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往事:我和三里屯的男人们-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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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说,我去拿钱给你,一百个大洋是吧。”父亲说道,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门口的江生,说道:“江生呢,你不是说问你爸要五百块大洋给我的吗,钱拿来,给你姥姥。”
江生攥着拳头,看向一旁的人群,倔强不语。
父亲则自顾自地返回院子,没搭理正在哭的我。
舅舅有些害怕父亲,走到门口拉着姥姥说道:“妈,要不咱走吧。”
“走什么,没瞧见他去拿钱了?”姥姥说道。
父亲到了屋里没多久,就走出来,他的手背在身后,我瞧见他手里拿着菜刀,就哭着朝门口的母亲说道:“妈,爸爸手里有刀。”
我刚一说完,父亲一刀就劈在了姥姥的头顶,动作突兀,没有任何犹豫。
姥姥听到我说父亲的手里有刀提前有了些准备,可是她年纪大上哪躲得过去,头一歪,一只耳朵被整齐切下来,还划伤了半边脸,肩膀也被菜刀砍伤。
鲜血溅在一旁母亲的眼角,母亲吓得一颤,姥姥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杀人啦,江正阳杀人啦!”
父亲瞪大眼睛,举着刀就要剁姥姥,姥姥吓得满地打滚乱抓乱踢,舅舅拦住父亲,父亲瞧见舅舅,一刀劈向舅舅脑袋,舅舅用缠着绷带的胳膊格挡,菜刀入肉,一片殷红。
舅舅惨叫,撒腿就跑,人群乱作一团纷纷避让,舅妈和姥爷也喊个不停。
父亲一路追着舅舅乱砍,把舅舅后背砍得血肉模糊,他杀红了眼,谁也不敢上去拉。
“杀人啦,救命啊!”舅舅跌倒在地,望着凶残扑来的父亲大声呼救起来。
父亲一刀剁向舅舅脖子的时候被一脚踢开,马爱国冲过来,一把夺下来父亲手里的刀,他说道:“正阳,你再砍就砍死人了!”
父亲这才有些转醒,他指着门口被吓傻了的舅妈和姥爷说道:“抬滚,我不想看到你们,下次再让我看见,别怪我要了你们的命。”
那是三里屯的村民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狰狞的面目,在他们的印象中,父亲江正阳向来和蔼,见着人会打招呼,偶尔也会闲扯淡,从不做出格的事情,可这一次,父亲却险些杀了人。
父亲当天晚上就被镇上警署的人带走了,直到三天之后被赵富贵保释出来。
父亲出来的时候很颓废,他眼泪哗哗地跟赵富贵说:“富贵,你说我招谁惹谁了,当初你跟我讲张秀梅以前有过男人我不在乎,她突然领了个小杂种回来我也没赶他走,我辛辛苦苦赚钱养家,她怎么就对我这么不忠咧?”
第047章 日子()
赵富贵将父亲保释出来后,两人在镇上的饭馆喝了点酒。
父亲为了赚钱养家这几年和村里的朋友联系越来越少,他看到赵富贵人到中年体态富余,手上干干净净的,不像自己的手上全是老茧和皴破皮的伤口,心里突然不是滋味,大口大口地喝起酒来。
父亲看着赵富贵问道:“富贵,你保释我花了多少钱?”
赵富贵说道:“咱俩兄弟多少年了,还谈这点小钱。”
父亲说道:“你不说我就问警署里的朋友,就当我借你的,借归借,请归请,一码归一码。”
“随你吧,什么时候有钱再说,我又不急,就是看见你这样,心里堵得慌,你现在是不是缺钱,我先借给你点用着。”赵富贵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块钱。
父亲摇头,不要赵富贵的钱,他突然哭着说道:“咱从小一块长大,村里村外那么多朋友,我怎么现在觉得干啥都是自己呢,自打我娘去世后,老江也一去不返,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好了好了,谁都一样。”赵富贵拍着父亲的肩膀,跟父亲干了一杯。
那天赵富贵骑着大梁自行车,后面带着醉醺醺的父亲,东拐西歪地回了屯子。
到了家里后,父亲指着正在做饭的母亲问道:“你怎么还在这?跪着跪着,跪在院子里,不知悔改的东西,别逼我动手。”
母亲停下来,不知所措地站在锅灶旁,父亲冷不丁地一巴掌抽在母亲脸上,咆哮道:“跪着!”
