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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节

困在城中央-第1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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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咒骂他人,也不能让郭义谦的自责减少几分。

    “我以为秀儿一死,她就醒悟了,会好好呆在美国念书。而且秀儿生前让宗鸣把小楼的产权证拿回来,说这栋小楼要留给阿琼。阿琼退休后不肯接受赠与,说要买下来。你也知道你那姑婆,性格木讷倔强,最怕沾别人一点点光。买就买吧,反正是秀儿遗愿,你们卢家也不缺这点钱。这楼秀儿既然做了安排,与我无关,我又怎么会想回去看看。”

    凌彦齐听后不发表意见,再递来一张照片:“她后来又搬回小楼。第一次见您,我说过姑婆腿骨折,有司家的孩子在照顾,就是司芃。”

    郭义谦一听便发现问题,晃晃手中的照片:“你同时还跟那个假的在交往?这么花心?”

    凌彦齐垂下头:“不是花心,是很软弱,没有责任心。我清楚自己喜欢的人是谁,但我觉得,想光明正大走下去,太难了,所以想那么过一天算一天。”

    “她就这么纵容你?”郭义谦想,以小混蛋敢掐人脖子逼人跳楼的个性,不至于啊。

    “是,我也在利用这种纵容。我自以为条件不错,以为她当时无处可去,只要我认定了她、缠着她,她就不会随便放弃我。所以我敢肆无忌惮和她坦白我有结婚的对象,最后还和陈洁举行婚礼。后来知道她是你的外孙女,我就特别庆幸,庆幸虽然我一路错,毫无担当,她仍对我不离不弃,即便我妈去找她,她也没有抛下我。她对我的爱,比我以为的要深得多,比我能给她的,也要深。”

    这些话是凌彦齐第一次向外人道出。他想,这世间有多少的情侣,执着于彼此的对错,执着于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而他何其幸运,不需像阿婆和妈妈那样倾力付出,便能在她的心里占有一个位置。她可以抛下一切,但从不抛下心爱的人。

    郭义谦有些意外他会有这番认识:“你今年二十七,还是二十八?”

    “二十七。”

    郭义谦点点头,闭上双眼想自己二十七岁在做什么。一面喜欢着秀儿,愿意对她情深不悔,一面和黄易明的女儿结婚。他那会可有像床前这位年轻人一样,会反省这种行为有何不对?

    见老爷子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松弛,凌彦齐咽下口水,把纠结在心里的那句话问出来:“爷爷,你有过和我一样的感受吗?你有没有利用过爱人的纵容?”

    两道目光冷冷射过来,凌彦齐倍感压力,垂下眼睛。

    郭义谦有点明白他连夜赶来新加坡的缘由了。分享几张照片?他恨不得让自己痛哭流涕才好!

    想起他背地里缠着司芃,明面上仍和陈洁亲密无间的模样,郭义谦更是生气:现在知道对不起我孙女了,便想投其所好,要代她来质问我对秀儿的薄情?这个人哪,以前的乖和怂全都是装的,胆子大得很。

    “时代不一样,人的想法也不一样。”

    “可是人的感情比想法落后,不一定跟得上时代的步伐。”凌彦齐道。

    郭义谦沉默了,捡起散落在被面上的照片一张张看,看到小嘉卉和郭兰因的合照,摸了摸那张撅嘴的小脸蛋:“兰因小时候照相也爱撅嘴。”

    “司芃以前的照片,被她的后母和姐姐烧毁了,只剩这一张,她一直带在身边。我拿手机拍下来的。”

    接着翻,下一张是司玉秀,穿一身水蓝色的套裙,靠坐在院内的藤椅上,身子侧过来,正脸望向拍照者。

    那头秀丽的长发已无踪影,齐肩的短发烫了大卷,有了灰白之色。笑起来脸上皱纹明显,那双曾比星光还明亮的双眼,有了隐藏的浓郁的悲伤之意。她变成了一个老人。年华已逝,风韵犹存。

    郭义谦曾动过要黄宗鸣带几张照片回来的念头,但这种思念始终抵抗不住他的面子。他让黄宗鸣问过一次,要不要回新加坡养老?

