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龙记-第8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让他给开个方子,回来每人都喝上一喝。若有感染者便驱虫,未感染者也预防一下。”
管家点点头,收了符纸。
李祎又拍拍彭彧的肩膀:“去给我找把刀来,再找四块巴掌大的石头。”
彭彧莫名其妙地吩咐下去,自己回了房里找刀。
他刚离开,李祎便题了一道火符,照着那堆虫子一丢,虫群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扭得人头皮发麻,活似炸虫现场。
他接过刀,又问:“彭家一共几处水源?”
彭彧想了想说:“三处,两口水井,外加一处水潭嘶,你干嘛?”
只见他用刀刃在自己掌心狠狠一划,鲜血瞬间涌出。他走到水井边上,把龙血滴在水井里,又往水井的砌台上滴了一圈:“半个时辰之内不要饮水,之前打的水也全部泼掉。忍一忍吧。”
随后,他往另两处水源重复了以上的动作,又在四块石头上各拍了一个血掌印:“把这四块石头分别埋在宅院四角,埋得深一些,上面的血迹不要擦掉。”
吩咐完毕,他便就近找了个石凳坐下,单手撑着额头,疲惫地喘了口气。
才积攒起来的那点血气又散尽了。
彭彧连忙给他包扎了伤口,在他耳边悄悄问:“你不是说龙气会让那些东西变得更厉害一点吗?那这些虫子不会”
“没事,”李祎阖着眼,声音比平常更轻,两颊苍白一片,“区区一些虫子,没有腾蛇的本事,若不是有那片腾蛇鳞,你书里那点怨气沾到龙血的同时就散尽了。龙血性阳,这些腐肉里钻出来的东西不敢靠近。”
彭彧便不再追问,遣散了下人,又听到他轻轻地喃了一句:“本来还想等冲破了封印再说这下只怕行程要提前了。”
第9章 鬼城(一)()
周淮一看见那符纸包着的虫子不,包着虫子的符纸,当场气得一蹦三尺高,差点把济人堂的房顶捅个窟窿。
他立刻撂下几个病情不着急的病人,怒气冲冲地跑到彭宅兴师问罪,正看见李祎坐在那闭目养神,冲上去就要劈头盖脸地一通斥骂,结果还不及开口,对方就先冲他比了个“停”的手势:“不想听。”
周淮一腔怒火被堵了个严严实实,好像个被塞住炮眼的炮筒子,直接在原地炸了膛。
李祎闭着眼问:“对了,你有没有什么能快速补血的方子?”
周淮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有啊,你可听好了:牛粪二两,马尿三斛,驴蹄四只,羊眼五颗,以猪脬裹之,滚水煮沸,外加新鲜龙鞭一根,现杀现取,保你喝了一佛出窍二佛归西。”
李祎:“”
算你狠。
周淮单方面地跟他斗了一通嘴,火气算消了大半。李祎这才慢吞吞地跟他要来了治虫病的方子,转手交给彭彧:“我想那虫既已流入冼州,周围的村县也免不了遭殃。你命人把这方子多抄录一些,让商队在水脉所经之地走动走动,找个合适的理由,把方子流传出去。”
他拍拍彭彧的手:“不过记住一点,千万别说方子是从冼州传出来的。”
彭彧心下了然,立刻便吩咐了下去。李祎又说:“再给我备一辆马车,明日我便启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龙王要飞天——随他去吧。
当天晚上,彭彧吭哧吭哧地给他弄来了一辆马车,李祎斜眼一瞧,真是符合他龙王的身份,都快赶上龙辇了。
那马车上好像明晃晃地挂着八个大字:我很有钱,快来打劫。
于是他当场扯下一把马车上的鸡零狗碎:“把这乱七八糟的玩意都给我拆了,我去鬼城,不是上京,也不娶皇帝的妹妹。”
彭彧一脸心疼地拨开他的爪子:“别乱动别乱动,我给你换辆新的。”
一刻钟后,一辆朴素低调的小马车停在了他面前,彭彧看它的眼神像在看一只没毛的孔雀。李祎倒是勉强满意,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这马车还是有些大。
彭彧:“别挑三拣四了祖宗,这是我家里最小的马车了。”
李祎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又看到他在车里铺了竹席,备了条毛毯,插上两把比铁拐还结实的大伞,最后在马车前头挂了一盏彭府专用的“亮瞎眼”油灯。
这是去看死人呢还是去探亲呢。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抗,就被周淮派来送药的小童截了胡。那姓周的到底还有点作为龙王下属的良心,把迟来的补血方送到,顺便还回来二斤红枣——彭彧之前给买的。
李祎看着那女人坐月子似的补血方,又看了看二斤精挑细选的红枣,表情一言难尽地没吭声,当下煎了药捏着鼻子痛饮,又把红枣整袋扔上了车。
但愿那棉裤腰这回能勒紧点,别把这事说出去,否则又要被族人笑个三千年。
第二天一早,李祎便看到停在彭府门口的马车,彭彧朝他拍了拍车门:“走吧祖宗,就等你一个了。”
李祎仰头望了望天,太阳刚在东边地平线上懒洋洋地探了个头。他寻思道:我没睡醒?
