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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拾龙记-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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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渊眉头一跳:“王,您注意言辞。”

    “我说的有错吗?”李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又转向柳众清,“既然你不冤,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是自己去找阎王领罚呢,还是我直接捏散了你合适?”

    “都行。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个心愿未了。”

    “渣滓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柳众清笑意不变,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柳贤是在下祖父。”

    彭彧听到这个名字,先是疑惑地愣了两秒,只觉得十分耳熟。等他想起来了,便怒火中烧似的拍案而起,指着柳众清的鼻子:“你!”

    柳众清好整以暇地朝他一拱手,未卜先知似的答了他没出口的疑问:“正是不才在下。”

    柳贤是颜有龄的大学生,确实有研究术法的爱好,跟彭彧的祖父师出同门,且有着过命的交情。彭彧一听说这名字就火大,他怎么都没想到柳贤那个几乎全然继承老师衣钵的人,后代竟会出这么个败类。

    他不知冲谁咬了一通后槽牙,拳头攥紧,好像要把心里那股火生生攥碎。终于他还是坐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琢磨出一些不对劲来:“所以呢?柳贤是你祖父又怎样?”

    柳众清像是听出了他的怀疑,好整以暇地解释道:“某试图附身时便已得知了彭公子的身份,也深知彭家人有情有义,对于祖上的情分不会不管不顾的。”

    彭彧当场被这“有情有义”砸了个眼冒金星,差点一口气撅过去,连忙喝了口汤压下一声已到嘴边的冷笑,耐着性子问:“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我有个堂兄,”柳众清终于正了神色,“就在利州。我被困在此地无法出去,听闻利州疫病严重,想烦劳各位替我看看堂兄是否安好。”

    这倒还像句人话。

    彭彧翻了个白眼:“就这些?”

    “就这些。”

    他支吾了一声,想想倒也不是不行,毕竟柳贤的后人,他既然知道了,还是有必要过问一下的。而且彭家的商队想必也抵达了利州,他想去看看那药方的效果怎样——权当顺路了吧。

    向李祎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对方头也不抬:“你做决定,不过最早明日下午启程。”

    “为什么?”

    “这城里阵已破,虫却还没治。”

    说也奇怪,他们在水牢里倒是没见到那些如影随形的虫。彭彧顺口问:“你有办法?”

    “明天再说。九渊,去收拾几间上房出来。”

    灰扑扑的护卫应声而去,彭彧也只好不再追问。吃饱喝足的几位瞬间散了兔子会儿,桌上碗碟空空如也,风卷残云那般干净。

    剩的最后一口排骨汤也被潜岳端起来灌了缝。

    九渊收拾屋子的速度可谓风驰电掣,还没等彭彧叉着腰在门口消消食,他便蹬蹬蹬地下楼来说可以去了。

    屋子倒是收拾得不错,就是许久未盖的被子有股霉味,彭彧嫌弃得不行,他从家里带来的薄毯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彭彧和潜岳一人一间霸占了客房,李祎没着急跟去,跟一堆空碗碟瞪了一会儿眼,忽然便脱了自己的衣服。

    背后被那疯了的冤魂撞出一片淤青,在苍白的肌肤上格外惹眼,细看还能看到一些细微的黑气。他开了剩下的一壶酒,往伤处一泼,随后捏了一道火符便往后背甩去。

    火符接触到酒液,“刺啦”一下便烧了个热火朝天。李祎痛得扯了一下嘴角,那火又一烫而走,烧完便熄,连他一根头发也没燎着,皮肤完好无损,唯有黑气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九渊眉头猛地一跳,脸上一贯保持的面无表情差点破功:“王,您能少做这种危险的举动吗?”

    一不留神就是炭烤活龙。

    李祎没搭理他,把剩下的酒倒进酒杯里轻呷,斜眼瞟了瞟那只碧玉簪子——某个鬼魂已经被他拍回了簪子里,顺带封了视听,省得他出来兴风作浪。

    光看着就够膈应了。

    九渊给他递上一身新衣,问:“王,您的符纸不是已经湿完了吗?”

