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龙记-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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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那个“遂聚地之浮阴为腾蛇,捏地之沉阳为勾陈”之前是不是少了点什么东西?谁造出了腾蛇和勾陈?
他翻来覆去地把这一段看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有跳两行或者漏几个字,直看得一头雾水,最后那句话更像是从别的什么地方生搬硬凑过来的,简直虎头蛇尾不知所云。
这仙籍莫不是被人改过?
仙人们写书要都是这种水准,那他宁可选择跟小黄书共度余生。
彭彧又随便往后翻了几页,没再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关于乾坤眼的记载再次出现就是两千年后,说天界从一位散仙身上取得了乾坤眼,制成乾坤镜之类云云,大致跟李祎所说一致。至于这位散仙是何许人也,姓甚名谁、仙号几何、年纪几何,就全都不可考了,仙籍里没有任何记载,仿佛这个人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喽啰,不值得大费笔墨着重描写。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也就是说,第一面乾坤镜,是仙人们用一位同僚的眼睛做成的,这位同僚很有可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仙籍里只算个不入流的中下等,并十有八九因为被取走眼睛而死。人死如灯灭,这位无亲无故的小小散仙如一颗消失在空气里的尘埃,没人替他打抱不平,也没人替他讨个说法,只在青史中留下轻描淡写的一笔,甚至都引不起什么人注意。
好像是“乾坤镜”的附属品,因沾着那镜子广大的神通,才得以在书里留下几个横竖撇捺似的。
彭彧心里无缘无故有些发堵,好像有一口气梗在喉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他慢慢地合上仙籍,瞬间觉得那些熟稔的字迹也陌生起来,仙气缭绕的纸页里处处透着不近人情的冰冷。
他实在没忍住搓了搓李祎的手指,这人虽然看着也冷,可到底跟那帮仙家是不一样的,龙王只冷在表面上,神仙却是冷在骨子里。
他忽然没由来地想,如果这条龙不是混血,有朝一日也成了镇守天地的神,会不会变得和其他神明一样?
彭少爷自顾自地想了一会儿,终于甩甩头止住自己的脑洞,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白纸,又砚了一点墨,斟酌片刻在纸上写下几个词:
逆鳞、道行、龙筋。
神仙们在龙王身上得到的东西,就算龙王自己不计较,他却不肯。他一届凡人,没龙王那舍己无私的大爱,人对他好,他回上十分,人若犯他,他也必不饶人。虽然这么说有些不自量力,可他心里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念想,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强大了,将那些神仙施加在李祎身上的伤害一点点讨回来。
尽管他只是一届凡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沉沉地吐出,呼出的气莫名变得灼烫起来。他把纸折起放在火上烧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方才写下的竟是仙界的文字,字体也跟平常的潦草不太一样,多了几分隽秀与超然。
他蹑手蹑脚地掩好门出了屋,去厨房偷了两个洗好的李子,边吃边溜达向后院,一过去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呼喝声:“再来!”
是潜岳在跟九渊过招。
彭彧瞪大了眼,心说这姑娘不想活了,跟一条龙比武?只见那条老实的龙轻松躲过几拳几脚,诚恳地说:“你放弃,你不可能快过我的。”
彭彧认真想了想,回忆起某天晚上这龙护卫在自己床边不小心吐露的“真情”,觉得他单身到现在真的是凭本事的。
“我不信,再来!”潜岳姑娘静如处子,动若疯子,眨眼化作一道残影朝着九渊招呼了过去。
彭彧咬了一口李子,觉得着实不大够甜。他在场边观战片刻,终于找到俩人分开的时候插了一嗓子进去:“喂!九渊你不是回龙族了吗?”
九渊侧身躲过潜岳一记手刀,还有暇回道:“这都过去多久了,我早回来了。”
彭彧一想也是,毕竟神龙瞬息千里。他继续给自己没话找话:“潜岳你突然这么拼命干嘛?我可没逼你要成为天下第一啊!”
潜岳并没有理他,倒是九渊好心地回答说:“她说她那天没有保护好你,自觉愧对于你,所以”
他话才说半截就被潜岳如刀的目光戳了回去,龙护卫十分无辜地回以视线,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方的眼神好像想把他抽筋扒皮放血吃肉。潜岳咬牙切齿地怒瞪了他三秒,随即转身拂袖而去。
九渊:“”
他又做错了什么?
