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往事:我和三里屯的男人们-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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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叫着醒来,小五在夜色中问道:“江绒,又做噩梦了吗?”
“我看见江生了。”我一边说着一边穿衣服拿着手电冲出门。
“你大半夜地去哪里?”小五喊了一声,爬起来跟在我的后面。
我从屯子后的北坡一路跑到废弃的煤矿厂,朝深不见底的矿井走去,小五从后面拉住我,他说道:“江绒,你是做梦梦见他了,江生不会在这的。”
我坚持要去矿井边,小五只好拉着我一起过去,我用手电照着矿井下面,发现矿井已经在雨水的冲刷中木梁崩塌掩埋,小五拉着我往回走,如同行尸走肉。
我说道:“我想去找江生。”
小五说道:“你又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说道:“我看报纸上说了,战事转移到了上甘岭。”
小五说道:“江绒,上甘岭战事早就过去一年,那里现在已经不打仗了,如今和平谈判期间,过不了多久江生一定会回来的,如果高考成绩下来后他还没回来,我跟你一起去找江生,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随着小五回了家。
那年的考试成绩由于天灾人祸等原因一个多月都没有公布,七月中旬返校的时候学校让我们过一周后再次返校,小五那段时间整天陪在我身边,直到七月二十七日,和平谈判结束,抗美援朝和平协议签订,被派去战场的志愿军开始陆续归来。
当时的北平东站穿过东直门走半小时就可以到达,我激动得一夜没睡,第二天早早地爬起来,和小五一起去了火车东站接江生。
载着志愿军的火车到站时,我所在的列车车门里最先下来的是一名面目全非的青年,我盯着他看了好久,冲他笑了笑,他也冲我笑了笑,然后背着行囊挤进人群里。
我看到他的耳边有一颗痣,走路的姿势也和江生大不一样这才放下心来。
许多前来迎接的战士亲属看到志愿军下车后都哭成一团,这些志愿军中有的瘸了腿,有的没了手,有的耳朵被炸掉半边,但大多数的人都完好无损,只是脸上和脖子间多少有些伤痕。
一列火车上的志愿军很快全部下车被接走,我和小五穿梭在人群中喊着江生的名字。
小五说道:“刚刚我问过了,志愿军返乡的火车这几天每天有两趟,还有一趟是在傍晚。”
我点头,说道:“刚刚我看见有人举牌子,上面写着名字,火车上下来人一眼就能看到,我们也去写一个。”
小五应了一声,先带着我去吃了早饭,我们逛了几家火车站周围的商店才知道有专门卖这种牌子的。
我写好了江生的名字,小五见我一直打哈欠就将我领到车站月台边,让我枕在他腿上睡一会儿。
我这么一睡就睡到中午,小五见我醒来,问我饿不饿,我摇了摇头,坐起身来,小五说道:“还有一趟车是傍晚才来,要不我们傍晚再回来?”