母亲立即跪在院子中,那时我和江生放学刚回家,看到这一幕,江生喊道:“为什么还要打妈妈!”
父亲哼了一声,说道:“我想谁打就打谁,你能管得了我?”
“妈,起来,我跟你到镇上租房子住,不住他们家。”江生过去扶母亲。
母亲不起来,也不说话,江生委屈地耸着肩膀,抹着眼泪。
父亲说道:“我打你妈,打江绒,就是没打过你,你以为我是怕了你爸或者那个黎叔?告诉你江生,我之所以不打你是因为我瞧不起你,我没把你当成自家人看过。”
父亲说完,猛地关上门,说道:“张秀梅,晚上这顿饭你没必要吃了,跪在院子里好好反省反省,你最好现在就发誓以后不跟你娘家那边的任何人有往来,不然你可以试试,我这个人受不得刺激,到时候不仅要砍死你娘家,还得把江生砍死。你存着点钱准备棺材,别怪我没提醒你。”
“妈妈,我们为什么不走?”江生摇着母亲问道。
母亲自始至终都没说话,没有发誓,也没求父亲的原谅,父亲倔,母亲倔,江生也倔。
夜里睡觉的时候我偷偷跑出门将毯子盖在母亲身上,江生就蜷缩在母亲身后的地上睡觉,身子冻得瑟瑟发抖。
我叫醒江生,让他跟我进屋,江生撇着嘴不理我,转过头不看我。
我悄悄地出了门来到小五家门口,用石头远远地砸向他家院子里,脸盆叮当作响的声音传来,屋内很快传来亮光,牛爱花睡眼惺忪地推门出来,将隔壁屋里的小五叫醒问他在干什么。
“妈,我睡觉呢。”小五不耐烦地说道。
牛爱花回到屋里后,我小声地喊道:“小五!”
小五听到动静,推门出来,有些恐惧地问道:“谁呀?”
“是我,江绒。”
“江绒?”小五披着被单出来,趴在门缝上见我正站在门口,问道:“你那么晚了来干嘛啊。”
“妈妈被爸爸罚跪,江生睡在院子里快冻死了。”我说道。
小五听我这么说,连忙开门跟着我回家,江生见小五来了也不搭理,小五便不管江生是否生气,把江生拖回了家里。
第二天父亲起床有些晚了,出门的时候已经艳阳高照,父亲走的时候没理会冻了一夜的母亲就出了门。
江生不知道怎么劝母亲,只得去找沈阿娘,然后和我们一起去镇上上学。
沈阿娘将母亲拉回家里后给她煮了碗粥,然后自己在一旁打花边毛衣,沈阿娘说道:“妹妹啊,咱俩名字一样,岁数也差不多大,实际上嫁的人也差不多,都是好人家。以前我在河南老家时家里穷,我男人又没什么本事,只会种地,又好赌,家里存不下来钱,种地也基本上都是我干活,有一次我娘家问我要钱,也没说啥原因,我就把身上的钱全都给她了,我想着可能有啥急事,毕竟是我娘要的,后来我才知道是我娘给我嫂子买坐月子的补品来着。”
母亲喝了口粥说道:“那毕竟是我娘和哥哥,以前对我并不差。”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事儿却不是这么个事儿。”沈阿娘说道。“男人们一直都说自古忠孝两难全,实际女人更没得选择,你娘和你哥那头是血浓于水,可你毕竟是嫁给了江正阳,又跟人家有了孩子,管他哪头亲,管他哪头有难处,你得先管好自己,别到头来两头都不是人。”
“那我应该怎么办?”母亲哭着问道。
沈阿娘说道:“饿了就吃,病了就治,没钱就等死,人还能怎么个过法?在旁人看来你娘和你哥人品差,所以你帮他们就是帮错了,如果他们名声好呢,帮他们是对是错?”
