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识胭脂红-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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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看清了那行字,叶修庭便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将他说过的话写在瓶身上来讽刺他。可是,那字迹工整凌厉,一笔一划皆似刀锋般杀意腾腾,明显不是她的笔迹。
这若不是她写的,那就只能是——九王爷。
他们,已经亲密到如此了吗?共处一室,共执一笔。
想起今日观景楼下,她被别人抱在怀里——叶修庭看着那行字,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剜着疼。
他不过是亲笔写了一封喜帖送到九王府,她便回他这么一个瓶子。
叶棠,叶棠。
他想她,念她,气她,可不得不承认,在诛人心上,还是她更胜一筹。
眼见着这少将军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终于走了,当值的看守一边道着可惜一边将打碎的东西清理干净了,重新锁上库房门。
叶修庭拿着那个小瓶子,并未回房。而是去了叶家小湖上的浮亭,偏僻的蔷薇小径,最后是后院的相惜树下。他带着那个小瓶子,转遍了所有她爱去的地方。就好像她还在他身边,不叫他哥哥,一口一声叶修庭,甚是清脆。
最后,他靠着那株曾经为她采过花瓣的相惜树,身边草已枯黄,斯人也已不在。
星夜沉天涯,他在那棵树下坐了许久。
叶修庭木讷起身,端了那个小瓶子往南边走,一直到了那个被他下令封起来的院子。
自叶棠走后,这是他第二次来这个院子。这院子里的人知他所有的秘密,却永远口不能言,被他与世隔绝关在这里。
夕岚这院子偏僻清寂,位于叶府一角,平日就少有人来,叶修庭又派人日夜看着。夕岚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人的声音了。没了舌头,这院子里也安静得好像她也没了耳朵。
院墙斑驳,石阶上布了些青苔,两侧绕了枯藤,地上的落叶烂在泥土里也没人打扫。
他深一脚浅一脚,将那些落叶踩得沙沙作响。直到他开门进来的那一瞬间,夕岚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上次来,丢给她一身大红的嫁衣。这次他来,却是自己身穿喜服。
叶修庭他,成婚了?
夕岚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来人提起来,几步推到了床上,一方丝纱扔过来,堪堪遮在她脸上。
与上次不同,这次,他并没有继续做什么。夕岚已经摸不清他的脾气,也不敢乱动,就蒙着那层薄丝纱躺在他身后。
他在床侧坐了许久,直到桌上那一小截蜡烛燃尽,烛火忽闪几下,终于灭了。身后人的呼吸声细微可闻,让他开始觉得有些像她。今夜,他坐在床侧,也有些像他往常守她的无数个日夜。
漆黑的夜里,外面寂静得吓人,连风吹枯叶都觉得无比清晰。这里不会有别人来,他终于不用在人前费心将自己的心思藏着掖着了,低沉开口,“叶棠,染了风寒要及时吃药才行。”
想起她每每一吃药就皱巴巴的小脸,他又说,“他,也会像我一样哄你吗?”
“叶棠,在九王府,就别任性了,身体要紧。”
“叶棠,你在忍忍,我保证,很快就接你回来。”
“叶棠,我后悔了,不该将你嫁走的——”
“叶棠,我想你了,这可怎么办。”
他一身酒气,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身后床上的人屏息凝神,将他的话一字不漏暗暗记下。原来,叶棠嫁的是九王爷。那,叶修庭今日娶的又是谁呢?
只听得身侧男人继续开口,语气是她没听过的温柔,“你睡吧,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你。”
夕岚知道,他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难怪,往日,他只有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去找她。连前戏都没有,每次都匆匆直奔主题,完事后也从不留宿。通常是换上一身新衣裳就走了。
虽然是她觉出端倪,向叶老将军告的密,但他和叶棠深夜在一起做了什么她还真不知道。
难道,那些旁人看不见的夜晚里,他就是这样守着叶棠的吗?
一直以来,她夕岚不过是他的棋子,他的掩护。恐怕,他今日娶回来的那个女人也是吧。正想着,银牙不由暗暗咬紧。
直到天要亮了,他才起身,出了这院落。自始至终,他连回头看她一眼都不曾。
呵,叶修庭,你会遭报应的,一定会!
