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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节

皇后心计-第1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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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备颔首:“他们出逃,宫中大乱。先太后封锁消息,着人追拿他们两个。你猜猜,太后派的是谁?”

    我眼波一转:“你。”

    守备疲倦地苦笑一声,声音也黯哑了几分:“我从江南追他们一直追到了西北,后来终于在暄化,寻到了定居的他们。早在我出发之前,我就知道即使找到他们,他们也必定不肯跟随我回京。先帝毕竟是君王,我若强行把他带回京城,来日我们窦氏一族,岂能善存?”

    “所以你带了那一封金纸黑印的密信,劝说我母亲主动回京。”我已全部明白,不觉苦笑。

    其实母亲和先帝,从他们逃走开始开始就没有胜算了。若母亲和先帝真的不再回去,窦氏一族危矣。若母亲和先帝被守备强行带回去,如守备所说,先帝迁怒窦氏也是受不起的。

    窦家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回去,方能没有后顾之忧。

    这也便是金纸黑印会在二十年前启用并出现在暄化的原因,母亲顾忌族人安危,想来最终还是妥协了。

    这一份妥协,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却也生生陪葬了她自己的一生。

    守备伸手拨开床榻悬挂的帘子,向窗外望去。他说:“我见到他们的时候,就是在这个院子。当时你母亲坐在银杏树下,先帝手中拿着纸笔正在给她画画。我听见你母亲问先帝,‘这银杏怎么画的这样丑’。先帝答说,‘从来不曾画过银杏,以后多练几遍,想来神态就有了’。然后,然后他们就看见了我,便再也没有了多多练习的机会。”

    我心下涩然,原来是这样。难怪母亲的银杏画的那样好,难怪她时常望着院中的银杏发呆。暄化这个小小院落里,承载着当年她和先帝的情深意重,也记述了他们之间的不可能。

    守备力竭,无力再支撑,任由自己摇晃着倒下。他看着我失笑:“你母亲是我的亲妹妹,是我亲手带兵捉她回去的。她回去不久,就嫁给了周兄。其实我原以为周兄会好好待她,那样我心里也好过一点。却没想到他们夫妻失和,周兄娶了一房又一房的姬妾,你母亲夜夜独守空闺。八年后你出生,先帝赐了你这样一个名字。我到那时才明白,他们四人的恩恩怨怨,这辈子是解不开了。”

    他忽而睁大眼睛看着我,伸手抓住了我的袖子:“你以为先帝赐名是对你母亲余情未了么?不是的,他是在报复你母亲和周兄有了孩子,故意用这个字眼扎痛他们的心。母亲年复一年喊你暄儿,想忘记暄化都不可能,如何能解脱。而你父亲昼夜听着你的名字,不知心里又是何等煎熬。至于纯宁,人人都说她宠。冠六宫,可是只有我知道,先帝的心里根本不可能有她。”

    我叹了口气,说:“其实一开始,先帝和我母亲就不应该逃走。先帝毕竟是皇帝,他当真愿意娶我母亲,难道有谁还逼得了他?”

    “当然有,先太后的权威你没有见过自然不知。她铁腕之下人人退避,比之如今的太后毫不逊色。更何况她手中一直紧紧捏着玥儿和我们窦氏一族,先帝当时根本无法违逆。先帝唯一能做的反抗,就是逃走。”

    我别过头去,道:“未必吧。先帝和母亲都是聪明人,他们逃走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后果吗?明知道要发生什么,却还是心存期冀,幻想着先太后会放过他们。他们不是在反抗,而是在自欺欺人。”

    守备苦笑:“你这样想,是因为你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不过我仍旧希望,如果有一日。你也走到了你母亲当年的那一步,万万不要学你母亲。”

    我颔首:“我知道。”

    守备长长舒了一口气,闭目满足一笑:“知道就好。”又忽然睁开眼睛,对我说,“其实若能重来一次,我绝不会逼玥儿回去。天下那么大,我就是寻不到他们,太后又能如何?”

