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龙记-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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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这么多年父亲的偏心让少年心存芥蒂,这羡慕久而久之就发展成了嫉妒,每天早上看大哥拿着那口宝刀练招式,杨刀心里就说不出的痒痒。
终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对那口垂涎已久的宝刀起了贼心,在一次家宴上趁着父兄喝醉,偷走了兄长身上的刀;因为怕父亲怪罪,索性抱着刀夺门而逃,离家出走了。
可惜涉世不深的少年哪里知世事险恶,身上没带一文钱;从小到大又是放在自家院子里长大的,小小家雀飞过了墙头,往外一看便傻眼——他迷路了。
杨刀转来转去早已分不清东西南北,只知道不能被父亲逮到,因而脚下步子始终未停。可那口刀实在太重了,他不管背着抱着都费劲,更不要提饿着肚子跑路。
三天里他只在一处偶然经过的小摊讨了两个包子,又在茶铺讨了碗水,感觉整个人都在烈日之下化作了一滩泥,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两眼昏花地瘫在地上等死,忽觉有个高大的阴影朝自己笼罩下来,并伸手探向自己怀里的刀。
迷离之中他直觉以为那是大哥,下意识地抱紧刀,对方轻轻抽了两下没有抽走,便说:“小子,一把刀可不能救命,你是要吃东西呢,还是要刀?”
杨刀心说当然是刀,睁开眼瞪他,逆着光看不清那人的样子,但声音绝对不是大哥。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险些被沉重的刀带倒,对方一把将他扶住:“你这小身板拿这么大一口刀这刀肯定不是你的?从谁那偷的,快点还回去,小小年纪不学好。”
杨刀心说偷自家的东西能叫偷吗,可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迷迷糊糊看见眼前递来一个水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解了渴再说。
清凉的水灌入腹中,他觉得自己是又活了,视野重新清明起来,看清面前的人跟大哥身量相当,面容比大哥输了一点俊气,多了几分饱经世事的沉稳。
杨刀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忽然问:“你谁?”
“丁二。”对方睨他一眼,拿宽大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什么笑,丁家排行第二,就叫丁二。”
杨刀被他拍得一个趔趄,连忙收住笑容,眼珠一转:“你上头也有个大哥?”
“有啊,不过死了。”丁二觑着这细胳膊细腿的少年,“‘也’?所以你也有大哥?那你这刀是从你大哥手里偷来的?”
杨刀被他料中心事,顿时戒备地后退一步,转身就要跑。
丁二忽然在身后说:“唉,你跑,此去往东西北二十里再没有歇脚的地方,往南是你的来路,你看看是选择上天呢,还是遁地呢。”
杨刀瞬间顿住脚步,身形僵硬地在原地戳了半晌,慢慢回转身来,果断地放弃了“自尊”这种不值两文钱的东西:“丁大哥,你有吃的吗?”
片刻之后,杨刀蹲在车板上就着酱菜啃烧饼,那口刀则被丁二顺了去,大刀阔斧地走上几招,把少年的注意力全吸引去了,目不转睛地看了半晌:“你比我大哥耍得好。”
丁二“呛”一声把刀回鞘,随手往车上一撂,又用两根手指拍了拍杨刀持筷的胳膊:“小子,人得扬长避短,你不是使大刀的料,就赶紧走别的路,在一棵树上吊死可不是明智的决定。”
杨刀被他拍得手一抖,夹的酱菜掉回坛子里,眼神有些失落:“我也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可我家一直就是使刀的,我”
丁二“哦”了一声:“是那个以刀闻名的杨家庄?你莫不是杨老庄主不成器的小儿子?”
杨刀顿时一阵恐慌:“你不会要把我送回去?”
“你回不回去跟我有什么关系,”丁二无所谓地一摆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巴掌长的小刀来,“我觉得这个可能更适合你。”
杨刀不屑一顾:“这也太”
“怎么,短刀不是刀了?飞刀不是刀了?少年人才疏学浅,就得虚心求教。”
丁二说着将手里的刀刷刷一挥,刀刃蛇似的在杨刀手里半块烧饼上雕了个花,没飞出半个碎屑,最后刀尖上挑着一粒芝麻,他手轻轻一提,芝麻被纵向一分为二,掉在了烧饼上。
杨刀被这神通看直了眼,“咕咚”咽下一口唾沫,忽然两眼放光地抱住对方胳膊:“丁大哥!我想学飞刀,你教我!”
