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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正德外记1298-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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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很明白的一件事,王府仗势匿藏了盗犯,地方官既不能入府搜索,又不便上奏指明,只好出此“自请处分”之一计,希望皇帝看出其中别有隐情,降旨彻查。可是皇帝并不怀疑宸濠有何不法的举动,既是“诈称”,就算诈称,自请处分一节,照例发交内阁奏议,暂时不愿作任何处置。
  第二道奏疏,亦是孙隧所上,乃是根据南昌的秀才公禀,保举宁王宸濠“孝行可风”。原来宸濠的父亲,亦很不安分,被革去爵位,改由他的儿子宸濠承袭。闲居多年,一命呜呼;宸濠大办丧事,做足了一副孝子的姿态,借以沽名钓誉;事后又收买了一批无德文人,联名具禀,说宁王宸濠如何纯孝,请官府具奏保举。亲藩的孝行,要由百姓出头来说明,并作保举,这就像皇帝自称镇国公一样,是个笑话;但孙隧觉得这样做法,有安抚宸濠的作用,至少可以让他的造反的心,不是那么急切。所以,虽是笑话,仍旧一本正经地具奏上闻。
  不想,皇帝却看出了其中的不通之处,便向左右问道:“百官如果贤能,‘孝行可见’,应该升他的官;宁王贤,说要‘保举’,我不懂他们保举什么?保举他做皇帝吗?”
  陪侍在御前的,正是当年与杨一清定计诛刘瑾的张永,他亦久知朱宁与宸濠有勾结,颇以为忧,只是深知皇帝的性情,怕话说不进去,让朱宁知道了,反而坏事。如今看样子是有些觉悟了,但还不能让他拿出大魄力来;而且剪除宸濠,不比搜捕刘瑾那样容易,时机未到,布置未周,不可轻举妄动,所以只说了句:“宁王最近行事,颇有乖张之处;请万岁爷识于心,静以观变。”
  “在这里怎么观得出变?”皇帝突然心动,“不如我亲自到江南去走一趟。”
  于是即刻传旨,启驾回京——到京是正德十四年二月,每天在豹房与江彬及朱宁计议,江南有哪些地方可玩,应该怎么走法,要准备些什么?商量停当,在三月里下了一道手谕给内阁,道是:“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朱寿南巡,将登岱山宗,历徐扬,至南京,临苏浙,浮江汉,祠武当,通观中原。着即下敕!”
  这大致是当年秦始皇东巡所走的路线;而“遍观中原”四字中,还包括许多地方。这一下且不说天下骚动,百姓遭殃;更怕宸濠中途设下埋伏,劫持皇帝,下诏让位;甚至索性篡弑,如当年燕王起兵,力夺天下。
  于是满朝交谏,劝阻皇帝南巡。有个状元叫舒芬,措词最率直,理由也最充分,他说,皇帝以镇国公的名号出巡,如果到了亲藩的封地,公爵的身分比王爵低一等,请问皇帝:是不是要以镇国公的身分朝拜亲王?或者,亲王竟以待公爵的礼节待皇帝,又将如何?
  这话问得皇帝无言可答,但亦不愿接受。有些人说得过火了些,越发惹得他大动肝火。于是江彬乘机煽动,皇帝恼羞成怒,处置失却常度,将谏劝群臣,下狱的下狱,罚跪的罚跪,廷杖的廷杖,受处分的官员,计有一百余人之多。气候也怪,三月里的艳阳天气,忽然连朝阴霾不开,水位大涨,漫过御河桥面。天怒人恨,一片凄惨,把皇帝南游的兴致,打掉了大半截。
  就在这时候,宸濠造反的形迹,益加明显,皇帝决定先派人革他的护卫,并对宸濠提出警告,这是出于张永,以及另外两名姓张的太监,张忠、张锐的建议。三张都跟朱宁不和,已在暗中将宸濠与朱宁勾结的情形,和盘托出;而朱宁不知道,还在皇帝面前替宸濠说好话。照平时的情形,皇帝对他的话,不管听与不听,总有所表示,而这一次竟是板着脸不作声。
  朱宁知道坏了,计无所出,又想到了马大隆,悄然相访,闭门密谈,坦率求教。
  “唉!”马大隆叹口气,“干殿下,我早奉劝,急流勇退。谁知道你还惹了这样的祸!只怕难了。”
  朱宁大为惶恐,“马先生,马先生,我知道错了。”他说,“你无论如何想个法子,救我一救。”
  于是马大隆又细问经过。了解愈深,愈觉棘手,想了好半天说:“只一个法子,不妨试一试。干殿下即刻进城告密,请发兵搜捕臧贤;或许可以将功赎罪,略表心迹。”
  “是,是!”朱宁方寸已乱,唯有听从,立即上马回城。
  “祸不远矣!”马大隆望着朱宁的背影,憬然有悟;连夜动身出京,免得受了牵累。
  ※        ※         ※
  发兵搜查臧贤家,抓到了好些来历不明的人,自然是宸濠派来的谍探,以臧贤家为居停之地,不过臧家的秘密,连朱宁亦不尽知。其中有一日靠壁的大橱,开出去就是一条两面围墙高耸的夹弄,因而毕竟还是有漏网之人。
  此人名叫林华。得脱虎穴,星夜赶回南昌,到的那天正是六月十三宸濠生日,在府中大宴地方文武。林华在散席以后,才能见到喝得半醉的宸濠。
  “启禀王爷,大事不好!”林华结结巴巴地说,“臧回回被抄了家,小的机警,逃了出来。听说,朝廷已派人下来了。”
  听得这一报,宸濠吓得酒都醒了,“派人下来干什么?”他急急问说:“派的是哪些人?”