    李祎就着他的手换了衣服,没说话。

    那符纸在他把彭彧推上地面的时候顺便塞在了他腰带里,后来又悄无声息地抽了回来。在龙王眼里,符纸自己拿去浪费可以,但绝不允许无故损毁。可惜,他出来前才找周淮新要的一把,这会儿也没剩下几张,他要是再不能恢复法力,以后就要黔驴技穷了。

    于是他立刻盘膝而坐,第三次冲起体内的封印来。

    九渊那不识相的玩意见龙王不答,自动换了下一个问题:“王,您为什么要说那番话?您要是真的不在乎凡人的死活,又何必救那两个呢?您要是不救他们,也不必困在水”

    李祎一抬眼,凉飕飕地戳去一道视线:“就你话多?”

    九渊以自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理解能力,断定出自家龙王在心虚,于是两眼一垂,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第16章 九渊(三)() 
龙王就在客栈简陋的长凳上入了定,只可惜表面看上去不动如山,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虽然那个阵法是破了,可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决,比如布阵的人是谁,布阵的目的何在?困了那么多冤魂,又要用到何处?

    再比如那条奇怪的腾蛇,对于他们的到来似乎毫不意外,像是早就在这里等着。它先入为主地引着众人找到了阵法,以至于来不及纵览全局,便被搅进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水牢历险里。

    还有柳众清说彭彧体内的“威鸣之力”又是什么?他喊那一嗓子震慑住了鬼魂且震醒了他,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他说自己以前没有见过鬼,又为什么在此时看到了?

    总感觉他们落入了一个陷阱,陷阱里只有笔直的一条路,困在原地便是死,走下去也不知会迎来何种结局。

    龙王越想越觉心烦意乱,竟一个走神行岔了气,胸口登时挨了捶鼓般的一敲,心头窒闷,猛地呛出一口血。

    “王!”

    九渊还以为他冲封印失败走火入了魔,刚满脸惊骇地起身,便见他眼也不睁地轻轻抬手拭去嘴角的血,又顺带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别吵。”

    人也真是种奇怪的生物,那柳众清手刃妻儿何其狠辣,却独独对一个堂兄温情仅存。彭彧死缠烂打地跟面馆老板讨价还价,最后却好事不留名似的施舍了一锭银子。还有那曹子靖,虽然日日喊着要杀老母,可拿起刀的一刻到底是心软了,否则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怎么会斗不过痴痴傻傻的老妪呢。

    李祎心中思绪不停,不知时间已如走马观花从身边掠去。他好像在那个封印里找到了某些跟阵法异曲同工的东西,便顺着那个线头一路追根溯源,把庞杂的封印掀了个底掉。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好像堵塞已久的堰塞湖被炸开一道缺口,湖水以摧枯拉朽之势一泻千里,奔涌进他四肢百骸。那水又激起温和而不热烈的风,像夏天傍晚树荫底下最惬意的一抹凉,带着一点余韵悠长的隽永自胸中涤荡而过。

    他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九渊已感到了那股平地升起的气势,巍峨如山脉,浩然如江海,空谷临风,遗世独立。

    如果没有衣袍底下探出来的那撮白毛就更好了。

    九渊垂着眼,尽量不动声色地提醒道:“王,您的尾巴。”

    李祎:“”

    这个护卫似乎在励志戳穿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龙王默默翻了个白眼,把尾巴一收,龙气一敛,才现端倪的仙气儿荡然无存,又疑是银河落九天地跌回了烟火缭绕的人间里。

    他打开客栈的大门,跟门外徘徊一宿的风打了个照面。天边一线已吐露银白,夏天天亮得早,此时才及寅末,楼上的两个还在跟周公下棋呢。

    而半明半暗的天空上忽然毫无征兆地钻出了一道雷,李祎眼尖地把它逮个正着,还不等它虚张声势地打个闷响,已抬手甩出一道风,浩浩荡荡把天上打盹的云惊得鸟兽飞逃。闪电仿佛被扒了衣服般孤立无援,羞愤欲死地夹着尾巴逃了。

    一场雷劫还没成型,就被不耐烦的龙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法力一恢复,睡不睡觉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他略一思忖,抓出瘫在桌上挺尸的腾蛇同九渊一道出了门。

    两龙一蛇赶赴陈州城的东北角,人和家畜的尸体全被堆在此处,成了个没有土的乱葬岗。夏天的暑气和阳光不由分说地蒸腾炙烤这些无辜惨死的尸体,旧死的已经只剩白骨,新死的还挂着腐肉。