我摇了摇头,坐在台阶上的阴影里,周围熙熙攘攘人声嘈杂,我很快又睡了过去,期间醒了不知几次,每一次我都感觉是江生将我叫醒。
傍晚的火车到站时,我让小五尽量将写着江生的牌子举高点,小五人高马大,站在人群中本就鹤立鸡群,此时举着牌子,只要江生一下车,没走几步准能看见。
可让人失望的是,江生并没有在这辆火车上。
那天晚上我不死心,站在月台上看着月色降临,看着不远处的车水马龙,这才回头对小五说:“看来不是今天,还有两天的火车,我们回去吧。”
我不知道小五能不能听出我语气中的失落,但是小五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随着我平静地离开东站,回了三里屯。
第二天我和小五依旧早早地到火车东站等待志愿军返乡,依旧是从早到晚也不见江生的身影,我的心里越发激动,听说明天就是此次最后一波从前线回来的志愿军。
我第一次精心打扮着自己,梳洗自己的头发,还用母亲的雪花膏涂在脸上,衣服上有褶子也让母亲帮我烫平。
我不知道梨园的胡小猛和喜儿等人在哪听到的消息也来到了火车东站,他们看见小五手里写着江生的牌子就上前和我们打招呼。
如今的胡小猛和喜儿已经是北平城出了名的京戏大拿,两人都带着帽子,将帽檐压得很低,似是生怕别人认出。
江生在战事的第一年同样写信给过胡小猛,胡小猛说江生起初是在部队做医疗兵的,有时没打仗,为了缓和军队的气氛他会带头唱歌,江生在部队是最会翻跟头的一个,人缘也极好,战友们都很保护他。
到了傍晚最后一列火车来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挤到前面喊着江生的名字,后来胡小猛和喜儿相继坐着黄包车离开车站,小五一直陪在我身旁,等到月台上的人散尽,一些战士家属捧着衣服和遗物哭号,被人拉出车站。
小五到旁边跟一名看守月台的解放军打招呼,问他是不是还有志愿军返乡的车,那人摇了摇头,说这是最后一列了。
小五愣了神,刚要离开,那人又叫住小五,说战场不止一处,这次来的只是几个团的兵力,部分人还都驻留在他乡,不可能一下子全都回来。
我和小五出了车站第一时间去了王伟的家里,三年前王伟和江生一起出征,但是当我和小五到了王伟家里,只看见王伟老迈的父亲正蹲在院子里抽烟,他的面前,摆着一套军服,还有王伟的徽章。
我和小五匆匆地返回三里屯,那时候一名身穿军装的人刚好从家里出来,我看了他一眼就跑进门内,母亲抱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军装正哭得发抖,她的手里拿着一张革命烈士证明。
志愿军818部队三连一班班长,江生。
第086章 一门双状元()
我觉得胸口发闷,喘不开气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小五正趴在床边,他见我醒来,问我哪里不舒服。
我只觉得心里酸涩难忍,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似乎忘记了一个人,记不清他的模样,便问道:“高考成绩出来了吗?”
小五说道:“还有两天才返校。”
我望着屋顶的房梁,小声地数着:“一九四六,一九四七,一九四八,一九四九,一九五零,一九五一,一九五二,一九五三,八年了。”
“什么八年了?”小五神情疑惑地问道。
江生被黎叔接去日本整整八年。
我说道:“我想喝水。”
小五起身去给我倒了一杯热水,我喝完水起身出门,朝三里屯的后面走去,那时候野花满山遍野,到处蜂飞蝶舞。
小五见我没事也就没跟上来,他在家里收拾家务,晚上的时候母亲神情疲惫地回到家,小五喊了两声母亲都像是没听见,小五说道:“娘,今天的米我淘好了,待会我来煮吧?”
见屋里没声,小五疑惑地进屋,正看见母亲趴在地上昏迷不醒。
母亲伤神过度,加上长久以来的疲劳终于让她不堪重负病倒在床上。
一个女人长久以来干着和男人们一样的脏活累活,母亲身体本就瘦弱,积劳成疾,时常腰酸背疼,再加上她夜里睡觉不踏实,偶有偏头痛的病患。
深夜的时候,高大的小五背着母亲从医院回三里屯,瘦弱的母亲趴在小五的背上,像是个女孩子一样。
回到家后,小五将母亲放在炕上,替她盖好毯子然后才到院子里洗澡。
小五以前向来对我不避讳,这几年随着身体的变化他每次洗澡都避开我,等身上的水珠干了再穿着亵裤进屋。
我记得江生以前也是这样。
我突然小声地哭出来,哭得很委屈,小五见我哭,安慰着说道:“娘都没事了,只是劳累过度,江绒你不必担心。”
我说道:“我想哥哥,他肯定没死,不然为什么连尸体和骨灰都没有。”
小五说道:“江绒,我以后做你哥哥好不好?”
我说道:“不好,我只有一个哥哥,叫江生。”
“那你做我老婆好不好?”