  “派人下来于什么,不知道;派的人一共三个:太监赖义、驸马都尉崔元、左都御史颜颐寿。”
  “坏了!坏了!”宸濠气急败坏地,“是抓本藩来了!快,快祆祆请刘先生。”
  他口中的“刘先生”名叫刘养正,是个举人。宸濠造反,有两个“军师”,一个是在籍侍郎李士宾,一个就是刘养正。宸濠跟刘养正的关系,异常亲密,常年供养在王府中,所以一请就到。
  “刘先生、刘先生,情势急迫了!”宸濠讲了京中的消息以后,接着说道:“你可记得当年捉拿荆王的故事。”
  刘养正自然记得——荆王名叫瞻冈,是仁宗的第六子,先封在江西建昌府,到了英宗正统年间,王宫大殿的正棵上,有条大蛇,蜿蜒而下,蛇头正好俯瞰王座;瞻冈大为惊惧,请求徙封,因而改封湖北蕲州,称号亦改为荆王。
  到了天顺五年,瞻冈病殁,他的儿子都死在他前面,所以王位由长孙见潇承袭。见潇的生母,偏爱老二见薄,这是家家户户所不免之事;而身居王位的见潇,竟会施行报复,而且报复得惨无人道,将老母禁闭在空屋中,断绝饮食,活活饿死,棺材由后园的狗窦中拖了出去,草草埋葬。接着将老二见薄一顿乱棒打杀,再骗见薄的妻子何氏入宫,逼着逞了他的兽欲。
  这还不算,见潇有个堂弟,封为都昌王的见潭,妻子姓茆,是个出名的美人,见潇大为垂涎,千方百计地想勾引上手。可是见潭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婶母马氏,防范极严,毫无机会。见潇一怒之下,将马氏抓进宫来,先剃光她的头发,再抽了一顿皮鞭;然后将茆氏当成重犯一般,拿铁链锁进宫来,让他强暴。
  见潇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封为樊山王的见灏,知道大祸快要临到自己头上了,因而派人密奏朝廷。其时为弘治七年。孝宗得奏,惊骇莫名,世上竟有这样禽兽不如的人,而且身居藩封,非无智无识的人可比,实在是件不能令人相信的事。
  于是孝宗指派太监萧敬、驸马都尉蔡震、左都御史戴珊,到湖北召见荆王见潇进京,先是幽禁在西苑;后来因为谋反有据,降旨赐死。
  萧敬一行,当年出差湖北时,来去都经过南京,作过宸濠的座上客,所以他对这件事的印象特深。如今派到南昌来的,又是太监,又是驸马,又是左都御史,与当年召荆王的职官,完全相同。驸马都尉且是娶宪宗第二女永康公主的崔元,是皇帝嫡亲的姑丈,更见得此行使命的重要。宸濠是认定了自己将步荆王见潇的后尘了。
  刘养正亦觉得其事大有可疑。不过,细细一想,亦无多大关系;他本来跟宸濠商量好的计划,是在六月十五起事,如今不妨提前一天。
  “虽然只提前了一天,”宸濠问道:“刘先生,你应该想到情形大不相同。”
  定在六月十五起事,是因为这年已卯;而“子午卯酉”是大比之年,地方大吏,入闱监临,城防空虚,易于成功。六月十四,尚未入闱,情形自然大不相同,刘养正点点头说:“养正自有道理!”接着,细说了他的计划,宸濠立刻转忧为喜了。
  于是,立刻召集宸濠造反所凭借的武力——鄱阳湖中的大盗吴十三、凌十一、闵甘四等人,连夜部署;同时在王府中亦作了一番布置。
  第二天,宸濠先找了李士宾来,说是就在这天起事,将他留在府中。到了天色大明,所谓“镇巡三司”的地方首长,入府道谢宁王前一天的赐宴;宸濠升殿受礼已毕,镇巡三司准备辞出时,却为王府的护卫拦住了。
  “王爷还有话交代。”护卫说完,便将二门关上。
  巡抚孙隧见此光景,惊疑莫释,姑且镇静等待,只见宸濠出殿走到露台上,大声问道:“大义所在,各位知道不知道?”
