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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困在城中央-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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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司芃连站都站不住,妈的,她暗骂一声,伸手想抓香炉的边沿,没抓住,倒是被他人已点着的线香烧了手背。一吃痛,一惊呼,就被挤出抢头香的核心圈。

    有人先插上了。今年头香还是没抢到。

    人还越挤越多。司芃不顾一切朝里头挤,后背不知被几个人揪住,外套都快保不住了。经验总是不能一次就攒够,明年来,她定要把拉链早早拉上。

    突然间那些拽她的反作用力都消失了。身后的人拨她前头人的肩膀,又推攘她往前挤去。看那半截灰色的袖子和骨节清晰的手,她就知道是谁。

    她还真没想到,凌彦齐也要来抢头香。怎么看,他都是这个俗世里轻轻松松站在云端上的那类人。

    两人都长得高。长得高就是有优势,他推着她又护着她,再挤到烟雾缭绕的香炉边。那里燃烧着各式劣质的线香蜡烛,让咽喉忍不住地犯痒。

    身后的人似乎更不耐受这呛人的烟雾,即刻就有了轻微的咳嗽声。

    司芃赶紧去点线香,回头问他:“你的呢,我帮你点。”

    凌彦齐递了三支香过来。

    凌彦齐一直站在司芃身后,瑟瑟冷雨中,他高大,他不凡,他像是围墙,只站在那里,便凛然不可侵犯。他还把推攘挤拉、高声喧哗都挡在了墙外。

    司芃专注地点香。许是沾了细雨,线香点燃的过程有点长,水汽在线香前端的青烟里蒸腾完毕,才有了星星点点的火花。

    司芃先把凌彦齐的三只香递回去。

    凌彦齐接过香去。他看四周,喧嚣杂乱中,众人上香程序各有不同,也分不清谁懂谁不懂。他迟疑一会,并未拜佛,直接把三根香一块插在香炉里。

    对这些外在形式,他一向无所谓,他料定佛祖也如是。他若真是神明,也肯定知道,今夜在它面前来来往往的数万人,未必个个都虔诚。

    司芃看在眼里,也不做声,只将点燃的香举到前额。不同于大多数香客的三只香,她只有一只香,一只香只求平安。

    她闭上双眼。有人曾谆谆教诲,拜佛请愿,最好是跪拜。可惜上香的人潮太过汹涌,寺庙把蒲团都撤了。不要拘泥形式,心中有菩萨就行,有人也这么和她说过。

    她霸占香炉一角的时间,实在有些久了。那些会看衣着会看气质的凡夫俗子,也不耐烦地挤过来:“点了香就快拜,哪还有时间让你们这样磨蹭。”

    司芃不理会身边这片乱糟糟的世界。像是一种进入的仪式,她回到黑白分明的世界里:

    那个头发梳得一尘不染的老妇,那个大年初一也会将她打扮一新的老妇,会拎一只篮子,带她的小花上灵芝山。年幼的小花嫌上山路太难走,不是噘嘴就是耍赖躺在地上。非要老妇变戏法一样,从篮子里拿出煮好的茶叶蛋、晒好的桂圆干、还有炸得酥脆的猫耳朵,一路哄骗着上山。

    到了那破败的寺里,香炉里只有孤零零的十来炷香,自然只有袅袅升起的几缕烟雾。

    小花坐在年久未修的门槛上,边吐桂圆核,边看她的阿婆拜佛。老妇总是把香举在额前,闭目念词。她不解:“阿婆,你在跟神仙讲话么?神仙都听得到么?”

    老妇没有理她,专注地拜她的神,等从蒲团上支起身子才说:“当然啦,菩萨什么都听得到。向菩萨请愿时不要想别的事,要报清楚自己的姓名和居所,还有请的什么愿。”

    “那你请了什么愿?”

