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葫芦引第二卷-东藏记-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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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烊肥岛诹耍死蠢慈トタ床磺宄腥苏泻羟嗷罚拔颐浅龀侨ィ憧勺撸庖阕约耗弥饕狻!币灿腥怂担饷赐砹瞬换崂吹摹G嗷分还芩担骸鞍⒛蜒剑Ω稣!惫艘换幔t姑来了,又拿了一床小被,把我包起,放进童车,青环不说咋个整了,只管推车,跟着玹姑快走,有时一人推,有时两人抬。青环称赞道:“玹小姐,你家好能干。”人在黑暗里散开。我看见一个非常大的屋顶,上面嵌着什么亮点儿,在眨眼,我们坐在一条小河边,我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玹姑说:“我们回家去。”于是,又推又抬,走了一段。忽然有人说:“你们在这里,我到处找。”是何曼的声音。她们说着话,走得很慢,我可以慢慢看那非常非常大的屋顶。
爸爸说,阿难跑了第一次警报,但愿也是最后一次。
何曼身上常有一种气味,爸爸说那是油墨味;玹姑身上也有一种气味,爸爸说那是熏香味。我不喜欢油墨味,可是爸爸说:“那代表一种理想,我向往那理想,可是我也更喜欢衣香。”
爸爸还说:“战争把时间缩短,逼人忘记,逼人选择,阿难,你知道十字路口吗?我现在就站在十字路口。”
我是卫凌难,父亲告诉我,生活里会有许多十字路口,我该怎么办?
我只有哭。哭是我的歌。
第八章
第一节
岁月流逝,自迁滇的外省人对昆明的蓝天第一次感到惊诧,已经好几年过去了。这些年里许多人死,许多人生,只有那蓝天依旧,蓝得宁静,蓝得光亮,凝视着它就会觉得自己也融进了那无边的蓝中。它没有留下一点敌机破坏的痕迹,它这样宽阔,这样深邃,连妖魔鬼怪也都能融成美丽的蓝。在这样的天空下,在祖国的大地上,人们和各样的不幸、苦难和灾祸搏斗着,继续生活,继续成长,一代接着一代。在疏散到东郊的人家中,孟家人是最后一家返城的。腊梅林房舍造造停停,可也终于造好了。弗之身体已经复原,碧初也还可勉强支撑,全家人打起精神,收拾那些年慢慢增多的书籍、文稿,那些千变万化的煤油箱,还有衣服被褥锅碗瓢勺等。他们对这小村十分依恋。这里的山、这里的河,那些花草树木,还有那关于龙的传说,都印入了他们逝去的岁月。这里还埋葬了他们的亲人凌雪妍。大家都走了,只有奔流不息的龙江,和永远忠诚的柳与她为伴。嵋、合商量着要向凌姐姐告别,碧初没有让去。李涟先一步返城,又带人来村帮忙,用一个大车和几个挑夫,就大致搬运完毕。最后孟家人雇用了赵二的马车,装了剩下的东酉,四人坐了,一个篮子装了拾得,一路“喵呜”着,沿着芒河走去。绿色的小山和绿色中透露出的房屋都渐渐远了,看不见了。“我们还会回来吗?”合子问。“我们回来参观。”嵋说。意思是,不是回来藏躲。弗之叹息,心想也许我们还要藏还要躲,将来的事还很难说。腊梅林在等着他们,那房屋很是简陋,但终于是从炸弹坑里站起来了。他们回到了这里,离北平总算近了一步。无论有多少依恋,都超不过对北平的依恋。他们收拾房间布置桌椅,怀着依恋,怀着希望。一个房间用板壁隔成两半,嵋、合各有了自己的地盘。他们可以隔着板壁说话,很快就发明了一些暗号,暗号也没有特别的意义,不过是一种招呼。嵋躺在床上,记起那天轰炸的情景,自己是从泥土里爬出来的人,说是坟墓也可,留下的不只恐怖还有屈辱,她抖落身上的泥土,像狗一样。他们没有哭。他们站在炸弹坑边,从泥土里刨出自己的家,也没有哭。这时想起来倒想大哭一场,不知为什么。“得、得”,合子在敲板壁,意思是,小姐姐你睡着了吗?嵋回敲,意思是我没有睡着,“得、得”,合再敲;“得、得”,嵋回敲,他们敲出了快活的节奏,不久进入了梦乡,做着返回北平的梦。
