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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拾龙记-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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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祎眯眼打量了一番,除了床,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摆上了账本和书,实在不知这“随便坐”是往哪里坐。要是他法力还在,倒是能招片云来坐坐。

    彭彧提着油灯找伤药,李祎倚在门口,视线投向案几下那摞被踢乱了的书,有些疑惑地多看了两眼,随即被旁边摊开的一本吸引了注意力。借着绝佳的目力,他看清了书里写的什么,微不可见地一挑眉,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为什么不见令尊?”许是睡够了,他的话倒是多起来。

    彭彧听见一条三千多岁的龙说“令尊”,简直诚惶诚恐:“他啊,能见到才是有鬼,十年他回来看了我三次。”他朝着院外一比划,“你看这——么大一个宅子,他就放心地甩给我,我也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李祎没接话,他又自顾自地说:“说起来,我爹也有一年多没给我来信了,在蓬莱忙什么呢?捞钱捞得儿子都不要了?”

    李祎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化:“蓬莱?他在蓬莱岛上?”

    “不啊,他说他在蓬莱那一片,应该就是海边吧?去蓬莱那么凶险,当今圣上派了多少船队都登不得,他傻了才去送命。”

    彭彧总算找到了药,见对方脸色有异,还以为他在担心,便出言安慰:“你放心,我爹精着呢,比我精,他才不会去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李祎却没听进去这句话,头微微侧向一边,兀自出了神。

    蓬莱也有些时候没有回去过了。

    他这么一偏头,垂落在颈侧的青丝便柔顺地滑开,露出脖子上缠着的那圈雪白绷带来。然而此刻,绷带上却见了斑驳的红,彭彧瞧见了,登时一阵大呼小叫:“你还说我?你自己流的血比我多!”

    李祎一怔之下回过神,见对方手忙脚乱地挪开椅子上的东西,随即按着他坐下,从他找到的那堆药里捡出一瓶伤药。

    心里没由来地一动,他伸手拉住彭彧的胳膊:“不必,给我支笔就行。”

    彭彧回想起周淮弄的那张符,将信将疑地给了他笔墨,果然见他从不知哪摸出一张黄色的符纸,也是乱写了一通。随即干脆地拆下绷带,就着伤口的血把符纸拍在颈边。

    符纸开始自燃,彭彧一咧嘴道:“一定要这样吗?”

    “嗯。”

    “你这伤到底怎么回事啊?”伤口的形状还那么奇怪。

    李祎没答。彭彧以为他不想说,正在失望之时,对方忽然一指那伤口:“这里本来有一片鳞。”

    随着他的话音,颈侧白皙的肌肤竟慢慢浮现出纹理,几片龙鳞先后显现出来,伤口的地方却空了一块,正卡在左侧锁骨靠近喉咙那一头的上方,形状与别的鳞片都不同,像个向下弯去的月牙。

    “逆鳞。因为一些事被拔掉了。”

    拔逆鳞可以说是龙族的极刑,比抽筋刮骨还厉害,不亚于人间的凌迟处死——也就被他这么轻巧地一句话带了过去。

    逆鳞,顾名思义,倒生的鳞。传闻凡龙者皆有逆鳞,生于喉下,略偏向心脏。逆鳞触之即怒,但真正触怒的原因,不是这片鳞本身,而因此处是龙的死穴。

    血液从龙的心脏搏出,会先经过逆鳞处,再输给全身。如果拔掉逆鳞,也会同时破坏逆鳞下的血管,龙最终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他之所以没死,是先给自己施了法术减缓了血液的流速,坠落人间后又第一时间被周淮所救,险险保住了一条命。

    而现在,他缺少了那块至关重要的鳞,如果血流过快,逆鳞处还未长好的血管皮肤会因承受不住过大的压力而破裂。周淮为了减小此处的压力使伤口更快愈合,改变了部分血液的流向,从心脏搏出的血液会少量逆流回心脏,等到这片逆鳞重新生长出来,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所以他现在行动必须要缓,也不能化龙,越庞大的身躯需要提供的血液越多。周淮给他的那瓶药,正是用来减缓血流的。

    彭彧听他说完,一颗心已经难受得跟那伤口似的,抽着气问:“那你疼吗?”

    “习惯就好。”李祎答得轻描淡写,好像完全没放在心上。又摸出一张符纸,写了一道“愈伤符”,沾了点自己的血拍在对方脚趾头上。

    “喂!”