一天之内连惹两人的龙护卫被罚面树思过,他家龙王却实在分身乏术,无法给予他龙王式的落井下石。李祎一觉睡死了过去,晚饭时分都没有醒,入夜甚至还发起了烧。
彭彧起夜的时候“顺路”去西厢看了一眼,这一看发现某人素来苍白的脸色竟有些不自然的潮红,瞬间觉得不太对劲,一摸他额头,登时吓得大呼小叫起来:“我靠,大哥你快烧熟了!”
李祎眼皮轻轻一颤,似乎是听到了声音想醒过来,却没能成功。
“你烧得简直比黄豆还烫!”彭彧焦急在原地转了三圈,转身大步出了门。
第38章 乾坤镜(二)()
彭彧很快去而复返;端着一盆冷水放在床脚,把毛巾浸湿了敷在李祎额头上。他从没想过一条龙居然还会生病,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犹豫着要不要冒着被大卸八块的风险去济人堂敲周淮的门。
李祎忽然动了动头;比平常的粗重的喘息表示他非常不舒服。彭彧连忙把毛巾扶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我要不要去找周淮过来?”
灼烫的呼吸打在他手上;彭彧只觉跟他相碰的皮肤都要烧起来了。李祎应该是听到了他说话,艰难地隔着眼皮转了转眼珠;嘴唇开合:“药”
彭彧忙凑近了;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药的作用;不用找找他。”
彭彧听罢微微一怔——药的作用?所以周淮的药好归好,在带来超凡疗效的同时,也会伴随着强烈的副作用吗?
之前用来止血的药会让人嗜睡;现在这一种副作用则是高烧。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实在担心某龙要烧出毛病来——龙的体温本来比正常人略低,现在烫成这样,不会烤成龙干?
龙王明显不想被活活烧成龙干;吃力地把眼皮掀开一条缝,用喑哑的嗓音吐出一个字:“水”
彭彧忙不迭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托起他的头;把杯口凑到他苍白干裂的唇边。李祎像是渴极了,迫不及待地把杯中水喝了个底朝天,似乎还意犹未尽,又讨了一杯。
彭彧寸步也不敢离地守着;毛巾换了一遍又一遍,对方身上的温度却始终降不下来。李祎在高烧之中睡得并不安稳,几乎隔上半个时辰就要醒一次,喝点水,再继续迷糊过去。
龙王难受了一宿,彭彧也跟着被折腾了一宿,眼皮不停地打架,好几次撑着头就要睡过去。天将黎明之时,李祎喝进去的水终于变成汗发出,同时带走多余的热度,体温徐徐地降了下来。
彭彧这才一颗心落回肚子,确定他彻底退烧了,帮他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喊了个下人在门口守着,自己踩着虚浮的脚步、瞪着迷离的双眼回房补觉。
同时心想,李祎这伤估计得每天用药,那不会每天晚上都要烧?
彭少爷一语成谶。
周淮的药不愧是给龙专用的,这副作用要是搁在普通人身上,估计早就要折腾死俩仨。彭彧无比庆幸自己能从这大夫手底下活着捡回一条小命,一边心疼龙王惨遭荼毒,一边努力回想自己三岁时到底是怎么被治好的,不会有什么延迟了十几年的副作用——比如他的性取向好像彻底走上歪路,掰不回来了?
可惜,就算彭少爷再怎么天赋凛异,也很难记得三岁时候发生的事。他无端打了个寒颤,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自我反思,觉得不大应该把症结归在周淮身上,毕竟这大夫救了自己两命,背后诋毁人家着实不太仗义。
龙王白天用药晚上准时发烧,一烧就是一宿,彭彧也不得不跟着调整了作息,暂时变成了昼伏夜出的生物。虽然他也不知哪来的自信,笃定自己在“照顾人”这方面能比下人做得更好。
反正李祎一烧起来就意识模糊,也顾不上找他算账。
彭少爷一回生二回熟,数天之后终于能把“穿衣”“喂饭”“喂水”这种事伺候得利索了,李祎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当练手对象,竟然也逐渐适应了这种“哪里都不周到”的照顾。
就是有一点比较麻烦,某条龙实在是有点洁癖,每天退烧时出一身汗,就难受得一定要从头到脚清洁干净,还不肯用法术,必须要泡水才行。
彭彧着实不懂,这人明明浑身上下没一点知觉,到底是怎么感觉出“难受”的。
然而龙王之命不好违逆,彭彧只得每天下午吭哧吭哧地帮龙洗澡,由于此龙实在太沉,每次搬动都是对他臂力和腰力的双重考验,基本充当了他伤愈之后的锻炼工具。
彭彧只觉自己这么练下去,恐怕要朝着叶荣那个方向发展。
“我说,”他试了试水,把某龙小心地放进浴桶,随即叉腰喘了口气,“你这么瘦,怎么能这么沉?你这分量到底长在哪儿了?”
