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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节

异香密码:拼图者-第4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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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苍白扭曲怒目圆睁的脸,眼睛瞪得灯泡样大,红血丝像一条条愤怒狂暴的蛇,随时扑出眼眶把我咬死似的。这副鬼样,我就是心理再强大也禁不住挪着屁股往旁边挪,一点一点直挪到柱子边才停下。

    是苏墨森的鬼魂。

    原来苏墨森变成鬼以后是这副样子,真丑。

    这么凶残的人,活该他丑。

    他的脖子呈断裂的姿态,脑袋整个歪靠在左边肩膀上,刚才近看的时候觉得恐怖,现在躲远了看,又觉得好笑。然后我没能忍住,真噗地笑出了声,还得意洋洋,冲那个歪脖子老鬼喊:“喂,老鬼,你怎么都没想到我真能那么狠,招呼不打就把你给弄死了吧?”

    他不作声,也不动,就那么恨恨地盯着我。

    我心里真的非常希望这是他真实的魂魄而不仅仅是我的幻觉,我挺高兴看见他现在这样惨的,我挺高兴他又回到这栋宅子里来的,他的出现让我想起了更多事情。

    从前,很多年前,在这栋宅子里,他和一个干姜瘪枣的坏老太婆干拐卖人口的勾当,我曾听见过他们谈价钱,精壮男人二十两银子一个;年轻女人十二两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五到八两;体弱的、有病的、年纪相对大的,五两或十两一个;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不要。

    这些价码都是从苏墨森嘴里出来的,后面还有一句话,他说:“就这价,你爱干就干,不干我另外找人。”

    他们干的是拐卖人口的勾当啊,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买鸡鸭鱼肉那么简单。

    那坏老太婆当他的面唯唯诺诺,背转身就骂他丧尽天良,拄着拐杖一拐一拐走远。

    这些都是真实的记忆,我百分之百确定,那时我还很小,苏墨森很不拿我当回事,有些情况完全不顾及我在不在场。

    我半眯着眼睛看两米开外处苏墨森的鬼魂,真的特别想和他聊聊这些年里我对他的仇恨和愤怒,可是突然一阵风迎面过来,有什么东西被吹起来整个糊在了我脸上。

    我慌手慌脚抓,是布料,再仔细看,是裙摆,昏弱光线里看不清楚颜色,半扭过身体去看,看见我的母亲,那个我在记忆最深处都找不到一点片断的本名叫绿萼的女人,她无声无息出现在我身边,也定定看着苏墨森,悲凉神情里混杂着仇恨,却死死隐忍不发。

    我真的和她很像,非常像,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我们的血缘关系。

    我想喊她一声妈妈。

    我想抱抱她。

    我想

    突然一阵奇怪的铃声。

    是从后花园里传来的,叮铃叮铃叮铃一片响,和之前在彭亮家听见的一模一样,叮铃叮铃叮铃叮铃,轻而美,像是从天上传来的,也像是从梦境最深处传来的。

    我把身边的幻觉都抛到一边,专注只看月牙门那边,突然看见陈金紫玉端着什么东西从门里走出来,这次她穿了一袭玫红色长裙,绣着淡淡几点梅花的白色腰封束出她完美的曲线,头发堆成云髻,挂在金钗上的绿色玉石随着她婀娜的步态轻轻晃动。

    她脸上堆着笑,款款而来,但是笑着笑着,突然不笑了,刷地立住脚步往身后看,月牙门里窜出两条黑色的影子,猫着腰像猛虎般直奔前院而去,陈金紫玉把手里端着的东西一扔,捞起裙摆追了出去,一闪眼的功夫,三条人影全都不见了,我看得目瞪口呆,想追上去看,又恍然明白肯定是幻觉,所以甩甩脑袋不去理会。

    我觉得头疼得厉害,想站起来,却没力气,刚才扶过我一把的那具干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站在那里歪着脖子笑,脸上有两道金色的泪痕。我怕他再来扶我,赶紧挣扎着起来,小心看着路往后退,退到东厢房外的沿廊下,背贴着门休息了一下,努力把注意力焦中起来,然后慢慢往月牙门那边走,那片铃声虽然弱了些,但还在响。