    我涩然一笑,安抚他道:“别想了,都这么多年了,何况我母亲和先帝都去了。”

    他听见这话,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慢慢闭上眼睛。渐渐的,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色也越来越红。我静静坐在他身边,听着他迷迷糊糊地呢喃:“其实我是真的想娶你……”一会儿,他又说,“我毁了四个人,真是罪孽深重……”

    良久良久,他从不安变得平静,从燥热变成冰凉。我缓缓起身,凝视着我这个真正意义上的舅舅。

    其实不是他毁了四个人,是造化捉弄,连同他在内的五个人,无一幸免。

第147章 湖远(三)() 
守备在暄化很受人爱戴,他出殡那天,全城百姓披麻戴孝,为他送行。

    我无法为他戴孝,只能在袖子上,绑上一节白色缎带,聊表哀思。

    守备去世后,魏瑾暂代暄化大小事务。他翻阅过守备在位期间所有的文件,不觉感叹:“窦将军真是难得的人才,他在暄化这些年,百姓安居乐业,官员各司其职,县衙无悬案,大牢无冤屈。内政清明,税收公开,谓之清官不足以言其贤,谓之勤勉不足以证其清廉。”

    他说这话时看着我,我揉着额角说:“你是想说可惜?”

    魏瑾摇头:“他这样的人,幸亏不在朝廷中。皇上势必觉得他不够圆滑不知变通,岂会重用。”

    我莞尔。

    春天悄然而来,远在白帝城的萧琰终于记起了暄化还有我这么一个皇后。他再度遣使而来,说如今辽兵西撤,路途安定,我于情于理,都该回去。

    我看着那来使,问他道:“于情于理,本宫的确应该追随皇上。可是皇上是否知晓太子、皇二子和公主都在大辽为质?”

    来使欠身道:“回皇后娘娘,皇上知道。皇上说他会遣人同大辽那边交涉,皇后娘娘勿忧。”

    我冷笑道:“勿忧?本宫的三个孩子不在身边生死未卜,你让本宫如何安心?你回去回禀皇上,孩子们一日不回来,本宫一日不会离开暄化,就在这里等着,等着看皇上到底给本宫怎样的交代。”

    我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让那使颤了一颤,他看着我十分犹豫,慢吞吞地说:“皇上的意思是,即便太子无法还朝,皇后娘娘也该回去。”他有意无意看了看魏瑾,“此处狭小,当时战事紧急不过做权宜之计,如今天下太平,娘娘和侯爷同处一个屋檐下,只怕不妥。”

    我抿嘴一笑:“原来皇上是这个意思。”

    来使赔笑道:“娘娘不得不顾忌这个,太后也有些忌讳呢。”

    我心底冷笑,太后忌讳的到底是魏瑾还是暄化还未可知,不过萧琰这边,确实难办。

    我终究不能同他翻脸,我的两个叔父还在朝为官,周氏一族其他支脉也依旧繁茂。我若得罪萧琰,首当其冲受害的,就是他们。

    他一日是天下至尊,我一日就要臣服于他,哪怕我不愿意。

    “好。”我说。

    魏瑾颤了颤。

    来使下去歇息,定下明日一早启程。

    夜来沉醉,我一个人站在银杏树底下,抚。摸着那棵苍老却依旧健壮的挺拔大树。这棵树见证了先帝与我母亲的爱情,也即将葬送我埋藏在心底还未来得及发芽的悸动。

    春天了,万物复苏,银杏树渐渐萌发了新绿,嫩弱地让人想要细心呵护。然而疾风一吹,叶子抖了两抖,从空中落到我的掌心,悄然无声。

    “你真的打算回去?”魏瑾再次站在我身后问道。

    我回过头去,笑了笑:“怎么我每次在这里发呆,你都要从我身后冒出来?”

    他淡淡勾了一个笑,然笑意不达眼底。

    “别回去了,好吗?”

    我丢弃掉那枚叶子,道:“不回去如何复命?皇上猜疑心重,他已经怀疑到我身上,我若是执意不走,只怕他不会放过周家。”

    魏瑾默了一会儿:“可是你真心愿意回去,再回到他身边做那没有喜怒的皇后?据我所知,他身边已经多了一个新宠,姓李,又年轻又漂亮,你拿什么跟她争宠?”

    我故作不悦:“你是说我又老又丑?”

    “自然不是,”他直截了当说道,“你在我眼中,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耳鬓微热,我头脑中蓦地一懵。

    他待我好,我不是不知。我喜欢他,他大约也感受的到。只是为何要这样挑明,彼此含含糊糊地装傻充愣,不是很好么?