大戏台的先生们都来看望。玹、玮更是高兴,不仅常来,有时还分别在嵋、合两室中住宿,他们称之为“挤老米”,他们喜欢挤老米。绛初夫妇建议玹子到美国留学,玹子迟疑着,手续办了一半又停下了。她常去照看无母小儿卫凌难,来时总向碧初请教育儿方法。凌雪妍再也不会回来了。嵋在竹书架上摆了一张雪妍在北平家中的照片,雪妍倚栏而立,背后是一片花海,哪一朵花也比不上那绮颜玉貌。大家只有多拍拍阿难,抱抱阿难,掩住心中的叹息。还有一个人能来而没有来的,是庄无因。玮玮说他念书念疯了,好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庄家因为城里无处养马,一直踌躇,还没有搬回城。开学后不久,一个星期天,是明仑大学校庆。学校借了一处会馆,举行庆祝会,众先生携眷参加。自躲避轰炸,大家分散在东西南北郊,这是一次大聚会。秦校长致词,说:“抗战以来大家备尝艰苦,可是从不气馁。我们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跑警报的日子,现在总算脱身出来了,时局仍不容乐观,我相信我们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会同心协力竭尽绵薄,把合格的人才交出去。滇西是一个重要的门户,我们必须打胜。打胜仗有一个重要条件,就是和盟军很好地合作,那就需要翻译人才。我们学校无论哪一系的学生都通晓英语,需要时都可以作出贡献。已经有同学参加了远征军,为抗战直接出了力,这是值得欣慰的。今天让我特别高兴的是,我不只看见一年一年学生们毕业之后为国效力,也看见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会是一份力量。我记得孟合己要造飞机,是不是?”他用眼光找到了坐在父母身边的合子,合子站起身,朗声回答:“是的,我造飞机不只为了救国打日本,也要让人类能飞起来。”先生们以赞许的眼光看着他。弗之和碧初惊异地互望,原来合子已经紧随着嵋,长成一个少年了。又有几位先生讲话,都说到近来的战局。庄卣辰特别作了分析,说,现在欧洲形势好,日军的战线拉得很长,有些招架不住了。可是它还会在中国战场上做困兽之斗。我们如果不收复滇西失地,就会受到几面夹攻,说不定会成为难民。他讲话后,众人议论,要做难民,可往哪里逃呢?接着是即兴表演。大家随便走动,嵋和几个同学在一起,忽然看见庄无因站在面前。无因穿一套米色西装,系着绛色领带,沉思地望着嵋。“嵋。”他难得地微笑,“我们好久不见了。”
嵋第一次看见无因穿得这样整齐,觉得有些陌生,遂不觉评论道:“你很神气。”说了又有些不好意思。无因道:“你才神气,你已经完全是大人了。”嵋穿一件普通的竹布旗袍,是峨的旧衣服,显眼的是衣襟上有三朵小红花,是嵋自己绣的,套一件空花淡蓝短袖毛衣,是玹子给的,确已显得苗条婀娜。这时,司仪宣布下一个节目是华验中学的小合唱。嵋垂下眼睛,又抬起,略显弯曲的睫毛罩着柔软的眼睛,向无因笑笑,忙和同学们跑上台。这神气无因见得多了,他总觉得嵋在抬起眼睛的一刹那,一切愿望都会实现。他们唱的是那首《多年以前》。音乐老师说,要让父母们回想起多年以前的故事。
有几位先生唱昆曲,唱的是《长生殿》的九转。他们唱到:“我只为家亡国破兵戈沸,因此上孤身流落在江南地。”众人都觉黯然。弗之、碧初听这曲子都想到凌家父女,雪妍已升仙界,凌京尧现在不知怎样了。庄卣辰为玳拉讲解这曲子,玳拉对碧初说:“我听过凌京尧先生唱昆曲,虽然不懂却觉得好听。”正好夏正思和几个外语系的教师在旁,夏正思叹道:“他们怎能忍受雪妍去世的消息。雪妍最会教书,我很奇怪这能耐是哪里来的。”碧初轻声说:“因为她心里总想着别人。”聚餐时,年轻人俱都离开了父母,聚在一起。庄家兄妹和孟家姊弟还有别的几个小朋友,把菜肴拿到回廊外一个石桌上,大家或坐或站,高兴地谈话。嵋告诉无因峨的近况。无因沉思道:“你姐姐是一个奇特的人,不过你是一个更奇特的人。”嵋说:“那么你是一个更更奇特的人。”他们端着盘子坐在回廊拐角上,随意谈话,似乎是接着昨天的话题,没有间断。无因明年大学毕业,父母师长都要他参加留学考试,他则宁愿上本校的研究院,“你说呢?”他问嵋,“明年,好像太遥远了。”眼前滇西的战事好像倒近些。“晏老师经常给我们讲时事,他讲时事和讲诗词一样,热情奔放。”