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朵两生花-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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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秦漠。
第二十一章(3)
人和人之间会有一个磁场,我知道那就是秦漠。
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时刻到来,就像我从来搞不清中国移动变幻莫测的资费标准。我记得他今天下午在学校礼堂有一个讲座,实在不该出现在病房,但他将我搂在怀中,小心翼翼得像搂着一个遭人暗算了一百遍、已经奄奄一息的小姑娘。
他的呼吸就在我耳边,我本来已经要慢慢平复,开始冷静,但这样靠着他的胸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委屈,顿时失去刚才掼输液瓶的气势,两只手一路摸索上去,攀着他就像在湍急的河流里攀了块不动如山的岩石。他更紧地搂住我,安抚地拍着我的后背,在我耳边轻声道:“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事了。”而我酝酿了三十秒,终于以比刚才那一场痛哭还要痛的姿态,哇一声大哭出来。
这一哭真是气吞万里、河山变色。在孤立无援的时刻,一个人撑一撑其实也撑得过去,但出于占便宜的侥幸心理,总还是希望谁能拉自己一把,而当我有这个愿望的时候,真的也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了,五年来,还是头一回。
我一边在秦漠的大衣上蹭眼泪,一边越过他的肩膀看到紧紧挨着病床的林乔。少年时代,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他曾是流川枫一般的存在,加上学习成绩又好,到考试时就是赤木刚宪一般的存在,况且还会弹钢琴,这时候又是工藤新一一般的存在。他有这样多的存在,每一种都耀眼又可靠,已经不能用单纯的骄子来形容,是骄子中的瑰宝,而那是我记忆中的少年林乔,记忆中从未退色的十七岁的林乔。如今面前这个二十四岁的林乔,却让我看到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苍白的脸色,空洞的眼神,冻得发紫的嘴唇,韩梅梅手忙脚乱地拿干毛巾帮他擦头发,被他轻轻推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整个病房只能听见我的哭声,一阵缓一阵急,假如是在午夜,在这样空旷的医院,必然别有一番惊魂滋味。手背好像有点疼,随着心里莫名其妙的委屈之感呈倍数放大,越来越火辣辣地疼。我边哭边倒抽凉气,秦漠将我拉开一点,轻声道:“怎么了?”
我哭得一抽一抽的说不出话来,他视线在病房里淡淡扫了一圈,停留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上,僵了僵,立刻回头执起我的手皱眉打量,严肃道:“怎么回事?”
我吸着鼻子看他握住我的右手,不知道该作何回答。我本不想打击他,但他黑色的眼睛牢牢锁住我,仿佛我不解释他就要把我看出个洞来,逼得人除了打击他别无选择。
我收回被他握住的手,一抽一抽道:“不是这只。”又把另一只拿给他看,凑过去指着肿起来的手背:“是这只。”找了半天:“你看,这儿还有血,针孔也在这儿,确实是这只。”
说完抬头观察他的反应。他挑着眉毛,面无表情看着我。我和他两两相望,半晌,他道:“针头是你自己拔掉的?”
我犹豫一阵,点了点头。
“瓶子也是你自己摔的?”
我再点了点头。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我,我的手放在他面前,他也没有握住,无论是琼瑶剧还是韩剧都没有这么演过,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总不能主动去握他的手,正准备收回来,就在此时,他突然伸出手指在我高高肿起来的手背上重重一压:“不疼?”
