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往事:我和三里屯的男人们-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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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唤作皮猴的孩子说:“我哪有欺负他,他趁喜儿不在坐他的大衣箱,我让他起开他就站在龙口堵着。”
胡小猛听完也不禁皱着眉头,他呵斥道:“江生是师傅请来的客人,又不是梨园的人,不知道规矩,你不会好好跟他讲?”
皮猴哼了一声,一脸不服,胡小猛说道:“把你的花脸重画,马上就出发了,尽给我惹麻烦,欠收拾的东西。”
胡小猛说完将江生领到化妆台前,帮他将脸上有些抹了彩的地方重描一遍,胡小猛说道:“江生啊,这戏园子里的规矩多,你不知道也不怪你,我现在跟你讲讲,就比如刚刚你做的大衣箱是花旦坐的,旁人就不可以坐,龙口就是戏箱子间,咱唱戏的靠的是嗓子吃饭,龙口就是嗓子,你往哪站可不就卡嗓子了么?”
胡小猛将各个生角儿、旦角儿、净角儿、末角儿和丑角儿和戏箱子落座的规矩和江生讲了一番,江生嗯了一声,说道:“怪不得这么横,原来这个皮猴是工丑角儿的。”
胡小猛说道:“那可不是,丑角儿的地位最高,不仅箱子随便坐,没见师傅让大家化妆的时候还要先在他脸上花一笔别人才能动,咱今天主要不是表演唱戏,不然这衣服穿上后都得老老实实站着,哪有箱子坐,等会我帮你教训教训皮猴,让他不长眼招惹你,好在他有分寸没抓你脸,不然定被师傅剁了手指。”
江生说道:“师兄不必,我没放在心上,反正演完今天也就回学校了,我不喜太多规矩约束。”
第036章 初至梨园()
北平城包括外城,内城和紫禁城,一天的时间定然走不完,九皇会的戏班子实际上只是绕着附近的几个镇子走一圈,即便这样一天下来也累得众人抬不起脚,抬着轿撵和箱子的人更是累得瘫倒在地。
江生一直坐在轿撵上倒是累不着,只是路上天干气躁的喝了不少水,路过浅塘镇时很多人跑到街上围观,浅塘镇小学的人也都偷偷跑出去,这其中自然有小五、赵大海和我。
江生似乎是听到了我们的声音,他被晒得脸通红,嘴唇发白,向我们笑了笑。
之后江生就被抬走,逐渐远离视线,到了放学时他才回来,脸上的粉彩已经洗净。
“不是说完事了带我们去吃好吃的么?”小五问道。
江生说道:“等你们放学再到梨园天儿就晚了,咱们今天吃完肉包子再回家,我请客,明天不上课咱们再一起去,我跟老师傅讲过了,他说明天来接咱们。”
小五听到有肉包子吃自然欢喜,我们四人坐在包子铺力吃得欢快,每人要了两笼包子和一碗粥,吃得肚子饱饱的这才朝三里屯走。
第二天清早,龙师傅带着胡小猛赶早去了张先生家,龙师傅先是和张先生聊了下将江生带到戏园子学戏的事情,张先生向来喜听京戏,对此倒是不反对,反正江生在学业上也不会耽搁。
张先生说道:“若是江生能进梨园我自然乐意,但我毕竟不是他长辈,这具体怎样你还得问他父母和他本人意愿。”
“这是自然。”龙师傅说道。“我心想将张先生的学生带到我梨园子,是要提前招呼一声的,他父母那面我这就去沟通沟通,只是不知道他们家的家境怎样?”
张先生说道:“具体怎样我也不知,但是他们家是住在三里屯的,想必也不怎样,详细还要龙老弟自己去看看了。”
龙师傅和张先生告别,租了几辆车到了三里屯,母亲听到动静走出门,见门口的一老一少还有几辆黄包车,问道:“您是?”
龙师傅说道:“我是梨园镇戏园子的园主,我姓龙,您是江生的母亲?”
母亲点头,说道:“哦,是龙老师傅,江生昨天晚上跟我说了他在戏园子的事儿,您是要收他为徒?”
“看来您是个明白人儿,那我就直说了。”龙师傅说道。“咱们梨园正招收新班子,江生的长相身段都符合,昨晚也献了两句唱,嗓音过得去,如今这世道乱,混口饭吃不容易,多少户人家挤破头想要将孩子送进去,为的就是博个出人头地,您身为江生母亲,意愿如何?”
