵的经历。
那是五十年代末时期,老林不过二十岁出头,有一年七月跟着社火去了周至县丁白村,在那里遇上了一家撞了邪的人。
一家七口人,那年春节刚过,老太太有一晚上突发怪病,冰天雪地跑出去在村口四肢折断而亡。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有人饿死,再有死人也不以为意,草草收裹办了丧事。
却不知道是不是丧事太过简薄,老太太心存不满,从此以后一家人再不得安宁。
三月头里,当家的上山砍柴滚落山崖,被抬进门的时候只剩了一口气,却生生挣扎了五六天,夜夜哀嚎力竭而死。
三月末,十岁的大孙子被公社的马车撞到了头,痴傻了。
等到了四月,六岁的二孙子得了肺炎,高烧了几天送到医院没了命。
端午节前,公社难得分粽子,饿得皮包骨头的小叔一口要下去,被掺了沙子的糯米哽住喉咙,生生憋死了,死之前七窍流血,怒目圆睁,吓人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