李祎掀起眼皮瞧了瞧他,似乎对有人说他“沉”这点十分不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龙骨比较重。我在龙界已经算轻的了,你就知足。”
彭彧抬起他一只胳膊,从皂角上揉了一把沫轻轻揉搓:“这不合常理,你龙身的时候沉就罢了,怎么变成人了还能这么沉?”
“我原形的时候,难道你搬得动?”
彭彧回想了一下自家才修好的“景观河”,自觉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于是不再吭声,紧紧地闭住了嘴。
李祎这些天被周淮的药折腾得不轻,虽然整个上午都在补眠,精神还是有些倦怠。此刻在宽敞舒适的豪华浴桶里泡着干净的水,让热气一蒸,整条龙原地化成了没骨头的龙,脑袋枕着桶沿上垫的毛巾,闭着眼几乎要睡过去了。
彭彧轻轻帮他揉着头发,眼神不自觉地往水里瞟,心说这龙也真越来越不要自尊了,就这么大咧咧地由着他看——话说龙根龙根,出处莫非真的是在这里?
就是太白了点。
彭少爷怀着几分少儿不宜的心收回了视线,继续正人君子似的给龙王洗头,揉着揉着却忽觉碰到了什么硬物,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对龙角偷偷从发间冒出了头,存在感极强地支棱开。
他看着那对白生生的龙角,无缘无由地咽了口唾沫。龙王自己似乎全然未察,连眼皮也没有抬一抬,依然懒洋洋地安静泡水。
彭彧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伸出了十分欠的爪子,在那龙角上仔仔细细摸了一把。入手的触感温凉润滑,细摸可以捕捉到一些肉眼难以发觉的纹路,仿佛一块上好的美玉,未经雕琢浑然天成。
他很想感慨一番这条龙连龙角都生得这么精致,在龙族只怕称得上颜值巅峰了。忽觉那人动了动脑袋,还以为他不满于被触碰龙角要挣扎,正准备抽回手,却不想对方竟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哼哼,十分享受似的眯起眼,主动把龙角搁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龙角上的纹路轻轻擦过敏感的手心,彭彧浑身触电般的一抖,只觉身体瞬间麻了半边。仿佛有一颗石子“哗啦”一下投入湖泊,打破了那并不坚定的平静,温柔的水波裹着他的三魂七魄,随着心跳一波一波荡漾开来。
他轻轻地抽了一口冷气,脆弱的意志力险些就地土崩瓦解,一时间竟有些腿软。他连忙收回自己的爪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撇开视线,谁料那龙竟开始得寸进尺,好像贪恋他手心的温度似的,再次把龙角蹭了上来。
彭彧:“”
他当下被这不算撩拨的撩拨勾了个五迷三道,只觉心猿不定,意马四驰,眼神在半空中飘忽了好一会儿,才被激荡的心跳震回原处。他艰难地吞咽一口口水,嗓音低哑地开了口:“你”
龙王好像没听见他说话,半梦半醒间动作有点不受控制,直接跳过了思考这一步,轻轻拿龙角在他掌心敲了敲,发出一个不太明显的暗示,示意他接着摸。
彭彧差点给他跪下,实在不知这算他们龙界的哪门子情调,几乎是战战兢兢地在龙角上胡噜了几把,掌根忽然碰到什么凸起,还不等细瞧,就听那龙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别碰。”
李祎倏地睁开眼,貌合神离的灵肉归位一体,这才算彻底清醒了。他好像意识到自己刚刚都干了什么,一时间表情僵硬地顿在原地,面色有些青白,耳根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红。
许久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是自暴自弃地摆正了脑袋,却没把龙角收回去,那人手心的温度太温暖,竟让他有些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