我疼得哇一声叫出来。
林乔道:“你别碰她的伤口。”
秦漠没有理他,仍是挑眉看着我。
我从没见过秦漠生气,不知道他生气会是什么模样,可此情此景却本能觉得他是生气了,只是不明白什么地方惹到了他。世事多变,前一刻我还庆幸这一次终于有一个同盟者,可不超过三分钟,这个同盟者就要叛变了。大家都没有动,在令人无法形容的氛围中,秦漠几步走过去按了病床床铃再回来将我一把抱到床上躺好,掖被子时他的手指擦过我的脸颊,我惴惴道:“秦漠……”
他终于开口:“既然知道疼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
我愣了半晌,反应他是在说什么,赶紧辩解:“这个因果关系不对,那都是伤害了之后才知道疼的嘛。”话说完陡然明白不合时宜,赶紧补救:“况且这又不是伤害,这只是……”只是了半天,本能地觉得必须用一个可以推卸责任的句子,想来想去,答道:“只是……情不自禁……”
他垂眼看了我一会儿,目光费解,什么话也没说,反而转身对病房中另外两位下逐客令:“宋宋一向马虎,听说今天她落水是林先生救了她,实在很感激。但现在她需要好好休息,两位就请先回吧,改天我再带她登门感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病房里一时寂静,半晌没有别的声音。
我偏头看了林乔一眼,正和他目光相交,他动了动嘴唇,沙哑道:“那你好好休息。”随即转身离开。韩梅梅尾随离开,走到病房门口突然回头:“你们果然在一起了?”秦漠淡淡扫了她一眼。
韩梅梅冷笑道:“我真不明白,她还有一个孩子,她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她有什么好?”
这句话再一次精准刺激到我的痛点,却让人无法反驳。秦漠淡淡道:“你这样想很正常,你要也像我这样看她你就该是我情敌了。”
林乔伸手扶住门框顿了顿,没有回头。我隐约觉得秦漠那句话大有深意,却来不及分辨。偏头目送林乔湿透的摇摇欲坠的背影,记忆里某个角落刹那阴霾,就像某张构图很好的照片一不小心曝光过度。这真是一件残忍的事,本来曾经寻找到那样好的一个角度,却因技术原因拍出残次品,而因这着实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才找出的完美角度,基本上就注定了再也不会有第二次类似际遇,能为青春留下一副正常剪影,只留下了一副剪刀,将过去剪得乱七八糟。
护士在五分钟之内将残局收拾完毕,又把我另一只手拉出来准备扎针。这事纯属我自找罪受,即使年轻的小护士手脚重点,也不好抱怨。本想默默忍了,可小姑娘的手艺实在叫人无法忍受,连扎三针也没找准血管。秦漠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我疼得呲牙裂嘴朝护士陪笑脸:“您能不能试准了再扎下去,这么扎我的手都快成莲蓬了。”
秦漠的声音凉悠悠响起:“你别管她,尽管试,也让她长长记性。”
小护士得到鼓励,第四针扎得特别狠,我抖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陡然流进心里,想说点什么,又无从说起。就像和人打架打输,找来帮手,结果找来的帮手却垂涎对方的美色,临阵倒戈,面对这种情况,除了大义灭亲还能再做什么?
但和气头上的秦漠一比,毕竟在气势上略输一筹,不被他灭了已属难得。
我本来以为找到了一个人,可以把身上压了五年的担子全部移交给他,就可以像和我同龄的姑娘一样轻轻松松了,这样多好,可到头来不过是个梦想,只能没事儿的时候想想,让人空欢喜一场。
病房里不知什么时候已变得灯火通明,显得四周空空荡荡,我看着秦漠,心灰意冷道:“你在生气?你在生什么气?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并不是存心瞒你。你走吧,我心里难受,你不要在我跟前生气,看得我更加难受。我输好液就自己回去,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他明明知道,却偏要假装不知道,非要我说出:“你瞒了我什么?”
