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门-第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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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王对青门莞尔笑道:“这可不是说曹操曹操到么?”
却见柳青门的面色有些疏落,亦有些犹豫,便问道:“你是不大舒服么?要不我们下次再来?”
柳青门握住他的手,淡淡一笑,说道:“没什么,你也太爱操心了。”
她忽然说出这样亲昵的话,倒叫陈王一愣,再要说什么,柳青门已迎着宦臣指着的方向走了过去。
陈王只得吩咐宦臣道:“不必了,先前来的时候已经和皇兄说过了。”他说完,急忙追着柳青门走去。
迎面果然遥遥能看见帝王的依仗缓缓而来。
柳青门抿了抿双唇,已经盈盈拜了下去:“金陵妓柳氏青门遥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王拱手笑道:“臣弟亦祝皇兄万岁!祝昭媛娘娘千岁!”
万岁虚扶一把陈王,定睛看一眼柳青门,竟亲自俯身将青门搀了起来,以温和亲切的语气向她笑道:“青门啊,自大宴之后,你有许久未进宫了吧?”
柳青门微微垂着头,低声细语的轻笑道:“回万岁,妾身卑贱,无诏不敢擅入宫闱。”
“这就是推诿的虚话了!”万岁朗声大笑起来,“朕早就恩准你可以入宫行走,新制了舞曲也该及时的进宫竟宴才是!你倒怪朕不召见起来了!”
柳青门嫣然一笑,说道:“万岁不嫌贱妾卑陋,赐了妾身如此大的一个恩典,那是万岁格外开恩。贱妾却不能仗着这个恩典为所欲为才是。”
万岁向身后招了招手,笑道:“容九啊,你过来。”
就在容佩自仪仗中疾步趋出,欠身道:“万岁。”
万岁便指着柳青门向容佩笑道:“你夫人好一张利嘴,倒堵得朕也有些哑口无言了。你倒是说说,朕该拿她怎么办?”
容佩嘻嘻笑道:“所以臣总觉得她颇有些上不了台面,不过会些小把戏罢了!”他轻轻推一下青门,说道:“陛下娘娘面前,不要放肆!”又说道:“快给昭媛娘娘行礼!”
柳青门自知躲不过去,于是低着头拜了下去:“贱妾金陵妓柳氏拜见昭媛娘娘,娘娘千岁安康。”
静默片刻,那昭媛崔氏缓缓说道:“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声音却莫名的有些颤抖。
柳青门亦是微微一颤,缓缓抬起头来。
崔白苏在看清她的面容的那一刹,身影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有些惨白。还未及她说话,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道:“阿姊!是你么!”
跟着崔畹华已踉踉跄跄跌了出来,一把扯住了柳青门的双手。他的手心里浸出冷汗,整个人都在发抖。
谁知柳青门缓缓抽出自己的双手,闪身躲入容佩的身后,面无表情地侧过脸去。
崔昭媛已伸出手拉住了畹华,婉声说道:“弟弟,你不要鲁莽。”她向万岁欠一欠身,笑了一下,说道:“万岁,大约是这位柳小姐有些肖像臣妾已逝的妹妹,所以畹华有些激动了。请万岁宽恕。”
万岁颇为玩味,望向青门:“哦?她像你的妹妹?”
崔昭媛双唇轻轻颤了一颤,颔首道:“是。”
就听柳青门澹澹说道:“回禀万岁娘娘,其实人死不能复生,不过徒惹生者牵挂罢了。若贱妾的相貌能稍稍宽慰娘娘思妹之心,也是贱妾的荣幸。只是贱妾寒微,实在不敢妄攀娘娘凤仪。”
她明里暗里都是警告崔白苏的意思,崔白苏入宫已经年,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遂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的很是。”
万岁扬一扬眉梢,说道:“青门啊,你这次进宫,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
第五十三章()
当晚回府,柳青门沐浴更衣斋戒;次日一早;搬入玄通和尚居住的浮图舍。浮图舍本名翠华堂,启轩窗能见山之苍翠;闭朱门有华凤四折冻石屏风。自玄通和尚入住之后;柳青门命人将那冻石屏风移了出来;换上一尊人高的玉石佛像。
柳青门莲步缓入浮图舍,取檀香三柱点燃,插入佛像前的香炉里,她合十双掌在蒲团上礼佛三拜,起身从平安提着的竹篮里取出新折莲花供于莲台上,这才转身向玄通和尚淡淡说道:“阿弥陀佛;大师一向可好?可住得习惯?”