小五的话突如其来,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眼里有闪烁欲出的光晕,我点了点头,说道:“好。”
第二天母亲早早地醒来,他的气色好了一些,正在院子里收拾家务,时不时地从门外偷偷瞄进来。
小五听到院子里隐约的动静,有些羞涩地从床上爬起来,昨天晚上我让他躺在我床边,他并未动手动脚,我枕着他的肩膀也很快睡着。
“娘,您怎么起这么早?”小五边说着边从母亲手里抢过水桶。“我去打水就行,今儿可别去工地了,等明天学校通知了成绩我帮您工地干。”
小五出了门,母亲犹豫了一下,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我的名字,见我没答应,也就没再开口。
那时候的小五在三里屯的名声极好,力气大,会帮家里干活,见到人主动打招呼,乡亲们有什么事儿都会去找小五帮忙。
附近村里的知道母亲收了小五做干儿子,因此就托媒人前来找母亲,要把家里的闺女嫁给小五,在这时代像小五这样的人,再不济也不至于让自己家里老小饿死。
赵富贵和沈阿娘的女儿丫丫看到小五就叫哥哥,缠着小五让他抱,她在家时时常听沈阿娘说江生和小五的好,就说长大了要嫁给江生和小五。
小五问道:“丫丫,我和江生哥哥你到底想嫁给谁?”
丫丫说道:“先嫁给江生哥哥,再嫁给小五哥哥。”
小五问道:“只能选一个呢?”
丫丫想了想说道:“那就嫁给小五哥哥。”
丫丫对小五的亲昵就算是赵大海看到都吃醋,那时赵大海已经在浅塘镇上的一家工厂做会计,平常上班并不算忙,有时沈阿娘随赵富贵出远门时,赵大海就会把丫丫带到厂子里玩。
那天晚上,北平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堂口的老大秦长成死了。
据说是被人一枪崩了脑袋。
秦长成死后的第二天,秦长成的一家老小也全部都在自家堂屋里上吊自杀。
北平城秦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在秦长卿和秦长德的辅佐下,秦家堂口的发展蒸蒸日上,那时候秦长成在北平城已经大有名气,在北平城除了洪门老祖之外秦长成最为有名的人物。
洪门老祖是参加开国大典时站在毛主席身后的白胡子老头,人称司徒先生,他和北平城的吴青云也算是故交,因为他几年前拜访过秦叔公,所以一直和秦家堂口的关系不错,对秦长成掌管的生意也多有照顾。
因此司徒先生对于秦长成的死大为震怒,第二天就下令彻查此事。
第二天我和小五早早地起床去学校,那时学校的一帮学生看见我和小五进入校门时都纷纷簇拥过来。
在学校的旗杆下面有一张用红纸写的金榜。
金榜上是梨园中学今年高考的成绩,我看到的第二名写着自己的名字,榜眼,江绒。
而第一名的状元却写着马小五的名字。
校长在师生大会上念出成绩的时候,小五的成绩出乎意料的高,他甚至比我高出20分,到达清华北大的录取线。
小五平常的成绩时好时坏,当初他报考大学志愿写上海国立复旦大学时班主任还找他谈过话,说他报考复旦太冒险。
小五想要和我在一起上学,所以也报考了复旦,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考得那么好,成为从三里屯走出的状元郎。
而在八年前吴青云到浅塘镇小学给学生们看相时曾经指着小五对所有人说,小五才是我们这群人中的状元郎。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老师们嗤之以鼻,张先生生气,我嫉妒,就连小五自己都不信。
可如今小五却真成了状元。
我看着小五被校长叫到台上讲话,他望着台下的我,说道:“我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考这么好的成绩,以前的我不学无术,整日给学校和家里带来麻烦,后来因为瘟疫的原因家里发生变故,时至今日,很感谢娘亲的养育。”
小五在台上说着,说得眼睛通红,台下哭成一片,结束的时候他说道:“三年前,若不是江生去参军,今天的状元郎一定是他,有人说他死了,但是我不信,我相信上天一定会让好人有好报,江生总有一天还会回来。还有这次考了第二的江绒,她是女状元,她昨天答应做我女朋友了,我会一生一世都守护她。”
师生们没想到小五会当众说出这样的话,纷纷转头看向台下的我,我面色羞红,小五下了台后,校长又让我上台讲话。
也许是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我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所以我将一切悲伤和尴尬的情绪暂时忘却,幸福不能自已。
我们回三里屯后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