之薇在旁道,“拍桌子,打板凳,经常吓我们一跳。”“很有感染力?”无因仍望着嵋。“有一点。”嵋咬着一块点心说。无因看见露出的黑色的馅,“枣泥馅的?”嵋点头。“我再去拿几块给你。”这时,梁明时走过来,说了些关于数学课的事。嵋问:“为什么代数比几何难?”“也有人觉得几何比代数难。”梁明时说。“我就是。”之薇轻声说。梁明时道:“若要回答,可以说因为几何是几何,代数是代数。也因为孟灵己是孟灵己李之薇是李之薇。”大家想想都笑了,又说起嵋等现在看的书,其中有纪德的小说《窄门》,写一个盲人的故事。梁先生说,他喜欢这本书,原来梁先生也看小说。无因拿了点心来,梁先生问是不是枣泥馅的?原来他也喜欢枣泥馅。又有别的先生走过来和他们说话。航空系的徐还女教授来找合子,说了一阵飞机的事。尤甲仁夫妇略事周旋,先走了。刘婉芳本来和他们在一起,这时走过来找邵为。邵为在一座花丛前正和梁先生讨论着什么,她心里很烦,“你们整天讨论这些抽象的东西,做不出一件好衣服,开不出一桌好饭,有什么意思。”她低头看身上的半旧藕荷色绸袍,这破东西还不知道穿几年。在回廊上看见嵋、之薇等女孩穿着朴素,却掩不住青春和智慧的活力,又羡慕又不以为然。她已经有了不去打扰邵为的习惯,倚栏望了一会儿,见他面容清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心下怜借,眼前却又浮出朱延清的潇洒形象。开展览会那天,朱延清送她回家,虽没有说几句话,那派头那气度,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好像随时可以送人一辆汽车。她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叫了一声:“邵为走不走?”梁先生听见,忙命邵为过来。邵为赔笑道:“你在这里,我拿几块点心来好吗?”“谁要你的点心。”邵为不知她何故生气,只好说:“回家吧。”婉芳一路用手帕拭眼睛。嵋想,凌姐姐不会这样对葑哥。分手时,大家都觉得很不圆满,因为卫葑和凌雪妍没有露面。
大家陆续散去。几个年轻人还恋恋不舍不愿走开,他们要无因讲一讲什么是相对论。无因捡了一块黄泥,在石桌上画了个简单的图,他的讲解深入浅出,若是爱因斯坦本人听见,可能也会赞许。讲了一阵,无采说:“好了,好了,真都那么爱听么?”“不爱听就走开。”无因语气很温和,仍拿着黄泥在桌上画,大家仍围着听,可是他越讲越深,大概要进入另一个世界了。无采要走,嵋拉住她,说:“再等一会儿。”梁先生又走过来,说:“你们还不解散,家长都等着呢。”低头看那黄泥图,说:“从图论的角度看,你这条线不对。”拿起一块泥改了,无因立刻明白,连声称谢。嵋说正演《人猿泰山》,四人商量去看。于是禀明了大人一起往南声电影院来。无因当时已经在教家馆,除自己零用外,还可以贴补家用。影院前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好像全昆明的人都集中在这儿了。无因说:“这也是难民,精神的难民。”他们没有票,嵋说:“我们想当难民还当不上呢。”“谁说的?你们站着不要动。”无因一面说着跑开去,不一会,就拿着四张票回来,是从票贩子手里买的,当时称为买飞票。这时上一场散了,街上人更多了。“买花来,买花来。”几个中学生,推着一辆板车,堆满鲜花,车上插着横标,大字写道:义卖。下有两行小字:逃难同胞是我们的兄弟姊妹,请解囊相助。虽已是下午,花色仍很鲜艳。无因立刻上前买了四朵红玫瑰,给了嵋和无采每人两朵。“白先生!”忽听合子有礼貌地招呼。果见白礼文站在车前,仍是衣冠不整,趿拉着鞋,看见他们似乎不认识,随手抓了十来朵花,说是要买,卖花的女学生说了价钱,他先一愣,然后拿出钱来,一面说:“我就是来上当的,不上当,怎么安心。”随手把花递给合子,说:“告诉老孟,我真的回四川了。”随即挤入人群。合子捧着花发愣。“我帮你们扎一扎。”卖花人说。很快扎成一个花球。大家向人群中去找白先生的身影,哪里还寻得见。他们找到座位,灯光渐渐暗了。银幕上照出一位女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