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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拾龙记-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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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继续往村里走,还不及进村,就看到村头聚集着几个人,凑得近了,发现那些人围着一个小女孩。女孩十岁左右的光景,正目光呆滞地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两具尸体,拿破破烂烂的麻布罩着,布不够长,露出其中一人的脚。

    那是一双男人的脚,脚底生着厚厚的茧,想必是经常在田间劳作的。围观的村民像是不敢靠近那两具尸体,只在一边远远地张望,并发出一些窃窃私语。

    “又死了俩,这夫妻两个平时身体挺好,也遭不住这瘟啊。”

    “可不是吗,留下个孩子,还是个女孩,一个人可怎么活。”

    “我看这孩子也活不长了,没准明天就上阎王爷那找她爹娘去喽。”

    李祎看了看那个女孩,面黄肌瘦,看上去就像有病的。他走上前去,在她面前轻轻蹲下了身:“小妹妹,你肚子疼吗?”

    女孩睁着一双大眼睛,茫然地点了点头。

    李祎叹了口气,正要起身,那女孩突然活了似的抓住他的胳膊,眼里瞬间流下两行泪来:“大哥哥,求求你!求求你们帮我把我爹娘葬了吧!我也许就要死了在我死前,你们让我做什么都行!”

    李祎怔了怔,没接上话。观望的人群里有个中年男人冲他们喊:“外乡人!你们赶紧从哪来回哪去吧!陈州城已经没活人了,陈家村也快死完了!你们要是不想把自己也交待在这,就快些走吧!”

    彭彧看着这些老弱病残,一时间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以前父亲教导他,不要随便同情别人,那些人不是因为命苦,而是自己不争气,活不出个人样儿来。可现在他却发现父亲这话并不全对,就眼前的这些人,他们抵抗不了虫病的侵害,平白无故送了性命,活成现在这样,难道也是他们的错吗?

    彭家的商队之所以在陈家村有个落脚点,就是因为曾经的陈家村还算富裕,如果没有那些害人的虫,村民会不会还和以前一样辛勤劳作,平庸却快乐地活一辈子?是否还会在商队离开时热情地送上一把并不值钱的心意?

    他忽然有些迷茫,这些人跟自己非亲非故,他没有义务帮他们。可如果就这么走了,岂非等于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就像面前这孩子,也许明天早上起来时,她就已变成了和她父母一样冷冰冰的尸体。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还是拿出周淮给的那张药方,走向中年男人递了过去。一番解释后男人诧异地看了看他,接过方子,却只扫一眼便还了回来。

    彭彧不明所以,那男人道:“算了吧,我们不识字,给我们也看不懂。就算能看懂,我们上哪里找药去?一纸药方还不如给自己刨个坑等死来得快。”

    彭彧愣住了。

    他想得果然还是太简单,这药方对村民们来说,就像荒漠里即将渴死的人找到了一箱金子,再珍贵,能比得上一杯一文不值的救命水吗?

    他走回李祎身边,喃喃道:“早知道我就让商队把药材也一起拉上了。”

    “没用的。”李祎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那些药材或许够救一个村子的人,可能救活方圆数百里所有的城池吗?你能保证药材在路上丝毫不变质吗?你能保证变质了的药材还是救人的药而不是害人的吗?”

    彭彧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两下:“所以你让我只送药方,还不能说是从哪里流出来的你早都料到了现在这种情况?”

    李祎没答,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听天由命吧。”

    三人到底还是进了陈家村。

    其实除了那副药方,他们也带了两包配好的药材上路,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儿他们商量一番,还是决定拿出其中一包,召集来村里所有十六岁以下的孩子,也包括之前那个小女孩,把药煎了给他们分着喝。

    一副药最多煎三次,三次之后虫也应该排清了。可这喝药的人多,就得多加水,加了水稀释,药效就会减弱。这几个孩子能不能活下来,倒当真要向李祎说得那样——听天由命了。

    五个孩子围在大锅旁,懵懵懂懂地看着婆婆给他们盛药。孩子里最小的三岁,最大的十五,个个脸色憔悴,带着股营养不良的天真劲儿。婆婆是村里仅剩的一位尚且健朗的老人,有些威望,给孩子们盛完了药,又给彭彧一行三人做了晚饭。

    偌大一个村子,所剩不过三十来人。说是顿晚饭,不过是些粝米糟糠,清汤寡水,看着是挺多,实际上只能勉强填了个底儿。

    对于龙王来说,更是还不够塞牙缝的。

    李祎觉得自己也真是憋屈,刚掉到彭家那几天,因为头脑昏沉精神不济,吃不下什么东西。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胃口,又没东西可吃。他到底是条龙,不是那些辟谷的道士,整天东一点西一点杯水车薪地垫,他哪受得了呢。

    什么时候能回冼州,他忽然有点不想干了,吃都吃不饱还让他卖力,他图什么?

