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梁凤仪]-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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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句话了。
如今庄钰茹逝世了,她就把这最宝贵的首饰交还丈夫。
两个相爱的人儿紧靠在一起的订情示爱信物,最低限度由其中一人保管着。
荣必聪把保险箱的钥匙存放好,宛如保有一段恩爱,不需外露,甚至不用查检,便可以珍藏至永远。
他的这番心思与举动跟女儿荣宇就截然不同,她忙不迭地检视分得的珠宝。
庄钰茹因为自知弥留在即,故而把所有首饰,除了那只留给丈夫纪念的戒指留在保险箱内之外,其余的她都提了出来,放在家中,好方便儿女分取,不用经过繁复的认领遗产手续。
荣宇的兴奋心情无疑是难以禁捺的,忽然地大财到手。
在庄钰茹没有逝世之前,荣宇和荣宙能私自调动的钱还不过是一千万港元左右,这些私蓄只是在荣氏工作所得的薪酬与红股的累积,以及他们偶然做一些投资生意所获的盈利而已。
严格来说是失匙夹万,生在金矿之内,可望可即而不可用。荣必聪根本认为儿子与女儿在商业上都不成熟,故而,他对集团内几位得力董事的信任程度远在儿女之上,换言之,更不会把大量现金与营运实权放到荣宇与荣宙手上去。
他曾严厉地对这双儿女说:
“总有一天有你们的份,只是这一日远远未至,你们得好好地学。”
突然之间,母亲逝世,把她名下的财产分发到自己手上来,这番自由度可大了。
当荣宇对着那一套套五光十色的珠宝首饰时,实实在在地忍受不了诱惑,便关起睡房门来,逐套戴上,于镜前细览,欢喜得难以形容。
这些首饰其实对她并不算陌生,有好几件在母亲生前,已经借用过,以出席大场面。
但跟现今拥有它们,感觉是不一样的。
况且,曾有一次,荣宇参加高掌西主持的一个工商联会周年餐舞会,向母亲借用首饰时,被父亲听到了,狠狠地训了她一顿:
“借贷这回事,只应在两种情况下进行,其一是自己缺乏,而又有急用,非借不可;其二是借转运用,可以产生大利,那也不妨借贷。你如今呢,两种情况都不是。戴不戴首饰,你都是荣必聪的女儿,谁会看不起你?年纪轻轻的浓妆艳抹更不知所谓。”
荣宇当然不能反驳,只好闷声不响地返回自己房里去,生自己的气。小时候想买一个可爱的洋囡囡,要等父母批准,要千方百计地令父母心软下来,才会遂自己的愿。那时候总想,长大了就好,可以自由自主,喜欢买什么都可以。
简单一句话,荣宇太希望不用看父亲的脸色,就能得到自己钟爱之物,做高兴之事。
直到长大成人了,情况依然如故。
或者应该说是每况愈下。
为什么?因为她的要求越来越高,希望越来越大。要满足荣宇,不是一个洋囡囡与一条美丽的裙子,而是牵动到八位甚而九位数字银码才能解决的欲望,包括自己的贴身享受以及表现权力的商业行动。
第一次当荣必聪否决了荣宇的商务计划时,她心上的翳闷就如同向母亲借首饰戴,却遭受训斥一样。
相信荣宙的遭遇与感想是相同的。
直到今日,风水回转,荣宇自母亲逝世,所得到的喜乐甚于哀戚,这种感情显示着人性的贪婪,她不是不知道的。可是,诱惑太大,难以抗拒,只好关起门来享受。
镜前的荣宇,既娇矜又高贵,集天下间最一流的条件于一身的荣家大小姐,轻盈地在镜前回旋,活脱脱像一只飞越牢笼的彩雀,正在张着翅膀蠢蠢欲动。
首先,荣宇就想,以后在任何应酬场合,她都可以珠光宝气,晶光四射,绝对的艳压群芳。再下来,她要利用手上的资金,在商场上打漂亮的一仗。不能让顶层社会之内,只有一位高崇清家族的高掌西,既是名门贵胄又是才华横溢的商界强人。
老实说,有财便有才。
大太阳底下,有什么不是金钱可以买回来的,包括爱情。
今时今日,荣宇身边多的是裙下不二之臣,只要她不那么挑剔,早就嫁掉了。
只是前车可鉴。
放在眼前的例子,正正是属于荣宇舅母高掌西的,她最大的遗憾就是嫁给了庄钰华。将来荣宇要赢她,在择偶上更不可以输。
她最怕父亲荣必聪在她跟前说:
“高掌西是你的榜样,她做生意真有一手。”
连庄钰茹生前都说:
“荣宇,你要跟舅母多学习,将来才可真正帮你父亲一把。”
荣宇一直不以为然。
她多少带着妒恨的心理,不喜欢到处看到高掌西出风头。
这最近在竞投屯门一幅住宅用地时,荣宇代表荣氏出价,就跟高掌西交了手。
价钱推到三亿二千万元时,荣宇以手提电话在拍卖现场拨回去向父亲请示,问:
“爸爸,还要不要竞投下去?”