九王府的早膳看着跟往常似乎不太一样。
叶棠进来的时候,萧池已经坐在桌前等她了。
九王府制衣处的人这几日似乎做成套的衣裳上了瘾,接连几日,送来的衣裳几乎都是一身男装一身女装,无论颜色还是式样,都正好相配。
叶棠今日一身淡紫留仙裙,裙摆处似乎是绣了几枝蜿蜒的藤蔓,仔细一看,好像是缠枝的葡萄。九王爷看了看她,略一低头,果然看到自己衣袖衣襟上也落了些紫色缠枝纹。几不可查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九王府制衣处的人愈发满意了。
“九王爷早。”
“嗯,王妃早。”
叶棠坐下,看了看桌上摆着的菜色,翡翠白玉丸,松瓤卷酥,雪笋汤——
特别是摆在近前的这几道菜,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似乎有几分眼熟。萧池等她落了座,又看她喝了面前碗里的一口粥,这才拿起了筷子。
一口粥咽下,叶棠放下勺子,看着自己面前的小碗,奇怪道,“这味道,怎么与将军府做的有些相像?”
她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萧池,只见九王爷似乎是笑了一下,夹了一个滑溜溜的白玉丸子,也没说话。
难得这么一桌子东西都能合她口味,她果然比平日多吃了许多。
最后,一道饭后点心端上来,她只尝了一口,便彻底觉得不对劲了。
这点心工艺繁复,就算是经同一个人的手,只要任何一个环节稍有差池,哪怕外形不变,可做出来的东西定是味道迥异,更别说换另一个人来做了。
这盘点心的味道,她不会记错,她吃了十几年,也学了十几年。这分明就是她家后厨的冯师傅做的!
叶大小姐眼珠一转,心中有了计较,可碍于萧池还在,只低着头不动声色吃了一些点心。
待萧池一走,她便立刻去了九王府后厨。
九王府的下人见了她,一福身,“九王妃”。
“嗯。”
叶棠应了,便要进厨房。来往下人不免觉得有些奇怪,这大清早的,王妃怎么亲自到这偏僻厨房来了。
一进后厨,果然见了正忙忙碌碌的冯师傅。叶棠站在门口,轻咳一声,“咳,冯师傅?”
冯师傅闻声一抬头,正好看见站在门口的这姑娘,不正是叶大小姐么。随后拍了拍身上沾着的些许面粉,赶紧出来。
“呦,大小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冯师傅在叶家待了十几年,做人做事皆尽心尽力,叶棠为数不多会的且还能勉强能拿得出手的几样点心,也都是跟着冯师傅学的。若按案上规矩来,叶棠怕是要叫他一声师傅。
年过半百,冯师傅这几年有些发福,人本就和善,这一笑,就愈发显得和蔼。
叶棠却看了看他,哼了一声,“我自然是嫁到这儿来的。冯师傅,这话,该是我问你吧。你不在叶家老老实实待着,怎么跑到九王府来了!”叶大小姐眼风一扫,瞪着冯师傅道,“难不成,是我将军府亏待你了?!”
冯师傅知叶棠脾气,听了这话连连摆手,“大小姐,您可误会我了,老冯对将军府可是忠心耿耿。”说罢又指指身后,“大小姐,您好好看看,这来九王府的,可不只我一个。”
叶棠顺着往冯师傅身后一瞧,好嘛,红案白案,这叶家半个后厨的人都在这儿。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师傅拉着叶棠离了后厨,走远了些,这才说,“大小姐有所不知,前几日,九王府来了人,直言要见少将军。本来以为九王爷是有重要的事同少将军商议,谁知,九王府竟是想要将军府的几个红白案上的厨子。”
“然后呢?”
“然后,少将军知道来意后,竟然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当场就将后厨里的人都叫了出来。看少将军那意思,是想整套的后厨人员都送到九王府来,可当时九王府来的小管家摇摇头说不必,只挑了我们几个。”
叶棠听了那人的名字,眼神一黯,忽而又抬头问冯师傅,“冯师傅,你可知道,叶,我哥哥他,最近可还好?”
