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上-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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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你能死而复活，你能令跛子走路参加百米田径赛又能令盲者重见光辉去天文台观测星
云，你能在水面上行走又能令老者返老还童长出一口新乳牙，你能不用伦琴射线而用肉眼扫
描人体内脏并确诊病变又能不拆开信封而阅读并改写折八道弯而又封得严严实实打上了火漆
羽毛的信件，你能不打开软木塞塑料盖商标封签而取出药瓶中的药片又换进新药片，你能使
水变成酒使酒变成水使这一杯酒变浓又使那一杯变淡，你能取出人血中的恶变癌细胞任意增
删一个人的阳寿，所有这一切奇迹只存于你的一念之间，你的功能无边没有人敢不相信！你
曾经被邀请做过多次示范并受到重点保护，难道你拒绝你的女儿的请求，就不能帮助她免遭
被玩弄被欺骗被玩弄被遗弃的命运吗？”
我心如刀绞。想不到一个如此貌美多情令世界为之动容的女子却受到了负心者的凌辱！
我真想随她去找那位负心的郎君，用言语的狂风暴雨向他轰炸，我真想用耶和华用摩西用释
迦牟尼用阿尔卑斯山和尼罗河和幼发拉底河的名义诅咒他的无义！我将带着我的信徒我的听
从包括所有对我感到好奇的人，以及怀疑我钉我的梢录我的音搜集我的黑材料的人，我也要
带上他们，他们也是捧场，他们也为我增添声势气氛，我们要一起去质询去听证辩论去批判
去维护人类的尊严和弱者的权益，我要揭露伪善者的虚伪预言他的下场像预言地震、艾滋
病、世界大战与森林大火！我相信我的权威我的成功我将会重新看到这位不幸的女子的笑颜
如桃花怒放！
然而不能。我的两手流血如火烧。我已经开始被钉死了。
又有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向我走来，他神色严肃不苟言笑。他稍微有一点发胖，两眼带
着杀机，很像荒野上的狼眼。他毫不谦卑畏惧地走过来，一把把女子拉开，连施刑者刽子手
也不敢干涉。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带着最致命的大钉子的主要行刑官。然而他来了以后向我
行举手礼，虽然他没有戴帽子。他嗓音洪亮地喝道：“听了，耶稣！我才是真正的正牌信
徒！我不但是信徒而且是卫士，不像刚才那女子，她虽是信徒却不是卫士！我每天都念你的
名字，重复你的话语，有时一天重复３２次！你本来应该降福给我，只要你长眼的话！谁想
到你有眼无珠却降福给我的邻居！我的邻居比我小十几二十岁，不提你的名字也不祷告你的
言语，遇到不相信不郑重的人他也不去跟踪不去报告不去重炮猛轰，而且，他还爱喝酒爱打
扮还写过一首无人能读懂的爱情顺口溜！我造了二层楼房，他居然后来居上造了三层楼！在
我居住在二层楼顶的时候他还住桥洞呢！他居然敢盖三层楼！居然有一班无知小民为他盖
房！我一怒之下盖到了五层，我是五层楼，比他的高两层！你本该保佑我的五层楼房天长地
久固若金汤才是！而你好糊涂！你竟叫我的五层楼塌掉了，刚起来才没几个月！而且砸死了
我的爱子！我的爱子长着多么鬈曲的头发！呔，耶稣！快发挥你的威力让我的扬扬得意的邻
居的三层楼房倒塌！如果他的房倒塌不了你就发动一次地震吧！断层地震，不容含糊！砸死
他！砸死他！即使陪着一百人也要砸死他！”
这话听了，真让我怒火中烧！我多么想指着他向人们示众！看啊！这是一个伪善的法利
赛人！他又愚蠢，又自负，又奸诈，又狂妄！他嫉妒比他年轻的邻人，妒火遮蔽了他的眼
睛，使他充满了虎狼之心！对于这样的人，自私自利都谈不到，他并不要求利己，却一心只
求害人！多么可怕的思想，多么可怕的意愿，多么可怕的言语！为了嫉妒和伤害他不服气的
一个邻人，他竟祈祷上苍禀告上苍发作一次地震！他竟不惜把千百人送入坟墓！他竟不惜破