见鬼似的瞅了彭彧半晌,终于憋出一句:“我没说要你跟我一起去。”
彭彧面不改色:“是啊,这不赶巧了吗。我大姑是陈州人士,我往陈州探亲去。顺道,一起走呗。”
李祎:“”
没毛病,姓彭的没大姑,陈州没活人。
李祎翻了个白眼,彭彧又说:“你放心,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你拿什么保证?”
彭彧推过来一个人:“我有护卫。”
那人面无表情地被彭彧勾肩搭着背,李祎一扯嘴角:“你连男女都不能保证认清,还保证不给我添乱?”
“啥?”
“你这眼睛是该好好治治了,男女不分雌雄不辨,自家招的护卫,都搞不清楚人家的性别。”
那护卫朝他感激地一抱拳,右手在上,左手在下。
彭彧终于“嚯”地一声跳开,虚张声势地扭头大吼:“胡路!你怎么不告诉我她是女的!”
胡领队又默默背起了自己的锅:“回少爷,您没问。”
“你”
李祎睨了他一眼,一撩衣摆上了车,坐进去他才发现彭彧那点小心思都用在了哪儿,这分明是辆四人马车,看来某人是早预谋好了要跟他同行。
车里除了彭彧认为“必备”的物品,还有两个大麻袋,一袋是红枣,另一袋他踢了踢,软踏踏的,拉开一看,竟是一袋子裁剪精美的纸钱。
彭彧也钻上车,在他对面坐下:“有钱能使鬼推磨,既然它们收不了现钱,那就给它们烧点纸钱。”
多新鲜哪,探亲不带礼物,带纸钱。
李祎懒得搭理他,看到他那护卫竟自动充当起了车夫——彭家商队每个人都有明确的分工,一般来讲会有一个善于交涉的领头人,比如胡路,再有一个心思缜密的记账先生,其余是艺高人胆大的护卫们,这个潜岳便是“乙丑”号商队中武艺最高的一个。
好好一个女孩子,女扮男装不说,还给自己起了个男名。这名字也怪有趣,巍峨山岳何来“潜”呢?这就好比一条真龙落入凡间,再怎么被尘世泥淖淹没,也盖不住那与生俱来的王气与傲骨咳,他不是在说他自己。
彭彧百里挑一选中了潜岳,原因之一是她武功高,原因之二就是她去过陈州,对那里比较熟悉,算是给他们当个向导。
马车缓缓驶离彭宅,管家在后面老泪纵横,愣是哭出了几分“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波澜壮阔来。李祎看着被逐渐甩在身后的冼州城门,眯了眯眸子,捏了两颗红枣边吃边问:“这城门匾写得不错,谁的手笔?”
听他问起这个,彭彧的表情竟严肃了几分,带着些敬意说:“颜有龄老先生。”
李祎换上洗耳恭听的姿态:“哦?”