荣必聪问:
“对手是谁?”
“高掌西。”
荣必聪毫不犹豫地答:
“收手吧!”
令出如山,荣宇不得不宣布放弃。
眼看着一大群记者簇拥着竞投成功的高掌西拍照兼访问,她跟两个随员蹒跚引退,心头极不舒服。
翌日,竟有一本娱乐周刊把她步出拍卖场地时的照片刊登出来,还加了一个不客气的小标题:
“荣宇斗败,垂头丧气地步离拍卖现场,看来在顶层社会上还是高掌西的天下。”
荣宇气得半死。
她跑去问荣必聪:
“爸爸,为什么让高掌西?
荣必聪抬起头来答:
“因为她值得我礼让。”
连话都接不下去,荣宇差一点要吐血。
如今,情势不同了,荣宇不但手上有宽松的银根可以令她活得更似公主,而且她承继了母亲手上拥有的荣氏股权,名正言顺的是大股东,股权虽不比荣必聪多,但,每年派发的股息,她最低限度袋袋平安。以后在董事局内,不只是受薪董事,身份地位影响着发言分量,无疑是一登龙门,身价十倍。
谋定而后动吧!荣宇想,她不必着急。
翌日,荣必聪就把荣宇、荣宙、戚继勋以及一两位主要谋臣叫进办公室来,宣布一件大事。
荣必聪说:
“当今之世,无人会忽视中国市场,理由不用解释了。荣氏要加强在中国大陆的商业实力与版图,势在必行。”
各人都凝神洗耳恭听。
荣必聪继续说:
“我已部署良久,除了在北京开拓一个模范商住中心之外,其实对中国西北部的发展,也必须投入。中国西北部,除了四川因为人口过亿,以及陕西因为有西安古迹的支持而有投资者注意之外,其余各省都有待开发。我认为就算四川与陕西都还有很多发展机会,应该以此两省为首,把整个西北地区串连,成为国内旅游消费的重点,自二十世纪末开始,把外头世界的人吸引到中国西北部来。”
荣必聪回一回气,再说:
“你们都听过寓教育于娱乐这句话,我们呢,要寓商业于娱乐。西北部不是工商业的重镇不要紧,不必跟其他发展工商业的城市争,我们可以积极发展整个西北省份的旅游、度假、艺术、教育、文化、医疗等等,使之成为举世知名的有代表性的中心,例如美国狄赛是汽车制造城市、波士顿是顶尖儿大学所在、侯斯顿是一流医疗中心一样。只要我们在西北部下功夫,选择培养的项目,我们的投资也就环绕那个选择的范围进行,一旦成功,该城镇大有可为,我们的投资就会以倍数增值了。”
荣必聪滔滔不绝地讲解计划下去,总结了他的讲辞,有如下述:
“我们投资在西北的城镇,初步预算拨款三十亿。我对中国市场极有兴趣,基本上我喜欢开山劈石的刺激与挑战。在挑选助手方面,我认为继勋很适合。他跟在我身边好些日子了,也是他独力去发展一个领域的时候了。当然,继勋在业务交流工作及决策推行上如果仍沿用现在的身份与职位,怕不方便,在中国大陆做生意,职衔很重要,我想,我会向董事局推荐他当发展西北地区的附属公司的董事总经理,相信你们亦会支持。”
戚继勋望着荣必聪,他知道这就是为他安排的第一步。
这个安排无疑是使他惊喜交集的,三十亿元的投资机构,让他当董事总经理,虽仍由荣必聪遥控,但山高皇帝远,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等于是让他独当一面了。
戚继勋暗地里留意在座各人的反应,都面带笑容,他吁了一口气。
不敢说是众望所归,只是荣必聪果然压得住阵。
他这一言堂的威力似是长存。
荣必聪再加几句:
“这荣氏机构的附属公司,从筹备组工作开始就由继勋办,至于其他董事局人员,我想好了再请荣氏母公司董事局批准。我想荣宇与荣宙二人中间,应该有其中一人参与,好多接触中国市场吸取经验。我是比较属意于荣宇多一点点,再看吧!”