冯师傅在叶家时日久了,自然知道这少将军一向待大小姐好,也知道这大小姐自小便爱粘着少将军,常常是少将军走到哪便将她牵到哪。
为免叶棠担心,撇下叶修庭自她走后整日酒不离口彻夜不归不说,冯师傅只宽慰道,“大小姐,少将军一切都好,若您有时间能回将军府看看他就更好了。本来,九王府给的银钱就不少,可少将军还是执意每月给我们几个发原来的月钱。少将军同九王府的那个小管家说,我们几个人,是借给九王府的。还有,我们临来的时候,少将军再三嘱咐,我们仍是叶家的人,来了九王府,谁的话也可以不听,但要侍候好小姐您。”
“我哥哥——他真是这样说的?”
“那还有假。不信你问问里头的人,少将军说这话的时候,可不只我一人在。”
“我知道了,谢谢您。”
“小姐客气了,侍候好小姐,是我们的本分。”
从后厨出来,叶棠一路晃晃悠悠到了萧池的书房。
书房外站着承译,“王妃。”
叶棠踮着脚,朝书房里看了看,“九王爷在吗?”
“在。您跟我来。”承译说着,便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
叶棠迈步进来,只见九王爷似乎在忙着写什么,雪白衣袖挽起一小截,头也未抬。听见声音,他只当进来的是承译,于是吩咐道,“添茶。”
叶棠也没说话,看了一侧另一张小案上放着的一柄小茶壶,便提了过来,给他手边的盏子续上。
萧池搁了手中笔,左手一伸,叶棠将新满上的那盏茶递到他手里。他一接,便觉出些许不对,这才注意到,给他递茶的人是叶棠。
九王爷看见是她,便问,“王妃怎么到这儿来了?”
叶棠也不与他客气,“我来是想问问九王爷,我家的厨子怎么都跑九王府来了?”
萧池听了,将茶盏搁下,不紧不慢说,“自然是本王请来的。”
他淡然坐着,她却往他跟前凑了凑,在一旁歪着头仔细看他。
他不过是问将军府要了几个厨子,她那眼神,倒好像是他酝酿了一场什么阴谋,正要谋害叶家,而叶大小姐正努力想从他本就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为什么?”
九王爷先前提笔的那手搭在桌沿上,食指轻轻地叩了两下,又说,“若是能让本王的王妃在九王府住得惯,吃的惯,又有什么不行的呢?况且,听说叶家的厨子不错,本王就想同少将军商量,借来试两天。”
叶棠听了,一边点头,一边思索着他的话,似乎也没什么破绽。几乎是习惯性地,轻一转身,便靠在了他的桌沿上。
这会儿,她才看见他案头放着的那个小雕像,伸手就要去摸。
萧池是知那东西锋利的,他从宫里将它带出来的时候手上便被划出了一道口子。见叶棠要碰,九王爷及时伸手一挡,说,“别碰,会划手。”
谁知,叶棠却笑了笑,看着他道,“九王爷难道忘了,这东西,可是我亲手拼的,哪里锋利,哪里圆滑,哪里能碰,哪里碰不得,没谁比我更清楚了。”
萧池听她如此说,方撤了手。
果然见她将小雕像托在手里,熟练避开了几处锋利。她似乎很喜欢这些瓶瓶罐罐的小物件。听蔡老伯说,她在那摊子前已经蹲了有些年头了。明明一双手十指修长纤白,瞧着甚是灵巧,可经她手做出来的东西,实在是——有几分奇怪。
“这东西碎的彻底,水晶碎片又锋利,王妃拼它的时候,可有被划伤?”
她听了竟然面露得意之色,看着他说,“九王爷多虑了,当然没有。”
他点点头,笑说,“王妃心灵手巧。”
叶棠托着那雕像看了看,“可叶,我是说哥哥他当时还笑话我来着,说我拼的这东西,只勉强能看出是个蝴蝶来。九王爷居然也不嫌弃,还堂而皇之摆在这案头。”
萧池却说,“本王,自然与你哥哥不同。”
将那东西给他放回去,叶棠看着他,忽然又生了些小心思,故意同他笑道,“那是自然,九王爷与我哥哥的确不同。我哥哥可是当朝少将军,领兵百万,杀伐决断,上至朝堂,下至百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她生了一场病,在床上躺了两日,刚刚好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