坏和损毁多年来辛辛苦苦积累建设起来的一切！他竟惟恐天下不乱地表不震！他惟恐民主和
谐的气氛会继续保持下去！尤其殊堪痛恨的是，这样的恶人竟自命为我的信徒，竟打着我的
旗号！用那些虚假的繁文缛节，用那些虚假的不厌其烦不知羞耻的重复来证明只有他最忠于
我，只有他得到了我的真传，似乎我真的给了他什么祖传衣钵专利许可证！呵，呵！连犹大
也做不出这样的事！他告了密，然而他受不住良心的责备，头一天晚上他已投环自尽！呵，
呵，伪善者比大恶者还要大恶百倍！肥头大耳的狼种猪比混吃蒙睡的约克夏猪与尖牙尖嘴的
荒原野狼还要可恶百倍！像这样的丧失了善心爱心公平谦逊的坏人怎么可能是我的信徒！他
从做人的根本原则上就与我和我的真正的门徒背道而驰！不要听他的……
然而我没有喊出一声来，我更没能够下来。请记住，上了十字架的就别想再下来。我的
两掌已经钉死。我的舌头已经麻木，我的声带已经松弛，它再也颤不动空气。而且，就在我
震怒的时刻行刑者抄起我的右脚摞在我的左脚上，用一颗特大号的铁钉刺入我的右脚背，一
锤，两锤，钉尖穿透了右脚扎入了左脚背，就在这个时刻，我再次昏了过去。
八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反正我醒过来了。我的形象已经完成。我的头颅下垂，又忧伤又优
美。我的完全张开的手臂好像等待着准备着拥抱世人。两颗残忍的钉子使我的两臂永远弯不
拢。我的姿势永远是欲拥抱世人而不可得，而不可能。我永远完不成对世人的拥抱。我的肋
骨上流着血。我的依稀可见的肋骨充满了一道道一重重人类的痛苦。这种痛苦是这样丑陋。
而这种丑陋又是这样痛苦。我们为什么要生出这样丑陋而又痛苦的肋骨！它又是那么娇嫩，
那么容易折裂，它是那样虚假的防线！唯一可取的是我的两条被钉死的腿！我的腿即使瘦削
和被钉死，它们仍然是颀长的、有力量、有韧性的！它们走过了多少艰难的路！走啊走啊，
向着天国，向着仁爱，向着宽恕，向着团结和欢乐！我坚信有这样的仁爱欢乐的天国，我的
信徒们坚信跟着我可以抵达这样的团结宽恕的天国，我的腿从地上走上了十字架，这是无限
大的一步，这是永远也走不出走不成走不完的一步，然而我走出了走到了！
我再也不能走也不需要走了！
然而我又醒过来了。周围不是天国。没有祥云，没有酒一样的神泉，没有张着翅膀飞翔
的天使，没有天父，没有孔雀和仙鹤，没有上天的宫殿……只有尘土，只有风沙，只有忽大
忽小，忽冷忽热，忽香忽臭的空气流动，只有此起彼伏的声音喧闹，只有一片一片陌生而又
熟悉的面孔，忽而联结成块，忽而又各自分散。
我听到了赞美诗：
呵，光荣！呵，仁爱！呵，痛苦！
一切归于我主！归于我主！归于我主！
他为拯救我们而踏上了死途，
他死而复活，永是我主！
凡呼唤他的圣名的都将得到保佑，
凡祈求他的圣意的都能得到垂顾，
凡迷途知返的都能得到他的指引，
凡献身于主的都是他的生徒，
一切光荣，一切仁爱，一切痛苦！
赞美诗使我热泪盈眶而又无比酸楚。孩子们！天真而又利己的人们，其实，你们的罪恶
并不会因呼我的名而自动淡化，你们需要的想要的祈求的一切也不会因呼我的名而自动得
到！我该怎么样帮助你们？我该怎么样告诫你们！
与赞美诗的神圣音律声调一起，我听到了各式各样的祈祷：
给我金钱！给我富裕！给我幸福！
给我健康！给我长寿！
让病者痊愈！让亲人康复！
让我成功！让我升迁！让我得到！
让我如意！让我快活！
让我随心所欲！
我要爱，我不要恨！
我恨别人，我不爱别人！
判定我的冤屈，判定我的无辜！
判定他的罪恶！判定他的灭亡！
种种声浪混杂在一起互相纠结互相冲撞，如海潮如战鼓如万箭齐发如暴风骤雨。与此同
时老的少的大的小的穷的富的男的女的向我涌来给我叩头向我伸手向我哭向我叫吻我亲我抱
我舔我抚摸我，我又昏过去了。
若不是一声凄厉的叫喊，我还会昏睡下去。
“他是骗子！他是坏蛋！”多么尖利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叫喊！这声音甚至使我的痛苦
的火烧火燎似乎冷却了那么一、两度，我不但感到燃烧灼烤，而且感到了冷冻！
原来是那个美女，她披头散发；两眼蒺藜，她指着我大喊：“他是一个无用的废物！他