玄通和尚还以浅浅一礼:“阿弥陀佛;出家之人不论好与不好。”
柳青门莞尔一笑;请他在席上坐,自己亦坐了;说道:“未曾征得大师的俯允,我自作主张搬来了大师同住,大师还请不要见怪啊!”
玄通念一声佛号,说道:“昨日晚上贫僧业已接到了万岁的旨意;既然是万岁的意思,贫僧自然也不好推脱了。女施主还请自便就是了。”
柳青门颇为俏皮活泼的一笑;毫不遮掩道:“万岁的那道恩典;可是我亲自去求的呢!大师修行繁重;大概是忘了,你和我之间还有一道赌约呢!若不请万岁下旨,大师日日的避着我,一个月后,大师这赌局未免也赢得太轻巧了些!”
玄通合十双掌,说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哪来的什么赌约不赌约呢?赌约是女施主和杨施主立的,和老衲倒不是很相干了。”
“嗳!大师这话就说不通了。既不和大师相关,大师为什么要来蹚这趟浑水?”柳青门将手腕上的一串红玛瑙珠子顺着雪白的手腕往上推了一推,婉声一笑,“我疑惑得很,还想请大师为我解惑呢!”
玄通念一声佛,声音澹澹的,也无甚喜怒哀乐,说道:“老衲之所以答应杨大人的嘱托,其实与杨大人无甚关系,倒是为了女施主你。”
“我?”柳青门哂笑道,“我哪里有这样大的脸面?”
“恕老衲直言,佛法上云众生平等,女施主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玄通和尚端然入定,“老衲不过是想尽绵薄之力,度化女施主皈依我佛罢了。阿弥陀佛!如此善哉善哉!”
柳青门缓缓望着那供奉的三柱檀香燃尽了,苦涩一笑,淡淡说道:“大师佛法说的挺好,只是野心未免太大了些。我虽身处风尘,却亦甘之西方宝境了。大师又何必煞费苦心来度化我?”
玄通似若不闻,定定地念他的佛经。
那平缓的佛声似乎使她回到了最初的日子,那时她还年轻,尚且还不知道情字,在寂寥的庵中蹉跎她豆蔻般的岁月,如古井一般无波无澜,泛不起一丁点的涟漪。
然后她遇上了他,在最好的年纪,也是最无知的年纪。
柳青门徘徊至窗下,扣着窗弦,望着窗外青山点翠,轻声问道:“大师,人生因果能说得通、解得明么?”
“不能。”
柳青门哑然失笑:“既然不能,那么大师又想如何度化我?”
玄通和尚说道:“因果轮回犹如一个圆,除非跳出这个界限,否则将会永受因果之苦。老衲是想让女施主明白这一点罢了。”
渐入秋的微风,徐徐从窗口吹了进来,将她身上素色的绸缎吹了起来。
“大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柳青门伸出手,迎着光在风中晃了一晃,“若我此生与一个人有情债却未了清,那么是否来生还会遇见他?还会与他痴缠?”
玄通合十双掌,说道:“阿弥陀佛,因果轮回,就是这样的生生不息。”
光线透过她晶莹的手指甲,被她一把收入了掌心之中。
柳青门缓缓收回紧握着的手,展颜一笑:“就是如此,可见因果轮回是有苦有甜的,又何须单单畏惧他的苦涩之处?”
她似是下定了最终的决心,笑叹一声,说道:“大师,就依照之前约定好了的来吧!你我一月之约,算上今日还有整整三天。你不要说这是我和杨钦的事情,你只当这是一个试炼,若是大师能在我这里得证菩提,那也算我的功德一件了。”
玄通不再多言,再念一声佛号,很快沉闷的木鱼声便响了起来。
柳青门也只当他不存在,取出自己做了一半的蝴蝶戏花图来继续绣。
也不知过了多久,平安悄悄地蛰了进来,凑到青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但见得柳青门脸色变了一变,说道:“不见,你去回绝了吧,就说我这里很忙。”
平安不知缘故,只得应了一声去了。
第二日,柳青门请玉京娇过来,两人对坐在窗下的锦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玄通和尚在外面仍念他的佛经。
玉京娇因有些不安,说道:“姐姐,你没做点什么吗?再过一日,可就”
柳青门莞尔笑道:“我都不急,你怕什么?现如今和他一桌吃饭一床睡觉,这对玄通来说已是人生第一次了,够他震惊的了,若是不缓缓而进,我只怕会把他吓死!”