    弯腰又起来让他不可抑制地晕了一下,李祎用手撑着书案,微微阖了阖眼,心说自己现在法力被封,若换他平常,这点小伤哪还需要写符,随便一抹就没了。

    真是世事难料。

    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什么纸张,彭彧惊恐地看着那本在对方手里瑟瑟发抖的小黄书,心说自己怎么没把东西收拾干净就把人请进来了?这不作死吗?

    结果李祎压根儿没看那辣眼睛的东西,视线落向垫着三层锦缎的小盒,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彭彧见他注意力不在书上,忙不动声色地——当然是他自己以为——把书敛到一边,同时解释了一下暴雨把老槐树上鸟窝打落的事。

    李祎听罢,朝着那鸟蛋轻轻呵了一口气:“明早天一亮,它就会破壳了。”

    彭彧:“啥?”

    这就活了?

    就这么呵了一口气就活了?

    李祎眯了眯眼,琥珀色的虹膜在灯光下光彩流动,格外地鲜活起来。他扶着桌子慢慢起了身:“我回去歇息,你也睡吧,再不睡天要亮了。”

    他扯过一截干净的绷带,往脖子上松松垮垮地一绕,慢悠悠踱出了门。

第6章 腾蛇鳞(二)() 
龙王诚不我欺。

    第二天太阳刚出山,彭彧就战战兢兢地捧着那才出壳的雏鸟,找到府里养鸽子的,恭恭敬敬把鸟儿送了过去。

    同时在心里想,龙王真是太厉害了,一口龙气就活了一只鸟。

    那自己要是日日讨他一口龙气,是不是就能赶上彭祖,甚至寿与天齐了?

    同样是姓彭,给后代一点活路啊,别一个人把子子孙孙的寿命都活完了,那还有什么意思?是吧?

    揣着点异想天开的想法,他又悄悄地去看了看神通广大的龙王——龙王太累,正在休息,不见客。

    李祎这回睡得好像比在济人堂还死,院子里叮叮咣咣凿地修墙的声音都没把他惊醒。彭彧十分自豪自己让龙王这么有安全感——如果他不知道某龙在床头贴了张“静音符”的话。

    三十张符纸眨眼让他用掉三张,还都是用在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周淮要是知道,绝对当场吐血三升。

    要知道这些符都是他从龙界那边顺出来的灵符,上面本身就带有灵力,龙血只是施符的媒介,谁写的符就用谁的血。不然就龙王现在那个法力全失的样,手指头咬烂了也只能把黄纸变成红纸。

    李祎白天睡觉,等入了夜,三更天,反而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彭宅,还不忘落下一道“障眼符”。

    他白天偶尔清醒的时间,从彭家那万卷藏书里摸出了一张冼州的地图——万卷藏书彭彧一本没动,全便宜了龙王。

    此刻他照着记在脑中的地图,轻车熟路找到了荒废多年的旧宫,回头一看正对上济人堂的屁股,不由摸了摸下巴,心说周淮这位置选得真是有趣。

    随即他不怎么灵巧地翻进几乎沦为废墟的宫殿,又摸出三张符纸,一道“遁形符”,一道“传令符”,一道“火符”。

    好,三十张符纸,到他手里第二天就用掉了五分之一。

    传令符已经上了天,他老老实实待在遁形符的范围内,随便找了个石墩一坐,静等着来人。

    没出半刻,一条黑夜里的黑龙闻令而至,背上还载着个人。

    黑龙化了人形,握着那人的手朝他点了点头:“常泽。”

    “嘘,”李祎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别叫我的名字。”

    黑龙墨问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墨龙族的龙一般都姓墨,云龙族的却不姓云,青龙族的也不姓青,至于到底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墨龙一向懒吧。

    否则也不至于整天待在地上守着人类,连飞都懒得飞。

    而今龙族云、墨、青三大分支,云龙王常泽——现在化名李祎,被拔了逆鳞扔下人间,法力丢了个七七八八。墨龙王失踪了几百年,也不知在天地间哪个犄角旮旯里困着。至于青龙王除了以前那个四圣之一的青龙,第二任龙王至今没有着落,青龙族自己都不知道该听谁的。