我伸手计算瞒了他哪些事,却不能看着他说出这些话,只能偏头望向窗外:“我和林乔,我和你说过他是我初恋,却没告诉你我们之间的事情远远超过初恋这个范畴,你没问过我,我本来想过应该主动告诉你,我只是不想想起。还有韩梅梅刚也说得没错,我十六岁生了颜朗,却连他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我一直在想你喜欢我什么,是不是觉得我看上去特别单纯,跟你见过的那些时尚姑娘都不一样?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单纯,搞不好比她们还时尚,也许曾经跟多个男人同时交往,还嗑药吸毒打群架什么的。我只是记不起来,我十六岁那年出了车祸,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我听见秦漠拉开椅子,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呲喇声。我想等我说完这一切秦漠一定会讨厌我,但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好比一颗定时炸弹,不是不爆,时辰未到,而与其让它不明不白地爆,不如由我亲手引爆。
窗外树影摇曳,魅影重重,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在这广阔的空间响起:“你说什么样的姑娘能在十六岁就为一个男人生了孩子呢?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啊?那个男人又是什么样的男人啊?很多事连我自己都不能认同,可醒过来的时候,过去一片空白,这些都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实,我十六岁,我有一个儿子,我其实很害怕啊。可总要走下去,不能因为害怕就停在原地,不能因为做了错事就停在原地,大家都在走,我也要走下去。你看,我是不是走得很好?”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刹那,时间表现出一种文学上才能创造出的强大弹力,秦漠的声音低低响起:“对,宋宋,你走得很好。”
我喉头一哽,半晌,摇头道:“都是骗你的,我走得一点都不好。有太多的东西让人害怕,只是我把他们人为屏蔽了而已。时不时地晚上还是会做噩梦,你一定会觉得我很莫名其妙,毕竟噩梦又不是生活,没有什么可怕,可这些梦总提醒我颜朗还有一个父亲,颜朗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常常想。”今天真是令人感伤,眼泪又有要留下来的趋向,我赶紧抬头望天花板,却有高大的阴影俯身下来。秦漠一手撑在我的耳边,脸上的表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他的手指从我眼角划过,憋了半天的眼泪瞬间功亏一篑。我其实是很爱哭的。他轻声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他继续帮我抹眼泪:“你不知道周越越打电话和我讲你落水了时我是什么心情,打一个比方,宋宋,你觉得有谁能忍受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珍贵东西再被自己弄丢掉?你从不知道该怎么来爱惜自己,最让我生气的是这一点。”
我不是很明白地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你想对林乔他们发脾气,大可以按床铃请护士把他们赶出去。再看看你做了什么?宋宋,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能伤害自己,唯有身体上的疼痛没有人能帮你承受,虽然我很想,可就连我也不能。”
虽然我很想,可就连我也不能。
这真是一辈子也没有听过的好听话。我怔怔看着他,我说:“你不讨厌我,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你怎么还不讨厌我?”
他把我脸上的头发拨开:“我一直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你以为我是像毛头小子一样和你玩玩儿么?或者你刚才那么说只是想我放开你,宋宋,我不会放开你的。”
我直视着他:“可万一颜朗的父亲是个流氓,总有一天要把我带走呢?”说完抖了抖:“不仅带走我,还要带走颜朗呢?”
秦漠僵了僵,半晌,道:“朗朗的亲生父亲不会是流氓。你怎么会觉得他一定是个流氓?也许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小说家。”顿了顿又道:“不管他是什么,我不会让他带你走的。”
他揉着我的头发,灯光下恍惚听到千里之外的海涛,风吹过来撩起纱帘,露出一小片红色的裙角,脑海里突然出现这样的幻象,我摇了摇头,他的手仍放在我头上。
我撇了撇嘴:“你老把我当小孩儿。”
他手滑下来捏住我的脸颊往外拉:“你不是小孩儿是什么?”
我挣扎着拽他的手:“好歹我也二十四岁了。”
他突然笑了笑,俯身下来吻上我的额头,他说:“对,你是女人了。”
第二十二章(1)
周越越和岳来一前一后地来参观我,我刚刚睡醒,水将挂完,而秦漠不知所终。
周越越手上打着绷带,披头散发,牛仔裤也破了个大洞,瘸到我床跟前坐下,半天没说话。此等震撼人心的视觉效果,必须是被许多人同时蹂躏才有机会达到。
我问岳来:“她这是怎么了?”
岳来挠头:“我也不知道,我听完讲座过来附院开点儿感冒药,正好碰到她,说你落水了在这儿住院,我就过来看看你,你怎么落水了啊?”
我想这事儿真是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地简单表达了下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