    “当然是要你爸爸妈妈平平安安,早点完成学业,早点回国来,带我的小花玩。”

    小花当然高兴了。“好啊,阿婆,你再和菩萨讲,让他们多带点好吃的糖果回来,还要好多好多的榴莲干。”这些可都是进口的稀罕货,够她炫耀一阵子了。

    司芃想着,那么多年里往返这山路,来往这山寺,老妇向菩萨许了好多的愿。

    她的女儿女婿回国了,她就拜佛求他们事业发达。他们的事业发达了,她又求菩萨保佑他们夫妻恩爱,女儿平安,还有她的小花要乖乖听话。

    可偏偏她生了重病,却不再拜佛。不再每逢初一十五上灵芝山寺烧香,就连家里佛龛里供着的菩萨,也都不请了。

    小花那时已经大了,知道求菩萨,不再是个灵验的事。但她想,那也许是会让心里好过,走得安稳的神明。她和老妇说,我上山帮你去请愿。老妇摇摇头,她说不可以贪得无厌了,菩萨已答应我太多事。

    到灯尽油枯之时,她将小花叫到床边,说:“我这一生,许了太多的愿,其实想来想去,好多的愿都没去请的必要。人这一生,最难得是平安健康。”

    老妇还说:“小花,等阿婆走了,你每个大年初一都去灵芝山寺上香。一年里的头香是最灵验的。”

    小花点头:“我会去的,我每年都去那里上香,拜你,还有妈妈。”

    她的心中,那些乌金木然的菩萨是没什么好拜的。

    老妇摇头:“阿婆不要你拜。我只怕我走了,没有人照顾你。你去拜菩萨,让菩萨保佑你平安。知不知啊?”

    那时的小花还不觉得有伤痛,只像灵芝山寺那些破旧的菩萨一样,木然地点了点头。

    好多事情,比方说陪伴、逝去,她都不懂。好多事情,要长大了,离开了,回想了,人心深处的荒凉与哀怨,才会一点点长出来,长成茂盛无垠的荒原。

    就好比她阿婆在时,她从未拜过菩萨,她阿婆走了,她便学她的样子,将香举到前额,心里默念:“我叫司芃,也是小花,我住定安村下西巷27栋503室,请求菩萨保佑我这一年平平安安,无祸无灾。还请菩萨替我向妈妈和阿婆带话,我,这一年,也过得很好。”

第13章 013() 
哪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喜欢失望罢了。

    ——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新年中第一件头等大事完成,司芃吐口气,走到一侧,将拜佛的好位置让出来。一回头,发现这烟雾大到看不见凌彦齐去哪儿了。

    靠近大殿的地方,闹哄哄地排着一群人,她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住持在发平安红包,有人打开来看,是一道平安符。

    “这么小气!大法寺那边可是货真价实的钱,有五块的,也有十块的。”

    “不错了,大师开过光的平安符,贴身带一年,真能保平安呢。”

    司芃想了想,也挤进这队伍里,很快拿到一张平安符。她把它放进外套兜里,冷风中站在殿外长廊的木栏上,环顾周围,都没见到那个人的身影。

    也许他上完香就走了。

    孙莹莹发来信息,她已经到山下,丁国聪来接她。如此的殷勤,今晚估计得失/身了。

    于是这除夕夜里便真只剩司芃一人,她还不想下山,绕到大殿的右侧。

    这山寺,她来过无数回,她知道哪里清净,哪里有风景。

    这些年来,她觉得山上的夜,越来越黑,越来越沉。也许是一年年长大,记忆模糊了,就像没被好好保存的照片,那上面的光景颜色越来越淡,越来越白,便衬得今夜黑了,静了。

    转过大殿过中院,再到东北角的藏经楼走廊,这里乌漆抹黑,自是没有人来,还可以远眺更沉默更乌黑的大海。司芃以为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了。

    离光亮与喜庆太远,她觉得孤单,可太靠近,她又难以适应。

    等遮挡海洋的摩天大楼也退到身后,山下那个光怪陆离的村子露出全貌,司芃又哑然失笑。

    果真记忆是最容易出差错的事情。这守岁的夜,分明是越来越亮。她仍然只记得这山崖上无言的风和远处寂静的海。

    细雨停了,她靠着廊柱坐在栏杆上,正好能看到整个定安村。

    要是平时的晚上上山,定安村即便家家亮灯,路路亮堂,在天海壹城和周边楼盘的夜景夹击下,也不成规模。它的灯虽多却不够亮,没有造型设计,也不能变化万千。它就是散落无序的数千灯光。

    一年的三百六十四天中,它都是如此的黯然失色。常登山来看夜景的人,会一次次地发现感叹,有它的对比,天海壹城的富丽,更满足这个城市的想象力和进取心。

    可也有这么一天,就是今天,零点的钟声刚刚敲响,整个定安村,变成火树银花的世界。就这个爆发的夜晚,它的光芒与璀璨,不逊于天海壹城。

    木走廊里传来轻微稳妥的脚步声。

    这几年静下心后,司芃听过许多的脚步声,大多数声响急躁,尤其是找人时的步子,更是慌乱。这个人走得不疾不徐,无所谓要快还是要慢。

    司芃却等不及他走到她跟前,回过头望着阒寂的走廊:“你怎么知道我还没走?”