    臭气几乎把两条龙熏得晕头转向,只怕再多待一会儿鼻子就要废了。龙王忍无可忍地招了一道龙火,再火上浇油地添了一把风,把那堆辨不出姓甚名谁的尸骨烧得噼啪作响,一时间焦糊的烤肉香气和历久弥新的尸臭混合在一起,那叫一个精彩绝伦,差点把两条龙直接熏吐了。

    二龙一击已中,远遁千里,几乎是抱头鼠窜地飞出去溜达了一圈,等火势将尽才慢吞吞地回来。那龙火果然不同凡响,不消两刻便把尸骸烧成了一地骨灰。李祎又把彭彧带来的那袋纸钱就着余火烧掉,算是送上一点儿“践行礼”。

    “奇怪,”李祎搓了搓下巴,“这尸体附近居然没有苍蝇,那种虫子也不见了,按理说它们身上那么大尸气,一定是啃食腐尸得来的。怎么会没有呢?”

    水牢里也没见那种虫,好像他们一进陈州,那虫子就销声匿迹了似的,分明陈家村外的水塘里还有一大堆。

    “九渊,昨晚你在渭水里吃到了多少?”渭水就是冼州南边那条河。

    “没多少,就几条。”

    李祎眉头皱得更紧,彭家的水井里都能捞出来一大团,渭水那么大一条河,不可能只有几条。这些虫子突然消失,都躲到了哪里?

    腾蛇在他肩头伸着尾巴一指:“那边有几条。”

    李祎走近了一瞧,几条手指头长的小虫正在挣扎,细得跟头发丝似的,明显是刚从卵里爬出来。旁边潮湿的阴凉处还有一大团白花花的虫卵,里面黑点不安分地挣动,好像马上就要孵化。

    他顿时被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指尖龙火一弹,瞬间把那些还来不及窥探世界的虫扼杀在了摇篮里。

    虫卵还在,虫却没了,好像收到了什么信号,集体撤退了似的。

    九渊看着他沉重的表情,忍不住出言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李祎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清楚。我总感觉这些虫和那阵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就是摸不出头绪。”

    这虫在阵法里到底扮演着一个怎么样的角色?

    百思不得其解的龙王决定先放过这个问题——解不出来的就先放下,不然这三千余年困扰他的事往他每片龙鳞上写一件,都写满了也写不下。

    他往怀里摸了一把,摸出硕果仅存的几张符纸,数了数七张。

    这就很尴尬了,那个缚灵阵虽然阵眼已破,残阵余威仍在,若想彻底驱散怨灵,就至少要往八个方位贴八张符才行。

    好巧不巧,居然就少了一张。

    龙王面色有些扭曲,为了区区一张符让九渊飞一趟冼州实在于心不忍,于是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馊主意。

    他把城门口捡的那本小黄书裁成了跟符纸一样大小的纸条,一共裁了五十七张,注入法力后当符纸画了,呼啦啦一下子没入城中各个角落,拼成了一个龙气滔天的伏羲大阵。

    就是纸上的内容简直不堪入目。

    九渊一言难尽地说:“王,八张就够了,六十四张小题大做了吧?”

    幸好“王”和“八”中间间隔比较长,否则龙王非得逼他改了这句句话开头都要加“王”的毛病不可。

    “好龙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李祎面色不变,双手结了一个非常复杂的手印,随即慢慢拉开,以他为中心扩散出肉眼不可见的青芒,六十四张“符纸”同时剧烈地震颤起来,刷刷作响地连成一张大网。

    城内所有残存的冤魂全部被逼入网中,没头没脑地撞了一会儿,有的哀嚎着就此灰飞烟灭,有的则被洗净了一身戾气,灰雾变成了白雾,打着旋向城外的天空散去了。

    除了还困在簪子里的柳众清,一个也没逃过龙王的眼睛。

    伏羲大阵完成了使命,六十四张符纸纷纷化成了灰。李祎有些疲惫地呼出一口气,对着天空喃喃道:“能活一个是一个吧,但愿你们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这回九渊没再戳破他家刀子嘴豆腐心的龙王,在一旁戳着当个人形摆件。可惜龙王没让他“摆”太久,突然一伸手指,把什么东西贴在了他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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