    我好像想起些事情了。

    很小的时候,我在这里生活过,苏墨森从来不管我,都是陈金紫玉在照顾我的衣食起居,她待我很好,真的很好,就好像我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一样,有一次我问她能不能喊她一声妈妈,她抱着我大哭,自那以后,没有旁人在的时候我就喊她妈妈,她给过我童年时代所有缺失的母爱,给我做好看的衣服,给我做喜欢吃的羹,在我额头上点一颗红红的胭脂,讲很多故事给我听,她真的把我当亲生的女儿对待。

    所以我的潜意识深处对她有如此温柔的深情,饱含着感激,那天在常坤手里看见她的照片时,会有一种模糊而久远的伤心。

    我想起从前苏墨森把我带走那天她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求他把孩子留给她,她说她一定当自己亲生的女儿养,一定待她好,哭得撕心裂肺。但苏墨森还是铁石心肠地把我带走了,走前留下一句话,说:“把我交待给你的事情都做好,将来我肯定把孩子给你带回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回忆起这些的时候,她的脸一会是好看的,一会是血淋淋很恐怖的,一会又是像最后她死的时候那样,面色死灰,眼睛变成了两颗没有光泽的蓝灰色石头。

    我搞不清楚这些记忆的先后顺序。

    她最后跪在苏墨森脚下苦苦哀求的时候,穿着一身漆黑的衣服,和乔兰香那身一样。

    也就是说,苏墨森带我离开这里的时间,应该是在她得蓝灰病之后。

    苏墨森和她说,只要把他交待的事情做好,他将来会把我带回来给她。

    于是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后来那么多年的时间里,陈金紫玉会守护陈家坞地底的墓葬,打理里面需要活人打理的一切事物,找尸体供养药草,和寄生成功的人沟通,等等等等。

    她是守着苏墨森的那句承诺,等待将来有天,他能兑现诺言,把我送回来给她。

    她是真的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所以我梦境里和残碎的记忆里,都是她的美好和温暖。

    我泪流满面地穿过月亮门,不忍去想她已经死去到死都没能再见我一面的残酷事实。

    月亮门后是个依山而建的大花园,前面几十米处有个荒废了的大池塘,池塘边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榕树,铃声就是从树上传来的,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

    我就跟着魔了似的往前走,脑袋发疼,步履踉跄,走一步跟穿一座城那么艰难,铃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越来越扎心,我抱着脑袋跌跌撞撞,渐渐想起了许多事情,他们经常吵架,今天这个和那个吵,明天那个和这个吵,总归是吵不停,苏墨森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齐商武不在,我就是老大,你们都他妈得听我的,否则大家都别活!包括两个小兔崽子!”他这么一说,修叔叔和陈伯伯就只能闭嘴不言。

    每当他们吵起来,陈金紫玉就带我到这个花园里来玩,池塘里养了黑色和白色的鹅,游来游去,很漂亮,我给每只鹅都取了名字,其中有只叫小天,小天是那时候我的名字。

    铃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越来越扎心,慢慢的还有了旋律,公主铃响啦叮铃叮铃叮,公主铃响了叮铃叮铃叮,你们不开门,鬼手来点兵,叮铃叮铃叮,叮铃叮

    公主铃响啦,叮铃叮铃叮

    公主铃响啦,叮

    公主铃

    这是首童谣。

575、榕树下的棋局() 
我想起了大屠杀的场景,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哭声叫声哀求声,那些发了疯的黑骨人拿着砍刀拼命砍杀,手起刀落,好好的一个人就被劈成了两半。有人抱着我逃,我哇哇哭着喊哥哥。哥哥由另外的人抱着,我伸手想抓住他,可是抓不到,哭得更厉害了

    到处都是血。

    我仿佛闻见了浓浓的血腥味,连手心里都有了血的温度和质感,滚烫的、粘稠的。我看见很多人在眼前死去,他们的眼睛闭不上,以一种错愕的表情离开人世。

    公主铃响啦叮铃叮铃叮,公主铃响了,叮铃叮铃叮,你们不开门,鬼手来点兵

    我想起了大屠杀以前的生活,我看见了老懒,那个住在幽鸣谷里的少年,黝黑的皮肤,沉静的目光,远远地看着我们走近,又远远地目送我们离开,走远以后我总还会转过脸去朝他挥挥手,他的容貌在铃声中越来越清晰,我看见了他深藏在心里的爱恋,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小的姑娘,可他已经爱上我了,他像个牧羊人,远远爱着我这个从黑森林后面走出来的公主,小心翼翼,不敢声张,所有的美好和辛苦都独自承受。