骗取了我的信仰我的虔诚我的祈祷，我本来以为他应允一切帮助一切做到一切，以为他是真
正的先知真正的人子真正的犹太王真正的弥赛亚！结果，根本不灵！他只是个尸位素餐的偶
像……
一连串应和的咒骂声向我袭来！
我们不再受骗，我们不再上当！
我们认清了你不能带来吉祥！
我们不再上当，我们不再受骗！
我们认识了你不会带来平安！
说呀，说呀，说呀！
说什么你法力无边……
却为何连自己都救不了，命归黄泉？
哈、哈、哈……
他们跳起了魔鬼的舞蹈。参加跳舞的有我的行刑者。他们一面跳一面指着我的手我的脚
我的胸我的钉子扬扬得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位皓首银须的学者模样的人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说道：“按照
东方哲人的说法，叫作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还说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是说，
你们相信他是先知，他就是先知。你们相信他不是先知，他就不是先知……”
“胡说！诡辩！废话！两面派！老狐狸！折衷主义！放屁！”
人们喊了起来，不知道谁在喊谁，也不知道这喊叫与我有什么关系。接着，我听到了各
种议论！
“这是鸦片！这是毒品！它麻痹我们的意志，污染我们的心灵，用虚伪的关于天国、关
于永恒、关于灵魂得救与彼岸的幸福的空谈来掩盖今世的种种弊端，取消此岸的艰苦奋斗，
打倒它！揭穿它！批臭它！”
“这是人类心灵的向往、创造和依托！连同他的血与他的命，他的头颅与他的十字架，
这是象征也是警告，是善的归趋也是恶的挑战，是刺向每个人的良心的万把尖刀！是伟大与
崇高的精神的载体！同样，又是残忍与罪恶，是人类自身制造出来的痛苦的直观！”
“这是一个沽名钓誉的人的成功之路！他的含辛茹苦，他的节衣缩食，他的博透宽恕，
他的禁欲主义，全都不过是一种策略，一种狡狯，一种刁买人心的刘备摔孩子式的谋略，一
种吃小亏占大便宜的棋路子！天下哪有好人？天下哪有神？所谓好人，只不过是些酒囊饭袋
弱智者！真正的哲学只有一种，那就是狼对着狼，你想吃我么？我还想吃你！”
“其实他和你和他和我和她一样，他就是他，也就是说，他什么也不是，也就是说，历
史让他是啥他就是啥！”
“无论如何，他是一种理想，是善的大成。不能正视现实与不相信任何理想，不相信恶
与不相信善，起码是一样糟糕！”
“誓死捍卫！不准玷污！亵渎神明者千刀万剐！”
“根除邪教！还我正宗！正宗大统，异端绝不容！”
“你说他是假的，你上来试试！谁敢上十字架！谁敢接受四个致命的铁钉！”
“钉得好！死得好！钉得伟大！死得伟大！钉得崇高，死得崇高！就是好，就是好，就
是好！”
一个彪形大汉，面如重枣，声如铜钟，身高是我的一倍半，体重是我的三倍，语言能力
是我的１５倍——他会说１５种语言。他用１５种语言宣布：“看啊，听啊，我们在求他！
我们在告他！他们在跪他！我们在等他！我们望眼欲穿！我们左等右盼！可是他呢？他看也
不看我们一眼！理也不理我们一声！动也不动一下！他拒绝接见我们！他冲着我们摆架子！
他居然摆十字架子！他赶情好了，他成了功了，他上了架子，他他妈的神气了！可他给我们
谋的福利呢？他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有大苹果吗？有人参鹿尾巴枸杞维他命Ｅ吗？有金刚钻
石玛瑙猫眼狗洞吗？有猪蹄儿吗？所有的好处都自己吞了！
请问，没有我们集体的推荐他上得去吗？”
没等他说完就被众人推了下去，上来一队女人拖住我乱吻，七嘴八舌，有的是丈夫久病
忽愈，有的是儿子长出了门牙，有的是卖鸡蛋发了大财，有的是房塌而幸存……她们说这一
切好事都是由于我。
另一队人向我啐唾沫，因为自己脸上长癣，因为死了爹，因为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