    我是大齐的皇后,连大辽的鹰王都能一眼认出。他是近襄侯,皇上的堂妹夫,亦是人尽皆知。我有孩子,他也有对萧琳的承诺。我们之间,又怎么可能?

    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当年的先帝和母亲。只是眼下,我比他们更加绝望。起码他们门当户对青春妙龄,起码他们还有那么些微茫的期许。

    “可是我看你,却并非是那样完美。”我缓缓道。

    他脸中的血色渐渐消失:“我从不完美,但你若肯留下,我便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

    我兀自一笑:“你知道方才我在想什么吗?”

    他摇头,我接着说道:“我在想窦将军临死之前跟我说的话,他说如果有朝一日我走到我母亲当年那一步,万万不要学我母亲。”我看着他,自言自语,“你一定不知道是哪一步,对吧?”

    “如何不知?”魏瑾淡淡道,“当年你母亲和先帝弃荣华富贵于不顾,只愿彼此相守。虽然先太后着力封锁消息,但是风言风语还是不免传出。”

    我吃了一惊,他竟会知道。从小到大我都从未听说过,他是如何知晓的?若非母亲在我入宫前告诉我,我甚至想不到她会同先帝有什么。

    魏瑾仿佛明白我在疑惑什么,便轻轻道:“风暴中心往往是最平静的地方,你生于周府自然不知自家的闲言碎语,外府私底下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议论。”

    我颔首,说:“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这样的话。窦将军临走前我便答应过他,这辈子绝对不要像我母亲一样,做困兽之斗。”

    魏瑾靠近我两步,望着我问道:“守备将军的话,你真的理解对了吗?你母亲当年有勇气同先帝一走了之,却没有勇气同先帝携手走到底。他不要你走和你母亲相同的路,到底是不愿你对抗皇权,还是不愿你轻易放开自己的幸福?”

    我后退两步,茫然的摇摇头。

    母亲当年走或不走,其实都落得了一样的结局。嫁与父亲,郁郁终生。她此生唯一的变数,在于如果当初她肯坚定自己的心,追随先帝海角天涯,如今的情形,会不会好一点?

    会吗?

    会的。

    彼此真心相爱,就算什么都没有了,至少还有对方。天凉了,可以互相添衣。天热了,银杏树下乘凉。早起煮饭烹茶,傍晚坐看夕阳。春夏郊游踏青,秋冬围炉下棋。这样的日子,比起宫中乌烟瘴气和萧琰的诸多猜忌,不知好上多少倍。

    然而我终究做不到放弃所有,只为了拥有他。他有他的族人,我有我的母家。面对皇权无论是当年的先帝和母亲,还是如今的我和他,都不得不臣服屈膝。

    皇权,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权力,竟然如此至高无上!

    “暄儿,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我斩钉截铁答道,“本宫纵为皇上不喜,但皇上未曾废后,本宫依旧是正宫。侯爷是外臣,本宫的闺名,实在不该是侯爷唤的。”

    魏瑾神色喜怒难辨,他看着我问道:“你何必如此?”

    我硬着心肠说:“自然是为了侯爷和本宫自己。暄化小城,一切从简,但是在有心人眼中不是这样。为了侯爷和本宫的清誉,以后彼此还是注意一下吧。”

    他的脸色愈加惨白,轻叹道:“既然这样,天色已晚,皇后娘娘早些安歇,微臣告退了。”

    他欠身拱手,谦卑的礼数一如在宫里的那些年。

    我心中一痛,看着他后退两步,然后转身离去。

    那年陈玉华舞剑,温恪贵妃作梗,宝剑脱手向我飞来,是他用手握住剑锋,将我救下。

    去年萧琰弃我而逃,兵荒马乱之中,是他带兵前来,把我接到暄化。

    冬日暄化失守,我和春雨落入鹰王手中,又是他及时赶回,救下了我也救下了春雨。

    他待我恩重如山,我待他却只剩下了君臣。

    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我梳妆打扮。来使送来了皇后服冠,送来了久违的胭脂眉黛。细心装扮过后我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仿佛我还是当年宫中的那个我,又仿佛从头到尾不一样了。

    春雨仍旧打算跟随我入宫,却被我婉辞。她毕竟是魏瑾的人,既然我有意同他彻底斩断关系,又何必带着春雨,让他再生出期冀。

    车驾自南门出,往白帝城而行。行至城门口,我忍不住挑起帘子的一角向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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