母亲说道:“龙师傅看上咱家江生是他福分,只是我和他爸都乐于看到孩子读书,学戏不是不可,但是我以前听父亲讲过,梨园唱戏一般都是穷苦孩子出身,要签卖身契,再者唱戏卖艺,人前风光人后遭罪。咱家孩子吃不得打,我也不是想让江生作为特例,那样坏了梨园规矩,就是想让江生作为旁听,学个把月,要是他愿意留下自然按照您的规矩来,要是不愿意留下,他可随时走,您看如何?”
母亲说得很周到,胡小猛却听得直皱眉头,说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江生虽是个好胚子,可不经磨练也成不了材,师傅,我虽想要这江生做师弟,可若是坏了梨园规矩,您不破例也罢,咱家喜儿身子骨弱,又不是一病不起。”
龙师傅犹豫了半晌,说道:“倒也不是破例,若是他不愿吃这行饭,咱也强迫不得,那就按照大嫂的意思,以三个月为期限,若是三个月过后他愿意留在这行我就收他为徒,若是不愿意,就放他回来,说明咱们无师徒缘分,学校张先生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从今天起江生就可以收拾东西到梨园住下了。”
母亲招呼龙师傅和胡小猛进了家门,两人又聊了许久,之后母亲便把江生的行李收拾好让江生带上。
当天我和赵大海随同江生坐着黄包车赶往镇上,江生要去接小五,龙师傅也只得同意,顺路将小五也带去梨园一顿胡吃海喝。
下午要离开的时候,我拉着江生问道:“哥哥你不跟我回家吗?”
江生小声说道:“江绒,我得在这待一段时间,其实我老早就想来学唱戏了,梨园规矩严得很我出不去,你要是想我了,就跟小五过来看我。”
我点头答应,心里很是不舍,和赵大海上了黄包车还回头看了几眼送我的江生。
我和赵大海和小五走后,龙师傅让胡小猛安排江生的住处,龙师傅回房后不久,梨园管家就敲门进了房里,开口说道:“查到了,这孩子果不是寻常人。”
“还有什么来头?”龙师傅略微诧异问道。
梨园管家说道:“十年前陈公博逃到北平,生的小儿子就是江生,这江生姓陈,来北平才不到一年。”
龙师傅皱着眉头,说道:“那怪不得这孩子才上一年级,这几日我观察下来也觉得不简单,心道一个农户家里怎么还能养出个气质非凡的小少爷来。”
“那您看这孩子该怎么处置?”梨园管家问道。
龙师傅说道:“还能怎么处置,富贵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万一伤筋动骨出了问题还不得来拆了咱园子,跟京城的小贝勒和堂口的秦长卿一样就图个乐,也怪我没打听仔细就招了他来,就让他来旁听几个月,罚归罚,不打他就是。”
“我这不是怕乱了规矩,遭其他孩子多心多嘴。”梨园管家说道。
“那岂不是正好,人的命本就有贵贱,有人生来就是皇亲国戚,有人生来就是猪狗一窝,要让他们知道只有成了梨园大拿将来才能显贵,才能成为人上人!”龙师傅挑战眉头说道。
龙师傅和梨园管家在屋里长谈,如今带着最后一班的戏园子小徒,带完这一届也该走下历史帷幕,不免得有些兴叹感怀。
而在弟子房中,一群孩子刚走完九皇会又被梨园管家训练了一天,一个个累得腰酸背痛,个个都把身上汗湿的衣服脱下来往炕上随意扔,拎着澡盆就到院子里冲冷水澡。
江生不太适应群体生活,以往洗澡都是有人照顾,放好了热水和冷水,将温度调好了才让他去洗,就算三里屯夏天洗澡也要么是院子中大缸里的温水,要么就是和赵大海、小五这两个熟悉的玩伴到晒了一天的河里洗澡,从未见过这样一群吵吵嚷嚷的男孩子争抢井水洗澡的。
一群孩子光着腚从外面进来后,见江生还坐在炕上没脱衣服,便有人问道:“九皇神,你咋还不脱衣服咧?”
“八成是脱不得,您不悄悄人家坐在轿撵上真跟个神仙似的,可别得罪喽。”另一个孩子怪里怪气地说道。
“让让,让让。”皮猴听到大家吵嚷,就推开人群挤到江生面前一脸坏笑道:“哟,这天上是九皇神,地上是富贵家族的小少爷,晚上睡觉衣服不脱也比咱们干净十倍百倍,弟兄们,你们说他是不是瞧不起咱们?”