    三人草草解决了晚饭,天也已经黑透,估摸着快到陈州开城门的时候,便再次乘马车直抵城楼之下。

    潜岳也没吃饱,赶车赶得都不带劲了。为了防止出现意外马惊,她把马儿拴得更远了些。彭彧提着那盏“亮瞎眼”油灯,举起来往四周照了照,看到城墙根下贴着什么四四方方的东西,捡起来一看——一本小黄书,估计是那天商队遗落以后被风刮过来的。

    他嘴角一抽当下就要撇掉,被李祎眼疾手快地拦下:“别扔,兴许有用。”

    一本小黄书能有什么用?给鬼看吗?

    龙王说拿着他就只好拿着,又往上照了照,看到陈州那破破烂烂的匾额,跟冼州那块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这匾额不知多久没修缮过,木头都快烂完,边缘狗啃似的参差不齐,就剩“陈州”俩字尚且清楚。有风一过,这匾就吱吱嘎嘎地乱响,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寿终正寝。

    彭彧寻思着,这破匾迟早得掉下来。

    李祎倚在一边等城门打开,既然这城门自己会开,那他就懒得浪费符纸和力气了。听陈家村的村民说,其实城门打开以后也不会出来什么妖魔鬼怪,顶多是怪风和不好的气味,好像那些东西都被某种力量困在城中,只能在城墙里头扑腾,没办法出来害人。

    这也正是他们至今还敢住在这里没有搬走的原因。

    李祎已大致有了计较,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符纸,里面包着一枚腾蛇鳞。他捏起那鳞放在鼻端嗅了嗅,算是记住了这味道。

    亥时一到,城门果然如期而开。

    李祎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爷拽过来拉到自己身后,眯着龙目朝城门打量。厚重的城门年久失修,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嘎声,腐臭的风便从那门缝钻出来,刺耳得宛如尖叫。

    龙王当下捂住鼻子,差点被熏了个跟头。

    这味道,得死了多少人?比那天的虫群难闻十倍不止。

    彭彧也被恶心得直翻白眼,手里的油灯被风吹得左摇右摆,光线瞬间不稳定起来。他躲在龙王身后,可惜龙王那身板过于单薄了些,并不能挡风。

    等到城门彻底洞开,彭彧身上的鸡皮疙瘩已经掉了三层。这大夏天的,他竟没由来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可那城门打开以后就没了动静,四周又陷入一片死寂,连虫鸣和鸟扑棱翅膀的声音都没有。由于视力所限,彭彧能看到的范围也就只有油灯照亮的那么点,往更远处是了无差别的黑,实在让人有点发怵。

    不过彭家人脑子都不太正常,彭少爷的脑回路就十分清奇,他发了怵不但不往后躲,还迈步就向前走去。李祎一把拉住他:“你干嘛去?”

    “唔,我给你探探路。”

    明灯似的龙目里顿时露出几分质疑,心说这人在晚上自己都是个半瞎,还探路?到底是探路还是送死呢?

    是嫌带来那袋纸钱不给自己用亏得慌么?

    于是龙王攥住他的腕子说:“用不着,你跟着我。”

    彭彧只好从善如流,而潜岳落在了最后。三人朝那黑洞洞的城门走去,唯一的照明就是盏油灯,虽然是“亮瞎眼”牌,在此时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腥臭的风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城里刮出来,彭彧心说等自己回去非得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洗他三十个澡,拿三十种不同的香料花瓣沐浴焚香不可。

    龙王比他更难受,他恨不得现在就化了龙,一口气吹散这让人反胃的风。再一头扎进东海,他宁可闻海腥味也不想闻腐臭味。

    至于潜岳她还在因为晚上那顿没吃饱的饭而耿耿于怀。

    三人各怀心事,很快就走到了城楼底下,彭彧因为急着给龙王掌灯,不自觉地跟他走成了并排——虽然龙王根本不需要灯。

    正在此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什么异样的响动,木头让风吹得吱嘎吱嘎响了几下,随后——