丁二哈哈一笑,一拍自己胸脯:“大哥不会。”
杨刀:“”
丁二会大刀小刀长刀短刀,菜刀砍刀剔骨刀,唯独不会飞刀。
杨刀才燃起的希望又瞬间破灭,耷拉下脑袋,默不作声地继续啃烧饼,丁二见状又拍拍他的肩膀:“少年人,你这态度可不对,人要自强自立,没人教你,你可以自己练嘛。”
“那要练到猴年马月去。”杨刀小声嘀咕,“我这个年纪再从头开始已经太晚了,还是算了。”
丁二站直腰板,背着手踱了两步:“我倒是也可以找个师父教你”
杨刀重新向他看来:“真的?”
丁二点点头:“不过这个价钱我恐怕出不起。”
“那有什么,我让我爹”杨刀说到一半卡壳了——他杨家祖上就没有一个练飞刀的,而且他要是回去找他老爹,估计得先被揍个半死?
丁二瞥他一眼,权当没听见这话,续上自己的话音:“得让我们少爷掏,少爷要是不乐意掏,那就没戏了。”
“少爷?谁啊?”
丁二伸手将马车的门板拍得“哐哐”作响,上面“彭”字商号也被他的大力拍得忽悠:“彭啊,彭少爷。少爷从不做亏本买卖,你要是能打动他,那你这事就算成了,不但能找到师父,还能找到最好的。”
杨刀表示他心动了。
于是半个月后,杨刀随丁二带领的“丁未”号商队北上返回冼州,终于见到了这位神秘的“彭少爷”。
那时候彭彧也不过是个年方十五的少年人,身量还没长开,乍一看存在感并不算太强,仔细接触却发现他言谈举止已经显出一家之主的味道,偌大一个彭府他说一不二,吩咐命令极其简洁高效。
他指挥着商队停车卸货,随后一抬眼,那双格外亮的眼睛就聚焦在了杨刀身上,嘴里却是问着丁二的:“丁大哥,你怎么随便往商队捡人啊。”
这语气里不多不少透着点轻挑,同样娇生惯养的杨刀顿时不忿了,就要窜起来跟他理论一番,被丁二一把按住肩头,后者拿出那口宝刀来递到彭彧面前:“少爷。”
那刀实在是沉,丁二没敢直接交到自家少爷手上,而是自己将其缓缓出鞘——才拔开三分,一道寒光就迸射而出,蛰了众人的眼。
“刀是好刀,”彭彧一推他的手背让他把刀收好,目光又落到杨刀身上,“不过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杨”杨刀下意识就要脱口,不知怎的又一梗脖子,“杨、杨刀!”
彭彧微微一顿,随即笑出声来:“现给自己改的名吗?那么这位杨刀小兄弟,你来我彭家目的是什么?”
杨刀吭哧吭哧把自己的愿望说了,彭彧摸着下巴沉思片刻:“我彭家商队从不收无用之人,你有什么现成的本事,使一番来给我看看。”
杨刀听罢也不含糊——他虽然练刀不行,别的功夫还是有一手的。他一个鲤鱼打挺翻下,身形一展已在三丈开外,就近往一棵大树上踏出一脚,树叶扑簌簌震落。他整个人借力拔高,脚不沾地,燕子似的在空中翻飞腾挪,掉落的树叶随着他的残影逐一消失。
他再落地时已在彭彧面前,抬手一捻拇指,手中树叶自动打开盘成一个圆,皆叶尖朝内、叶柄朝外,一片不多,一片不少。
这一幕在梦里突兀地定格,彭彧浑身一凉,骤然惊醒过来。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余光扫到李祎就在旁边坐着,眼神有些放空:“我梦到杨刀了。”
半晌他在对方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背后的伤被冷汗蛰得难耐,他颇有些半身不遂地走到门口,看向院子里的傀儡杨刀,轻轻吐出一口气:“烧了。”
他眼神莫名有些对不准焦,还记得那少年只在彭家待了不到十天,正式加入丁未商队后便随丁二继续南下行商。彭彧遵守承诺给他找了飞刀师父,少年在这方面天分极高,短短两年已小有所成,飞刀师父说他只要不间断地练下去,十年之内必成大器。
可惜天不遂人愿,十年还没到,他的人先没了。
那日他们被巫族追得走投无路,整个商队只剩下彭彧自己、丁二和杨刀,三个人全都受了伤,杨刀身上的飞刀已经用尽,他意识到自己即将毒发,终于拔出那口他始终带在身边,却几乎从未用过的家传宝刀来,头一次将刀使出了应有的气势,一时间刀影乱飞,刀光四溅。
彭彧眼睁睁看着那道细瘦的身影淹没进虫群,最后听到的是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喊:“少爷快走!今生得入彭家我已无憾,唯愿来世再扬刀天下!”