    脚步声止住。“猜的。我不也没走?”

    “我上完香,没有找到你。”

    不只烟花一年比一年绚烂,山顶的夜风也是一年比一年刮得大。司芃后悔没听孙莹莹的话,去买一件扛冻点的棉衣。她才二十二岁,按理说还不到怕冷的年纪。年幼时的冬天更冷,她连袜子都可以不穿,光脚丫子在地板上跑来跑去。

    可没办法。她又不想现在走,只好双手抱着小腿,偏着头枕在膝盖上,尽量减少身体与冷风接触的面积。

    凌彦齐看着她,想,这样的神态真像一只猫,擅于在黑夜里躲藏的猫,偏偏又好奇天真,想伸只爪子出来触摸一下世界。

    他曾养过猫,一只很普通的中华田园猫。他同学家的母猫生了一窝的小奶猫,太多了不好养,于是送他一只。

    卢思薇不爱任何毛茸茸光溜溜的小动物,他和她叫嚣,宝贝似的养着,养了一年多,就在他以为他是它的绝对主人的时候,它跑了。

    一个夜晚,毛月亮挂在天上,它跳上院落间的围墙来回踱步。他在庭院里站着,唤:“乌云,快下来。”

    乌云听见,瞄了两声,往他这边跑,跑几步突然止住,一跃过了砖墙。

    从这以后,凌彦齐再也没有见过它。

    他丢了乌云,每天放学后,从自家客厅到庭院到它常去的草丛,巴巴地巡视一圈。巡视一个月,他终于意识到,乌云不会再回来了。

    它在院墙间来回踱步,只是等他出来告个别。

    原来真的有猫是养不熟的。凌彦齐也不气恼沮丧,有阵子还颇骄傲,觉得他的乌云有灵性。它有它的使命,那个晚上,使命来寻它,它不得不走。他想了许久,想一只猫会有什么使命。他还沾沾自喜,觉得能依靠他这只猫,想出一个猫武士拯救世界的故事。他励志做一个儿童文学家。

    他真的动笔了,只是十岁少年的忘性太大,故事写写停停,让人灰心丧气。后来彻底给忘了。十多年过去了,他竟然想起那只猫,想起还未编完的故事。

    猫能有什么使命?它只是不想被困在他的院墙里而已。它要它的自由。

    也对,这还真是一个大使命,许多人类碌碌一生,都无法完成的使命。

    凌彦齐走过来几步,停在司芃跟前:“我也吓一跳,突然间站我跟前的就是个大婶了。”

    司芃耸着肩笑,像个孩子一样仰头看他。他递东西过来:“我找寺里的师傅要的。”竟是一管烧伤止痛的膏药。今日上万人要来上香,这也是寺庙里的常备药物。

    司芃意外地接过来:“我的手不碍事。”

    凌彦齐轻轻托起她的左手背,灯光阴影下,只看到一元钱硬币大小的区域,比周围颜色要深。他也没法判断,烧得重不重。

    “涂一点吧。冬天烫伤了,难得好起来,还容易留疤。”他见过那么多次,她娴熟地、心无旁骛地在吧台前调制咖啡。虽然烧伤会好,也无碍于她行云流水的动作,但留了疤印,总是影响美感。

    司芃一看,这管药膏已被用了大半,余下的都在底部。她旋开盖,右手摁住管身,想把药膏直接挤在手背上,竟然挤不出来。手指都冻僵了。

    凌彦齐干脆拿回药膏,挤出一小段舍掉后,再挤出长长一段抹在司芃手背上。好事做到底,他还把药膏抹匀了。刚触上司芃的手,他就一怔,这手太冰。

    边抹边打量,司芃穿和上一次差不多款式的肥大夹克,不拉拉链,里头一件翻领t恤。

    如果上次s市是突然降温,她不知及时添衣还说得过去。可到今天,s市已在10度以下的低温天气里流连一周,且有风雨,连绵不断。这沁骨的冷,一点都不比北方好过。

    她是长年累月习惯这么穿了。

    凌彦齐还是放开了她的手。也不是他不大方,而是他也不是很愿意穿得保暖的人。大衣之下,一件薄款打底毛衣而已。他也无需故作热情,他和她之间,还没到宁愿冻感冒也要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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