    某人这倒霉的乌鸦嘴应了验。

第12章 鬼城(四)() 
那块匾额砸下来的时候,彭彧心里想着:要完。

    想他堂堂富甲一方彭大少,就让这么块破破烂烂的匾开了瓢,实在是红颜薄命、天妒英才。若是传出去,只怕能写出一名垂千古的传奇话本。

    可惜,龙王没给他这机会。他那漫无边际的想象力才展开了管中一斑、冰山一角,就被龙爪子狠狠按回了十八层地狱。

    他感到李祎搭在自己腕子上的那只手倏地抽走,随后头顶“咔啦”一响,那块一人长半人高的匾居然就被他这么生接住了。

    彭彧瞪大了眼睛,灯光之下那只近乎苍白的胳膊从袖子里滑出,分明堪堪一握的粗细却力擎千钧,竟连晃也没晃一丝。

    李祎偏过头来,面无表情道:“躲开。”

    彭彧连忙闪到一边,便见他手腕一压,那块匾生让他给扔了出去,腐朽的木头顿时嘁哩喀嚓折成了碎片。

    得,这回连“陈州”俩字也没了。

    李祎一脸嫌恶地掸了掸落在自己肩头臂上的灰,终于忍不住发自肺腑地鄙视了一句:“脏。”

    彭彧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家里只是开了条景观河,已经是龙王给他最大的面子了。

    “走了。”

    李祎走在前面,轻飘飘地喊他跟上,同时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手腕——没吃饱,差点没接住,有点痛。

    对于缺少一餐丰盛食物的怨念格外深起来,只怕等自己找到了那条腾蛇,会忍不住把它抽筋扒皮做了蛇羹。

    而某个对自己命运一无所知的玩意就在这节骨眼上撞了过来——

    彭彧正提着油灯往前走,突然觉得眼前闪过了什么东西,出于本能地抬手一挡,便听“哎呦”一声,那东西“噗”地掉在了他脚边。还不等他弯腰看个究竟,那东西又“嗖”地朝他脸上招呼了过来,凉飕飕滑溜溜地一条,照着他的脖子就是一缠,随后拿尾巴啪啪地打他的脸:

    “不知死活的凡人!你们来这干什么?活腻歪了!快点滚!快滚!”

    彭彧:“”

    什么玩意?会说人话?还上来就让他滚?

    彭彧手忙脚乱地把那东西摘下来,发现竟然是一条黑黢黢的蛇,嘶嘶地朝他吐着信子。

    这年头,蛇也成精了?

    李祎听到响动转过了身,盯了那蛇两秒,手指用力地一捻,好像硬忍住了做蛇羹的念头,开口道:“怎么说话呢?”

    彭彧还以为他在问自己,结果下一刻,那条刚才还在他身上逞威风的蛇就哧溜一下蹿了出去,悬在半空勾了勾尾巴,随即真事似的把蛇头一揖到底:“给龙王请安。”

    彭彧:“”

    差别对待也不要这么明显好吗!

    李祎哼了一声:“说说这城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三人之行变成了诡异的三人一宠呃不,兽。

    彭彧照旧提着油灯,那腾蛇好像专门捡了个好欺负的,稳稳停在他肩头,幽幽地叹了一口凉丝丝的气。

    彭彧颈侧的鸡皮疙瘩直冒,好像梦里那如影随形的叹息又跟在了耳畔,生忍下一个寒颤,便听腾蛇说:“一言难尽啊,我带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随即腾蛇从他肩上滑出,飞在了前头:“这边。”

    李祎跟着腾蛇,彭彧跟着李祎,潜岳跟着彭彧。这姑娘好像没吃饱饭以后整个人都不太对,这会儿两眼几乎冒着绿光:“少爷,我饿,想吃蛇羹。”

    倒是跟龙王不谋而合。

    腾蛇平地打了个哆嗦,飞得更快了。

    彭彧心里也纳闷,不是说这腾蛇是什么跟四神其名的异兽吗?李祎的原形那么大,他以为腾蛇也至少得那么大,可现在看来才二指粗、小臂长的一条小蛇,体型可以算得上短短粗粗,哪有半点异兽的威风?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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