颜有龄曾是冼州一位教书先生,因为其脾气古怪又为人苛刻,弄了个学堂,只招到三个学生。当时正值改朝换代,都城南迁,冼州并不安定,肯静下心来学习的少之又少。颜老先生便给这三个学生传道授业,许是讲课太过枯燥,学了一年,三个学生中便跑了一个,学经商去了。
跑的这一个正是彭彧的祖父。
“若不是因为他曾是颜老先生的学生,我们彭家可能根本不会在冼州扎根。”彭彧说着,也拿了一个枣。
当年冼州还不叫冼州,它作为都城时的名字叫“渭阳”。也不知这两个朝代间有什么深仇大恨,那时的皇帝连渭阳这个名字都不许冼州再用。当时的渭阳人,也就是现在的冼州人当然不干,发起了一场反抗,可百姓哪里敌得过军队,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也因为这件事,新朝廷赐了冼州一个名字:忤州。
“忤”当然不是什么好词,这名号要真的落实,冼州人就变成了彻底的大逆不道。于是年近七旬的颜有龄老先生站了出来,大笔一挥亲自给城楼题了一块匾,就是“冼州”。
当时的渭阳人都知道这名字的含义,一呼百应地站在了颜有龄这一边。可私自给城楼题匾这是什么样的行为,朝廷自然不允,当下就要抓人。颜有龄就当着军队的面拔剑自刎,以死谢罪,鲜血喷溅出去十数尺。同时天降异象,好端端的地面在他脚前裂开了一条缝,直裂了三丈三尺宽,把朝廷的军队悉数隔绝在了城外。
他让人砍下自己的脑袋,高高挂在那城楼上,悬在那匾额下,死不瞑目的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城外。那三丈三尺宽的地缝每天合拢一尺,三十三天之后“轰”的一声,两块土地撞在一起,颜老先生的脑袋也从城楼上掉了下来——当时正值寒冬腊月,皮肉都被朔风吹干,却丝毫也没有腐烂。
经过这么一出,朝廷便不敢再动冼州,也从此不再管冼州,仿佛版图上没有这么一块地方。彭彧的祖父在外听说了这件事,颇为撼动,便只身返回冼州,利用自己在外所学的经商之术帮彭家扎了根,打下了偌大的基业,也帮助冼州人自成一派,与世无争地安于这一隅小城。
而颜氏学堂也被他发扬了下去,到四五十年以后才日渐衰落。
至于那日的“天降异象”,冼州人一直认为那是先帝显灵,就这么口口相传了好几代。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因为没有明确的记载,早已无从考证。
马车里的空气安静了几秒,李祎十分认真地听着对方说完,随后轻轻地叹了一声:“倒是个英雄。”
其实他以前对人间的事并不怎么关心,顶多是这里降一场雨,那里招一阵风。他们龙高高地翱翔在九天之上,偶尔俯瞰人间,那鳞次栉比的房屋每一寸都透出逼仄来。
至于人——那便看也看不见了,人类的寿命太短,力量太弱,对他们龙来说不过是沧海里的一粒沙子,天地间一只蜉蝣,随便吹一口气便能掀得他们东倒西歪,随便招一片云便能引得他们大呼小叫,随便引一泓水便能使数以万计的人流离失所。
所以他一直不太明白人这种生物存在的理由,哪怕知道他肩上的责任是庇佑弱小的人。
不过现在他突然有了一点体悟。
龙并不是一种群居性的动物,二虎尚且不容一山,更何况是他们万灵之首的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自他破壳之日起便是独自一龙,蓬莱仙岛上有珍禽走兽,唯独没有人。
所以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动物化了形,都是化成人形。
人到底高贵在哪?这种用泥土甩出来的生物,身上到底有什么是他们所没有的?
他看着面前低头喝水的青年,方才他讲述那个故事的时候,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一点儿也不像个合格的“纨绔”。
寂静已久的心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轻轻拨动了一下,就像他经常弹的那把琴,有什么东西一触即走地擦过了他的琴弦。
也许人身上确实有什么东西,是他们这冷冰冰的鳞类生物所没有的。龙王活了三千余年,突然觉得自己懂的东西可能还不够多。
他转过头,掀起帘子看向车窗外,嘴里的枣子太甜,甜得有些发苦。他随手把枣核弹了出去,那人类又说:“你就这么到处乱扔?有没有公德心啊?”
龙王挑了挑眉,有些好笑地瞧着他:“从我嘴里出去的东西,那都沾着一口龙气,它们要不长成枣树都对不起我。到时候三十里枣林从冼州一直”
“得得得,”彭彧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幻想,“还三十里枣林,你要想吃,我绕着冼州城给你种三十里。到时候你化成了原形,我爬树上给你敲,你就张着嘴在底下接,等你吃饱,枣子也收完了。”
他说着,像是已经想到了那画面,自己先笑了起来。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