会后,荣宇私下问父亲:
“爸爸,你真打算让我与戚继勋合作?为什么不让荣宙去?他是男孩子,比较适合在外。”
荣必聪道:
“我的看法刚相反。就是要你较长期地留在那些有待开发的地区做事,才会更明白世界艰难。什么叫做口含银匙而生,身在福中不知福等等,都可从生活中体验出来。况且……”
“况且什么?”
荣宇听到父亲的这番解释,并不太高兴。
“况且继勋与你相处比较容易,荣宙的太子身份,对继勋可能产生心理掣肘。”
“你很为继勋着想。”荣宇有点酸溜溜。
“对,从来都关心他。”
话就到此为止了,荣宇没办法再问下去。
说实在的,能把一半精力时间放到中国西北去投资,也是大开眼界的事,况且三十亿不是小数目,这项投资一定要押得准,现在荣氏的发展是直接影响她的资产。
戚继勋是不是一个人才,这是成败的关键。
连荣宇都有这个顾虑,荣必聪必然也会有。
他也断不会如此草率地就让戚继勋独自面临巨大挑战,老早巳计划好为他放置几个一流行政营业大员,辅助他承接大任。
荣必聪最亲信的属员是荣氏母公司的副主席潘天生,他把要好好栽培戚继勋的心意坦率地告诉潘天生,并问他意见。
“天生,你看是否要派给他一营劲旅去打这天下了?”
潘天生点头:
“必须如此,继勋勤奋有余,经验不足,一有大事当前,他可能不敢排众而上,把风险顶下来。”
“你的看法很对,他有智慧,但缺勇谋,我们要设法补他的不足。”
“是的,西北各省的连锁计划工程场面浩大,他一下子背了这个责任在身,不只是公司的盈亏问题,而且牵涉到他个人的成败关键。”
潘天生是一语中的,证明他是眼光敏锐、智谋独到的人,难怪在荣氏企业如此受重用。
荣必聪自知是在冒险。
在行政艺术上,不可胡乱把一个称职的主任升为经理,因为,有可能对方在处理较低层次的业务时,非常得心应手,但一旦升了职,就掌握不到高层面的营运要诀,败下阵来。
失败了,固然令公司蒙受损失,而且,也必然会大伤当事人的信心。公司的盈亏对比之下仍是小事,因为总不至于一败涂地;但个人从极端的成功阶段直往下跌,尝受失败,可以变成万劫不复。
故有些父母,明知儿女学业成绩彪炳,也不答应让他做跳班生,就是不要冒此恶险。
荣必聪怎么会不明白这番道理。
戚继勋无疑是极好的一名主席行政助理,但他是否是一个能独挑大旗、运筹帷幄的商场主帅呢?那就是一个问号了。
或者戚继勋会成才,但要过一段时日。
荣必聪如此迫不及待,破格提升,必有他的理由。这个就算亲近如潘天生,也不便问。
不开口问,并不等于潘天生不会自行揣度,他也难免认为市场内的传言可能有几分真。
怕是荣必聪跟邹小玉有什么暖昧关系,小玉被逼自杀死了,留下来的一番,荣必聪便要向戚继勋交代。
天下间最令人信服的交代,不是语言,而是行动。
因为行动代表实惠。
就是有着这重微妙的关系,荣必聪才要如此栽培戚继勋,正如他对潘天生说的:
“这事,只许成功,不容失败。”
成功的是生意,也是人才。
潘天生差一点就答:
“挑大旗的人如果是在商场内有斤两有经验有成效的大帅之才,成功在望。现在呢,是绕了一个大圈子,有直路捷径不走,偏要跑崎岖山路了。”
当然,他没有如此坦白,很多事心知足矣,还是向着老板已定下之目标进发为宜。
而且,潘天生知道荣必聪跟他做闭门会议,就等于把上方宝剑交到他手上去,要他暗地里辅助戚继勋成功。
换言之,戚继勋的成败与他在荣必聪跟前的荣辱已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