    这才是真正的群龙无首,真真的。

    龙族到现在还没被从万灵之首的神坛上挤下来,估计也就剩下一个皮糙肉厚实力强的原因了。

    李祎随意地那么一坐,就平地升起一股凌驾在万灵之上的王气。要是别人不知道他是因为脑子晕站不住,只怕要忍不住跪下来朝拜一番。

    不过墨问没那个癖好,除了自家的王和自家的人他还不跪别人。直接切入了正题:“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连个尊称都不给。

    李祎沉了沉脸色,知道自己现在实力不复往昔,就是一个外强中干的花架子,也只好不计较他这目无尊长,当下表明来意:“我要玄甲令。”

    墨问沉默下来,他身边那少年才开了口:“给他吧。”

    李祎看了一眼那人,此人姓李名冼——冼州的“冼”便是李冼的“冼”。如果彭彧在这里,就知道这个名字正是当年那名噪一时的“先帝”。先帝死时仅有二十六岁,后来被墨问以龙族禁术所救,两人从此命数共享。不知是不是禁术的作用,李冼竟恢复到了十八岁的模样,并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少说也有三百年了吧。

    李祎冲着他点了点头:“无意借了先帝的姓氏,着实惭愧。”

    李冼毫不在意地一摆手:“龙王不必多礼,一个姓氏而已,我与天下人共享。”

    翻译过来就是:爱卿言重了,朕不计较。

    李祎嘴角的笑意又掉了一点,接过墨问丢来的玄甲令,那黑龙便又带人乘风而去,轻飘飘留下一句:“若龙王有求,某万死不辞。”

    言外之意:东西给你了,别忘了帮我们找王。

    借着火符最后的一点亮,李祎看了看那块传说中的玄甲令——这令牌长得格外别致,短剑的形状,是前朝调遣军队用的。据说他们有一支无往不胜的玄甲军,可惜刚极必折,这支带领前朝走向繁盛的军队也最终把它推向了灭亡。

    不过李祎对这些毫不关心,若是他全胜的时候,什么军队不军队,也就他呵一口气的事。他要玄甲令也不为了什么玄甲军,只是单纯地要用这块令牌。

    原因无他,只因这玄甲令的材质特殊——勾陈角做的。

    勾陈,就是麒麟。麒麟这么一个瑞兽,它的角却被用来做了一枚执掌杀伐的令牌,不知那麒麟若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这勾陈角让无数血与火洗礼过,洗去了一身瑞气,洗上了一身锐气,想必是不能用了。不过没关系,勾陈有两只角,这一只被人毁去,还有一只不知埋在哪里。

    他要用这两只角之间的吸引,把另一只引出来。

    满意地拿到了玄甲令,他放手松开了即将熄灭的火符,最后一缕火光便随着粉末一起灰飞了。

    他慢吞吞地踱回彭宅,因这一宿出走,并不知道彭彧正困在梦魇里。

    彭彧做了个极其混乱的梦,那梦长得好似后院老槐般鬼斧神工。

    他先是梦到那双黄澄澄的龙目,大眼灯似的在黑暗里吊着。他伸手去摸,却摸不到对方的脸,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有两颗眼珠子。

    随后梦到巨龙从天上掉下来,掉着掉着,变成了一只蚯蚓,还砸在了他嘴里。

    又梦到彭府满院的人都被蚯蚓砸死,他一出门,就看到无数个脚不沾地的魂儿,齐刷刷地瞪着自己,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

    随即,他们又众口一词,齐刷刷张开了没牙没舌头的嘴。

    “冤啊”

    再后来便只剩下这两句话,翻来覆去地倒,车轱辘似的把他压了无数遍,又像小孩儿玩的风车,转得他眼晕。

    到最后他几乎已经清醒,可不知怎的,脑子是醒了,眼皮就是抬不起来,好像被什么人生生地抹住。身体也动弹不得,四肢仿佛长在了床上。

    他觉得自己被鬼压床了。

    可想想又觉得不应该,龙王爷就在自己对门睡着,哪个不长眼的小鬼敢压他的床?就这么想着,仿佛抓到了一点慰藉,浑浑噩噩地继续睡了过去。

    事实上,如果李祎当晚真的老实在彭宅睡着,彭彧还真不见得被鬼压床。

    可惜李祎出去了一趟,回家之前还“顺道”在城里溜了一圈,黎明方归。

    于是他只知道彭彧昨晚没睡好,做了个噩梦,没问梦的具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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