  “王爷何出此言?”孙燧问道,“何谓‘大义所在’?”
  “孝宗为太监李广所误,抱民间不知谁的儿子当做亲生儿子,我大明朝列祖列宗,不能享用血食已经十四年!如今我奉太后密诏,命我起兵讨贼,各位知道不知道?”
  此言一出,相顾愕然。大家不但诧异,而且觉得离奇荒唐,因为从未听人说过,当今皇帝竟是先帝抱养的民间之子,这话从何而来?
  于是孙隧答道:“王爷的话,可真是创闻!”
  “宫闱秘闻,外界是不知道的。”
  “既然外界不知道,”孙燧针锋相对地顶过去。“何足为凭?”
  宸濠一时语塞。唯有厉声喝道:“本藩奉有太后的密诏,命我起兵入朝监国,这难道是假的?”
  “岂敢说王爷作假。不过,”孙燧昂然答说,“请王爷把密诏拿出来看创!”
  宸濠何来密诏?只好快刀斩乱麻地说一句:“你不必多说!我现在要到南京,你保不保驾?”
  孙燧双目一张,精光直射,厉声说道:“天无二日,臣无二君。有太祖高皇帝的法制在,哪个敢违背?”
  宸濠勃然大怒,大吼一声:“替我把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抓起来!”
  这一下,谢宴的官员,无不相顾失色,唯一的例外是按察副使许逵,攘臂向前,一面拦阻,一面骂道:“孙巡抚朝廷大臣,你是反贼,敢擅杀大臣?”
  宸濠越发怒不可遏,一声令下,卫士蜂涌而上,将许逵亦抓了起来。此君文武全才,深通技击,自然不甘就缚;无奈寡不敌众,一条左臂,立时打断。宸濠吩咐,将孙、许二人立即绑到惠民门外,砍头祭旗,就此起兵。
  南昌的镇巡三司,以及镇守太监,死的死,下狱的下狱。李士宾与刘养正则“官”拜“左右丞相”;有个参政叫王纶,早为宸濠收买,做了“兵部尚书兼总督军务大元帅”,一面传檄远近,革除正德年号,一面派那些鄱阳湖的大盗,夺取船只,顺流攻南康、九江,打算打下南京,便即“正位”。
  ※        ※         ※
  消息到京,满朝文武,惊疑不止,只有兵部尚书王琼神色泰然。“不要紧,不要紧!”他说,“我早布了一着棋在那里,足以制逆贼的死命!”
  “怎样的一着棋?”大学士杨延和问。
  “王伯安!”王琼答说,“有王伯安在,相公请放心,宸濠不是他的对手。”
  王伯安就是阳明先生王守仁。自刘瑾一死,他就出头了,由贵州瘴蛮之地龙场驿驿丞,调升江西吉安府庐陵县知县,循资渐进,到正德十一年已升到赣南巡抚,辖区兼福建河州、漳州等处,练民团、立保甲、平盗贼、治绩斐然。
  他之能当赣南巡抚,即出于王琼的保荐,而王琼深谋远虑,看出宸濠迟早必反,所以在江西南部安置王阳明,主要的作用,便是监视宸濠。而王阳明则不必王琼嘱咐,在一次亲身接触中,已得知宸濠心存异谋。
  那是在一年以前,王阳明应宸濠之邀赴宴,座中陪客有李士宾。酒过三巡,随意闲谈,宸濠细数皇帝的嬉游无度,荒废政事,故意唉声叹气地装得替国家与百姓发愁。
  于是李士宾开口了,他说:“世上莫非就没有汤武了?”
  汤是成汤,因为夏王桀无道,他革了夏朝的命,建立商朝,武就是伐纣的周武王。很显然,李士宾是将皇帝比作桀纣,而以宸濠拟为汤武。王阳明心知其意,不便实说,宸濠何能与汤武相比?所以换个说法驳他。
  “有汤武亦须有伊吕。”
  伊是伊尹,辅助成汤的贤相。吕是吕尚,亦即隐居渭水的姜子牙,是周朝的开国元勋。王阳明的意思是说,即或宸濠可比汤武,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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