    黄宗鸣带回来的原话是:我已放弃华裔身份,加入中国籍,领取中国政府发放的养老金。新加坡的养老金,跟我无关。

    在这之后,直到司玉秀死,郭义谦再也不派人去问。可她连死讯都不通知他,仿佛那恨绵绵无期,还要带到阴曹地府去。他比她熬得久,熬到她先死,先死的人终于赢了,他心中满是“何苦啊”的悲凉。

    他翻到照面背面,看到一行小字:2010年5月,玉兰花第一次开花。

    “嘉卉照的?”那时兰因已经过世。

    “嗯。”这张照片是司芃从淞湖别墅里偷出来的,凌彦齐又从她那里偷出来。

    “她背后这棵小树,就是玉兰树?以前没有。”

    “09年栽的,现在长好高了。”凌彦齐拿过玉兰树的照片给他看,“你还记得,上个月你问过陈洁,想要阿婆和妈妈的骨灰迁回新加坡吗?她说了谎,我问过爸爸,根本没葬去他的祖坟山。”

    郭义谦脸色愕然:“那在哪里?”

    “爸爸不知道,他回小楼和殡仪馆找过,一无所获。它们在五年前和司芃一起失踪了。”

    这个死孩子,骨灰盒怎能抱着到处跑,万一撒了呢。郭义谦在心里骂。

    “爷爷你知道司芃的小名吗?”

    郭义谦摇摇头。

    “嘉卉的小名当然是小花啊。阿婆大概是很喜欢花,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不说,把自己的外孙女和猫咪也叫做花。这棵玉兰树,我以为是阿婆种的,不是,是司芃种的。玉兰花洁白高贵、象征永不背叛的爱情。她那时不过十五六岁,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种花,暗含她们三人的名字,和她们对感情的全部要求,想要它在院子里年复一年地开花,”凌彦齐停顿两秒,把心口喷涌而来的情绪咽下去,低声把话说完,“长长久久地陪伴。”

    郭义谦闭上双眼:“小混蛋把她外婆和妈妈埋在这颗玉兰树下。”

    “是我猜的。我不知道阿婆去世前和她说了什么,让她做出不下葬的决定,但是爷爷,你要是真的清楚你心爱的女人是什么个性,她养出来的孩子又会是什么个性,你就该明白,她的骨灰,你得亲自回去取。”

    “嘉卉不带回来?”

    “我问过她好多遍,有没有东西要带走,她都摇头。”

    “小楼会拆吗?”

    “当然会。”也许不会,但管他呢,先把这老头哄回去再说。

    郭义谦低头盯着照片里的司玉秀看,手指反复摩挲照片的边角,凌彦齐靠近一点问:“爷爷,要不要趁拆之前,回去看一眼?”

    “嘉卉让你来的?”

    “不是。”

    “她跟你在一起,从来没有提过她的身份?”

    “有一次我逼问,她都没说。”

    “后来她有跟你说过,为什么改姓司吗?”不喜欢姓彭,理应改姓郭,非要改成外婆家的姓,怕是连他都不想认。郭义谦想,她对他的隔阂、排斥,究竟是来源于这二十三年祖孙从未见面的生疏,还是来自于司玉秀的传承。

    “没有。也许她已经习惯了司芃的身份。”凌彦齐说,“这些年她真的受了不少苦,爷爷没必要和一个小孩争输赢。之前你希望我把她带来你身边,但仔细想想,我其实应该把你带去她的身边。回去一趟吧,把她们一起接回来。”

    “把她们一起接回来”这几个字一下就拨动了心弦,人老了,经不住突如其来的悸动,郭义谦缓缓靠向床头:“嘉卉,她会真心愿意接纳我吗?”

    “大名鼎鼎的郭义谦亲自去接她,她还想怎样摆谱?”凌彦齐轻声说道,“她并不计较个人得失。在你这儿能拿到多少遗产,她也无所谓。你对她阿婆和妈妈的态度,决定了她对你的态度。”

    郭义谦双手叠在上腹部,他在思考。眼镜从鼻梁上滑落,懒得扶了,就让镜框卡在松弛的脸颊之上。眼睛不再透过镜片找寻人物目标,而是直接往上瞅,像个看遍世事后,连心思都变得单纯直白的老人。

    “你喜欢她什么,在不知道她是我外孙女之前?男女之间的那点荷尔蒙,扛不住事的。”

    凌彦齐怔住一会才说:“如果只是那点激素在作祟,我今天不会来找你。何苦给自己找事做?喜欢她什么,我很难说得具体又全面。哪怕知道有些是缺点,将来会为这些生气吵架,但也没办法把一个人割裂来看。要么全部喜欢,要么全部不喜欢。”

    年轻气盛。郭义谦笑着摇头:“去找医生来。”