母亲说道:“我没明白姐姐的意思。”
沈阿娘说道:“意思很简单,你哥犯了法,好赌欠了钱,那是他自己的命,做错了事没有受到惩罚,你从中干预,就是坏了天理。你拿江生的钱给他还了债,你就是被背叛江生,这辈子也还不清,同时又背叛了你男人,让他这辈子心里有疙瘩。你哥要是能痛改前非也就罢了,不枉你得罪了所有人来帮他,可人家到头来还嫌你给得不够多,你想想现在,还有谁没给你得罪的,我的傻妹妹,做好人不是这样做的。”
沈阿娘说着,放下手里的毛衣,又给母亲盛了碗粥,她继续说道:“当年我想两边都照顾到,可到头来两头都得罪了,大饥荒的时候,我娘家和哥嫂一家先走了,讲都没跟我讲一声,我何曾不伤心血浓于水说断就断?。可妹妹你得记着,滴水之恩才能让人涌泉相报,涌泉之恩那不算恩,只会把人淹死,闺女给娘钱财本就应该的,给不起你还要给那就是作践自己。我晓得你心善,但是你的善心要有点主见。”
那天母亲和沈阿娘聊了很久,沈她们一直聊到下午,聊到我们放学回到三里屯的时候。
那天的天空格外的蓝,我们学校回来的路上,江生本来一脸苦闷,可小五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总会缠着江生让他跟着蹦蹦跳跳,江生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一些。
江生向来是这样,逆来顺受,他总能很快适应身边的环境,起码看起来像是已经融入了新环境里。
而那个年月,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以为父亲过一段时日就会原谅母亲,母亲还有机会为自己一时犯下的错误进行弥补。
也许是父亲前一夜喝了酒,也许是他最近心情波动太大,又或者他去宪兵队的时候太晚了,所以才导致了灾祸的降临,总之父亲的噩耗就这样不期而至地传来。
那时母亲还在沈阿娘家,见赵大海回家,沈阿娘说道:“小孩们也都放学了,我看江正阳这两天回来挺早的,过一会儿等江正阳回家我去跟他说说,日子还是得过的,这年头没点麻烦事儿那还能是过日子嘛。”
沈阿娘话音刚落,门口的赵大海说道:“妈,有人打电话来,说是找江正阳的家属。”
第048章 往日不复()
父亲因为家事的情绪波动当夜失眠,第二天去镇上点卯时迟到遭到建筑队领导严厉批评,随后去宪兵队干活又被痛骂,一整天心不在焉的他从三楼高的建筑上摔下来,被钢筋穿透了一条腿。
宪兵队的医院不容许中国人住院,所以才打电话通知家属,让母亲将父亲接走。如果父亲不是建筑队的人,寻常的劳力受了不可治愈的伤就会被直接扔在大街上。
父亲在家躺了半个月花了不少的医药费,都是母亲向三里屯的乡亲们东拼西凑借的。
那时的医疗卫生不好,寻常小伤小病要了人命的事情屡见不鲜,母亲请了不少大夫来看父亲的腿,终究是保住了命,却从此成了残废。
母亲有一次偷偷带着我去了趟镇上找姥爷要钱,被姥姥姥爷轰出家门,去找舅舅也没要来一分钱,她带着我回来的时候眼神特别迷茫,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每每想起,心生绝望。
父亲因为残疾丢了宪兵队的工作,而那个年代,瘸子想要找份工作干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富贵认识一些镇上工厂的老板,他想要帮父亲介绍进厂,可父亲却拒绝了,因为腿的缘故工厂不给父亲上流水线,只能安排看大门或者看仓库,一个月十五块钱,一旦遇到紧急事故他还没法处理,相当于个摆设。
父亲是个好面子的人,除了母亲的事情上,他从未丢过脸。
父亲也就是从那天起再没笑过,永远都板着一张脸,看见母亲的眼神都充满厌恶,他们晚上同床而不同枕,就连被窝都是分开的。
父亲时常对母亲说的话就是:“这下你满意了?”
母亲从不反驳父亲,甚至父亲有时歇斯底里大吼她时也装作没听见,他每天照顾父亲的起居,每天依旧是在五点钟起床,打扫院子,收拾家务,等我和江生快起床时再开始做饭。
父亲也想过去找一些能干的手工活工作赚钱,但他干惯了工地的工作,双手粗糙不堪,也不灵活,编斗篷编鱼笼都编得不好,被人辞退了。
父亲也和屯子里的木匠学过几天手艺,最后也是悻悻而归。
父亲每次拄着双拐从屯子口路过时总会行色匆匆又不抬头,生怕别人看见自己,又生怕自己看见别人。有一次他走得急,一不小心跌倒在地,村民们过来扶他时,他大声地让别人滚开,眼睛通红,像是要杀人一样。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父亲开始酗酒,他每天都将自己喝得晕乎乎的,动辄就会讥讽母亲和江生几句,有时喝得烂醉如泥,吐得到处都是。
有一次江生受了父亲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