玉京娇疑惑道:“日日夜夜的对着,他就不对姐姐有什么旖旎之念么?”
柳青门笑道:“或许是我年老色衰,已然叫人提不起兴致了。”
玉京娇红了脸啐她一口,笑道:“姐姐哪里就年老色衰了?依我看,养了这些日子倒更好看了。”
正说着,就见平安进来说道:“姑娘,他又来了,想见姑娘。”
柳青门闻言,敛下双眉端过桌上搁着的一盏甜汤来看了看,却突然有些犯呕,遂又搁了碗盏,揉一揉眉心叹道:“我不见。”
平安似有不忍,犹豫一下说道:“姑娘,其实我没敢回明白,他昨晚没走,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一晚呢!”
玉京娇好奇道:“是谁啊?这般的心坚志诚,姐姐见一见也无妨啊,何苦叫人家苦等呢?”
柳青门瞥她一眼,又看平安一眼,伸手抚了一抚平安玫瑰色的脸颊,感慨道:“若是容易还在,此刻也该和你一样,成了家和和美美的吧?”
她忽然提起过世的容易,叫玉京娇一怔,放下手上理着的丝线,哀哀的叹了一口气。
“也罢了,你去请他进来罢。”柳青门收回手,落在膝上,目光有些飘摇,“去吧去吧。”
过了一会儿,兴许却也不过片刻,一个身量高挑的青年跟着平安走了进来,他抬起眼,有些怯怯地看了一眼柳青门,忽然发狂扑了过去,抱住她的脚声嘶力竭喊道:“阿姊!阿姊!是你么?我是畹华啊!”
玉京娇大惊失色,猛地从座上站了起来。
柳青门却稳坐在那里,岿然不动,只淡淡说道:“不像话。”
畹华愕然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
“男子汉跪天跪地跪父母,怎么可以跪一个娼/妓?”柳青门低着头,颇有些怜悯地望着他,“崔公子,听说你夫妻琴瑟和谐,难道还不知足要来得我这个解花语么?”
崔畹华震惊之下缓缓松开手,茫然道:“阿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柳青门冷笑一声,说道:“前日宫里昭媛娘娘说我像她已过世的妹妹,我劝解娘娘的那番话,难道崔公子没有听到么?”
“阿姊分明骗我,我怎么会连阿姊也认不出来了?”崔畹华泣道,“当年大火过后,我和二哥去找过阿姊的尸首,却连骸骨残迹也未找到,难道阿姊是在火中飞走了么?阿姊对我有火,我不敢怨。阿姊只不该不认我啊!”
崔畹华的声音中含了血意,他挣声呐喊道:“我是阿姊一母同胞的兄弟啊!”
柳青门浑身一震,几乎要去扶他起身了,却僵在那里,顷刻便微微侧过脸去不看他。半晌,她方才缓缓说道:“崔公子这一声阿姊究竟唤的是谁呢?”
她指一指平安,说道:“崔公子不妨看一看我这个婢女。”
崔畹华是已经见过平安了的,他黯然咽下苦涩说道:“我知道,她是容易的妹妹。”
“你没忘记容易就好。”柳青门叹了一口气,“不看去了的人,只看如今你成家年许了,听说已有了一个女儿,云真又现怀着第二胎,你做父亲的人了,也不该孩子气了。”
畹华低了头,说道:“妞妞长得很像阿姊,很漂亮。”
她让玉京娇去扶起畹华,默然道:“我这里,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你的亲姊已经过世了,若你实在惦念我,就在心里记着吧。不管隔了多远,我都能知道的。”
玉京娇亦劝:“往事已成前尘,少爷还是不要太过挂念了。于己于姑娘,都不好。”
柳青门颔首道:“盈盈也长大了,懂事多了。”
她缓缓站起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边叹息般的说道:“你们都长大了,我又何尝不高兴呢?母亲在天之灵,也会宽慰的吧!”
崔畹华站在原处,哽咽着如同稚子一般落下泪来。
柳青门走入庭院,站立许久,对跟过来的玉京娇道:“他走了?”
玉京娇道:“是。少爷很伤心,但还是愿意听姑娘的话的。”
柳青门叹道:“他只能伤心了,他与我这个伎子过度往来有什么好处呢?再者,我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