    到中午,凌彦齐便推着他登上私人飞机,一名医生两名护士随行。

    四个小时后飞机落地s市国际机场,贵宾通道出来,一辆加长版的凯迪拉克把一行人接去小楼。

第131章 131() 
黑夜里的你;拥有看不见的世界;和清晰的自己。

    ——博尔赫斯诗选

    余晖只残留在天际线;车子驶在高速公路上,银灰色的云一团团逼近,又一团团远去。待到晚霞彻底不见,云便成了浓重的灰黑色,悄然覆盖了大地。

    陈雨菲放学后跑来小楼找司芃;两人在院子里逗着小花玩。徐瑞德从客厅里走出来:“小姐,老爷马上就到了。”

    司芃头皮发麻;慢悠悠站起来:“他过来做什么?”她打开院子里的水龙头,用冷水一遍一遍地洗手。客厅吊趟门拉开;卢奶奶和彭光辉同时出来。

    卢奶奶面带喜色:“阿德,快到了吧。你要早点说啊,我好去买菜,烧几个老爷爱吃的。”

    “老爷说;你年纪也大了;不麻烦你啦。”

    再慢腾腾把手上的水擦干,司芃随他们站在院门口等待。彭光辉看她站在最左边,半边身子都被院墙遮住;想把她扯过去,司芃摆手:“站这儿可以了。”

    “站中间去。你不站中间,我站中间;你以为你外公是为我回来的?”

    彭光辉说这话时;口吻漫不经心。

    在幽闭的一年岁月里;他已反反复复提前设想编排他和妻女的结局。说实在能找到司芃,已是上天的恩赐。瞧见她长大了,成熟了,得到好的爱情,人生有归处,他已知足。

    暮色中,一辆黑色加长轿车驶入永宁街,停靠在院外。车门开了,几个年轻人先下来,当中就有凌彦齐。司芃看见他,心想这狗腿长的,什么时候跑去接郭义谦了?

    后车门打开,车内的自动升降装置,将坐在轮椅上的郭义谦缓缓移出车外。许瑞德跑下台阶,等轮椅上的固定装置锁去掉,他推着郭义谦往小楼走。

    郭义谦抬头望小楼。它无言冷清地矗立着那儿,身后左右是已沦为黑暗背景的废墟。苍凉的夜色里,那个年轻女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刹那间,他仿佛看见司玉秀,多少个夜晚站在这院落里,孤独地与这小楼融为一体。要来到这楼下,与“物是人非”四个字贴身肉搏,他才愿意放弃顽固的武装,承认这是让他魂牵梦绕三十载的地方。

    来得太晚了,太晚了。

    他回忆起五十七年前的圣诞节前夕,巴耶利峇机场的接机厅内,一家人都在等他。一路走出来,他没有看到父母的牵挂、弟弟妹妹的欢喜,也没有看到未婚妻眼里的思念,他只看到那一对杏眸。那两颗眼珠好黑好亮,像宝石一样吸走大厅内所有的光线,也包括他的目光。

    妹妹在他眼前晃动双手:“念书念傻了?一家人在你面前都看不见。”

    他回过神来,和家人一一拥抱,终于轮到她了。“这位就是司玉秀小姐了?”他母亲的来信中早已告诉他,父亲在香港找到世交的后人。

    司玉秀落落大方和他握手:“不用叫什么小姐,叫我秀儿就好。”

    今日那眼神里的光芒全消散了,不是初次见面的好奇打探,也不是坠入爱河的钦慕与亲近,那是冰冷如寒光的责备和拒绝。郭义谦想,为何不来,光是司芃,他已觉得这眼神是在剜他的心,如果是司玉秀站在那里呢?

    轮椅在斜坡前停下,郭义谦唤一声:“嘉,”想了想改口,“小芃,我是外公。”

    卢奶奶牵起司芃手,想把她牵下去。司芃纹丝不动。凌彦齐跨步上台阶,扯下司芃,凑她耳边说:“我一晚上没睡觉,好不容易把他哄来的,他都给我面子了,你这祖宗能不能也给我点面子?”他把她直接推到轮椅后面。

    不推也得推了。司芃推着进了院子,郭义谦仰头看着玉兰树:“这棵树长得好高。”

    卢奶奶过来打招呼,“秀妹以前就好中意玉兰花。”

    “兰因也中意。”郭义谦笑笑,“阿琼,你还是老样子,我不行,得坐轮椅了,出趟远门,后面恨不得跟个车队。”

    “天冷了,风又大,大家进屋去。”是彭光辉的声音。

    郭义谦瞥他一眼,他平淡地笑笑:“尽管你不同意,我和兰因还是结婚了。当时年轻气盛,都没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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