    公主铃响啦叮铃叮铃叮榕树的枝条好像也能听见我脑子里的声音,随着这几句童谣的节奏抖动起来,越抖,铃声越响,我脑子里的童谣声也越响,叮铃叮铃叮

    头疼得太厉害,疼得几乎爆裂,我眼前突然昏黑,打着趔趄跌倒在地上,心里很想念陈金紫玉。

    我蜷着身体在潮湿的草地上躺了一会,抬头看见榕树底下石桌旁边有两个人在那里下棋,左边的那个白须白发道骨仙风,我知道他是谁,所以好不容易停住的眼泪又刷地淌了下来,拼尽力气挣扎着往前面爬去。他是我们的曾祖父,从前在长生殿的时候,修叔叔的父亲曾偷偷带我和哥哥去囚禁他的石牢里看过他好几回,他总是很平静,每次都会轻轻摸摸我们的头,问我们过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我们什么的。

    他就是我梦里见过的那个老人,白须白发,神情悲茫,目光里有巨大的怜悯和心疼,他很抱歉他没能保护好我们,很抱歉让我们在人世间受这许多的痛苦和磨难。

    我脑子里那首叮铃叮铃的童谣,就是他教给我们的。公主铃响啦,叮铃叮铃叮,公主铃响了,叮铃叮铃叮,我们回家了,叮铃叮铃叮

    我一边爬一边喃喃念着,起先念得很慢,还有些犹豫不绝,但是慢慢的,开始有底气,便念得越来越快:鬼手来点兵,十九八七六五四,四排有人吗,五排有人吗,二排有人吗,一排有人吗,好好好好好,大家都很乖,八排六排十排九排站起来,所有点到的,跟我回家去,其余乖乖不要动。

    这是第一段,后面还有一段,也是从公主铃那里开始。公主铃响啦叮铃叮铃叮,公主这次几乎不需要用脑子,它们便一串串一串串从喉咙里往外涌,像干枯了很多年又突然复活了的山泉。鬼手来点兵,四五六七八九,九排九排你在笑什么,树上的鸟都飞走啦;七排七排你跳两跳,狐狸也远远不见了;三排的孩子们

    头越来越疼。

    我瘫在地上动不了,感觉马上就要死掉了一样无力,正绝望,突然有人抓住我的胳膊用力将我从地上扶起来,还有人在不远的地方用力喊我名字,我听见是老懒的声音,大吃一惊,心想殷家人怎么办事的,怎么可以放他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万一出点什么情况,他以后的日子,可真没法过了。

    我的意识在幻觉和现实的两边游移,理智紧弦一线。

    我循着声音扭头找,看见老懒站在碎石铺成的小路旁边的一丛茶花旁边,脖子里插了把匕首,血正从伤口里汩汩流出,脸色惨白神情痛苦,张嘴一喊,血和着我的名子一起往外涌。

    我吓疯了,顾不得头疼和全身乏力,拼命往他那边扑,慌得颠三倒四手无足措,想救他又不知道从何救起,只会笨拙地去捂他的伤口,满手血,捂不住。他的嘴一张一合,正在说话,可因为含着血而音色糊涂,我把耳朵凑过去听了好一会才终于听清楚他的意思。

    他在跟我说:“幻觉。你现在看见的都是幻觉。别当真,别浸沉在那些不真实的景象里。快走,那些魔手菌毒害大脑神经,会死的!”

    榕树上那些铃还在响,成片响,叮铃叮铃叮铃叮。我认真看着眼前马上就要死掉了的老懒,松开抓着他肩膀的手,慢慢往后退,告诉自己说对,是幻觉,都是幻觉,老懒好好的在殷家呢,现在这个绝对是幻觉,殷家人办事有谱,不会放他来这么危险的地方的。

    退了几步回头看,才发现刚才把我从地上扶起来的人是陈金紫玉,她又换了身衣裳,白色素裙,像丧服,之前那些美好的温柔和笑容都荡然无存了,变得怨毒而冷漠,仿佛是个死得很冤的厉鬼回到阳间来准备索她仇人的性命那样恨恨地盯我。

    我很努力地说服自己不要害怕,告诉自己说她曾抚养过我,她非常非常疼爱我,她为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她不会对我有恶意的,现在的样子只是那些魔手菌起作用,它们把她变邪恶了,它们把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扭曲成跟它们一样丑恶,但那都是假象。

    我清楚我很想念陈金紫玉,我想抱抱她,我想谢谢她给我所有的爱,我想在她怀里狠狠地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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