“是!”一群孩子应和,围着江生嘻嘻哈哈笑起来。
皮猴继续说道:“你们瞧瞧九皇神要生气了,昨儿个还把我打了一顿,说不来咱戏园子嫌规矩太多,今儿个又来了,这不就是抢咱们喜儿的位置?”
一群孩子继续起哄,江生看向皮猴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又没惹你。”
皮猴说道:“嘿,我就说两句话而已,更没惹你呀,咱们所有人都光着屁股,就你一个是文明人,你说你是不是没有长这东西?”
皮猴说着,屈指弹了一下,周围孩子顿然哄堂大笑,皮猴也扯着嗓子张嘴大笑。
江生赌气,只得将衣服脱光了,气呼呼地拿着脸盆走到院子里冲澡。
“我还以为他没有呢。”皮猴子说道。“奶奶个腿儿的,今儿带这么多人在梨园胡吃海喝也不给爷爷留点”
第037章 没江生的日子()
江生只得忍着害臊在众人面前脱光了衣服,冲完了冷水澡回弟子房时一群孩子也像瞧热闹般起哄。
弟子房内点的是煤油灯,江生站在床边等身上的水干了才穿上亵裤躺床上。
皮猴在炕上上蹿下跳地调皮捣蛋,还把一年幼孩子打得直哭,江生在吵闹中望着煤油灯的灯光,不知道自己来梨园是对是错。
“大师兄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皮猴立马蹿回自己的炕上,和其他人一样老实躺在床上。
胡小猛打开弟子房的门,见众师弟都老实躺在床上,说道:“这几天因为九皇会的事儿训练也都松懈了,吃咱这行饭,必然要把唱念做打的功夫练到极致,不然往台上一站说不好就得露陷出丑,这人啊,风光十年,一朝出丑就什么都没了,说到底还是基本功不扎实,都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众孩童齐声说道,只是众多声音里还夹杂着一声“爷爷晓得嘞”。
胡小猛上前一步,拧着皮猴的耳朵将他拎起来,皮猴立马哎哟哎哟地喊着疼,嘴里求饶道:“大师兄手下留情,我这耳根子要给你拧出屎来了。”
胡小猛哼了一声说道:“你一天到晚嬉皮笑脸,就不怕被师傅打死,旁人说听到了你非要说晓得了,当我耳朵背?”
皮猴嘿嘿笑着,说道:“大师兄高抬贵手,我下次不敢了,谁晓得你这都听得清。”
“把你小裤穿上再躺下,火柴头那么大的棍子,放出来让蚊子咬的?”胡小猛说完,走到江生的床头问道:“江生你在这里住得可习惯?”
江生嗯了一声,说道:“习惯。”
“恩,要是皮猴或者谁欺负你跟我讲,我肯定收拾他服服帖帖的,你不用惧谁。”胡小猛说道。
“谢谢师兄。”江生说道。
胡小猛又看向蜷缩在墙角正抽泣的一名孩童,问道:“小铲子,你哭啥?”
叫小铲子的孩子委屈说道:“没哭啥,撞墙了。”
“你倒是厉害,三天两头撞墙上,那你跟江生换一下,他新来,睡你那里正好清静。”胡小猛说道。
“我不换。”小铲子说道,声音带着哭腔。
“不换拉倒,们都睡吧,夜里别皮闹,要是谁尿床了可别怪我第二天打!”胡小猛说完就在众师弟们的道别中吹灭煤油灯,回了弟子房上方的木楼。
屋内很快安静下来,月光透过竹窗照得半天炕都通亮,皮猴问道:“江生,大师兄为什么这么护着你?”
江生没有回答,假装睡着,其他孩子七嘴八舌地说着,不一会儿也都睡过去,江生听着几个孩子的呼噜声辗转反侧,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三里屯,昏暗的堂屋内,我问道:“妈妈,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没有回答,屋子里只有父亲的鼾声,这几天父亲回来后倒头就睡,家里的钱先是借给赵树根,又借给马爱国,仅剩的几十块钱还被母亲送给了舅舅,我们家半个月都没称点肉回家吃了。
那时候的下乡一年到头能吃到一两回肥肉已经不错,但是父亲是提着脑袋给日本人干活,再加上老江临走前留下来一大笔钱在家里应急,足够我们一家过得上不错的日子。
父亲是个脑子一根筋的人,凡事都认死理,亲戚邻里谁对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