第102章番外 :天地我心()
四千年前坤君尚且在世的时候;天地间还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那时的天灾要比现在多得多,不是今天这里地动,就是明天那里洪水;要么后天哪座山头又起了火;烧成一片白地。不管是人还是其他生灵,在这种环境下都很难生活得安稳;不由整日提心吊胆,愁容满面。
坤君有心想管;奈何这片土地实在太大;就算他是神;也不能把自己分成一百零八瓣,整日应付这些层出不穷的天灾。加上那时古神接二连三地殒落,新一代神神丁稀少;他屡次想找天界借几个小神来用用,对方都回复说:我们还不够用呢,你再忍忍。
坤君只好继续东跑西窜——直到天地间封了四神。
也不知是哪位仁兄想出的主意,算是帮他远水解了近渴;可紧接着问题又来了,有了四神,四方是镇住了;中央之土反而空缺出来。
坤君被叫上天界同众神一并商议此事,他听着那些只知道动嘴皮子的天神们吵来吵去就头疼,于是说:“要不还是我来。”
此言一出,众神静默三秒;又叽哩呱啦吵成一团。
坤君感到一阵心累,清了清嗓子:“你们要真的有主意,也不至于拖到现在,反正总得牺牲一位神,既然你们不愿意,那就我来,你们要是不愿意我来,那你们就自己上。”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只说了“天”降大任,可没说要降到“天”头上,看样子坤君这个人间的神,非“斯人”莫属了。
坤君自天界飘然而去,重新回到人间,默默估量了一番四神的力量,拿出自己八成神力,引地气分别创造出腾蛇和麒麟,又将一成神力广散给万物。
随后他站在昆仑山巅上,腾蛇趴在他肩头,还未长大的麒麟把脑袋钻在他衣袍里,腾蛇问:“你真的要走?”
“是啊,”坤君负着手,“这些年光忙着整治各处,看的都是天崩地裂,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番这人间的景色,我可不甘心。”
腾蛇一甩尾巴:“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那些山、那些河,石头和水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坤君摸了一把麒麟的脑袋,“你跟麒麟还都是地气所生呢,你俩长得一样吗?同样是石头,是往广了排成山脉,还是往高了直入云霄,那都是不一样的。同样是水,是涓涓细流还是奔腾飞瀑,那也是不一样的。”
“搞不懂你。”腾蛇并不很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又说,“那你还回来吗?”
坤君微微地一挑眉:“我应该会回昆仑,不过八成是不会去找你们了,你们两个好好镇守天地,可别给我丢脸。”
腾蛇不甘不愿地说:“你就真的甘心被世人遗忘?这安定平和都是从你身上夺取来的,你连一点功绩都不想给自己留?”
“我因人间而生,自当为人间而死。”坤君忽然将目光放得很远,“何况为神者,本就不该时时挂念着是否为人传唱,真正干点正事造福万物才是正经的。谁记住我,谁忘了我,那是他们的事,跟我并没有任何关系。”
他说着轻轻一拍腾蛇的脑袋:“别天天想着那些虚名——你到底是不是我造出来的,怎么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呢?”
“谁要跟你一样。”腾蛇嘟囔了一句,从他肩头溜下去了,“傻子。”
坤神傻不傻,反正是由别人评说的,他自己并不觉得自己傻。他又用十年的时间走遍了大江南北,将人间每一处景致都纳进那双眼中,自认为看尽乾坤,死而无憾地从哪来,归哪去了。
“所以说,”彭彧摸着下巴,“乾坤眼之所以能看清万物伪装,是因为坤君把一切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哪里变化了都瞒不过他。”
他倚在槐树旁,自顾自地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