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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清客-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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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微笑道:“我自幼就听我娘诵经呢——”

    “啰唣什么,陆员外很快就要来了,快走,再不走就怨不得老身了。”

    严婆婆把那少女拉到一边,两眼瞪着曾渔,让曾渔快走。

    曾渔朝那少女摆摆手,与四喜出了院门,走出十余步,回头看时,板扉已关上,此地昨夜瞧不分明,现在看来,这陆氏母女的居住堪称幽静清雅,土墙由乱石砌土垒成,墙边植着木香和酴蘼,青藤绿叶爬满墙头,院内的房舍虽是茅草顶、土木墙,但自有一种方厚浑朴之相,房舍前后,有青苔红花,阶墀下有翠云草,青葱欲浮,绿褥可爱,更不必说院门正对着的小道两边的黄栀子,青绿玉白,花香诱人,简直是归隐幽居的绝佳处所,若曾渔是白天路过这里,定要羡慕这幽居中的隐者或者佳人,哪里会知道那土墙板扉后面美丽女尼的悲伤、那垂髫少女纯稚不谙世事、还有那凶恶的老妪演绎的没有结局的故事!

    曾渔摇摇头,觉得自己象做了一场聊斋式的梦,那美丽哀愁的女尼是何身份依然是一团迷雾,就这样离开真是有些怅然,总觉得还应该发生点什么——

    这样想时不禁笑出声来,心道:“曾九鲤,难道要把你当作奸夫揪上公堂才算是完整故事吗,那将是一桩比窦娥还冤的悲剧了,嘿,这种悲剧角色我不要演,还嫌现在不够惨吗?”

    ————————————————————————————————

第二十九章亦儒亦商简思玄() 
主仆二人出了黄栀子小道,走上大路,昨夜暴雨,空气清新,只穿单衣还有些微凉,这是端午寒啊,江浙一带端午节前后经常会出现几日低温天气,这个所谓低温当然是相对暑季而言的,其实是凉快,但端午寒若持续时间长,对早稻不利——

    曾渔没感觉到端午寒,他背着四十多斤重的行李还没走到青田村就开始冒汗了,四喜道:“少爷,我腿不痛了,我来背包袱吧。”

    曾渔道:“你别绷裂了血痂,前面就是青田村了,哈,我看到村头树梢的酒旗了。”

    两个人刚走到青田村路口,却遇三辆大车从村中络绎驶出,曾渔以为这是陆员外去接女尼陆妙想母女的车,便与四喜让在一边,凝目注视,他对美丽女尼的命运抱有同情啊,也很想知道严婆婆说的一根小指头就能碾死他的人到底是谁,好奇心害人哪——

    最后一辆马车边走着一个秀才打扮的中年人,见曾渔看着他,便停步拱手问:“小友何往?”

    曾渔作揖道:“在下是去赶考。”

    中年秀才诧异道:“抚州吗,抚州院试就是今日啊!”

    曾渔道:“在下是去袁州。”

    中年秀才释然道:“原来如此。”

    这里虽不是袁州地界,但客居他乡为了科考时才赶回去的考生早已是司空见惯,中年秀才丝毫不觉得在这里遇见袁州的考生有什么稀奇,见四喜走路一瘸一拐,曾渔背袱,便道:“不佞往浒湾购书,若小友不嫌弃,就同行一程,如何?”

    浒湾在金溪县城西边三十里,正是去抚州的必经之路,曾渔喜道:“多谢,多谢先生,在下姓曾,敢问先生贵姓?”

    那中年秀才扬声招呼马车停下,微笑道:“不佞是饶州府安仁县人氏,姓简,吾党小子狂简之简,哈哈,曾小友,把行李都放到车上,你这书僮也坐到车上来,跌伤了是吧,来,上车。”

    领头那辆马车有简秀才的两个仆人,四喜就上了中间那辆马车,曾渔与简秀才坐在最后那辆车上,二人寒暄叙谈,曾渔得知这简秀才名赜,字思玄,饶州府安仁县人氏,安仁县就是后世的余江县,与鹰潭毗邻,简赜府上开了间书铺,出售各种书籍,金溪县浒湾镇的雕版印书以精良著称,名传大江南北,售价倍于其他地方刻印的书籍,家境优裕的读书人都爱买浒湾书,又叫金溪书,简赜就是前往浒湾贩运经史子集回安仁县卖的,昨夜投宿青田村,今日一早启程,要在日暮赶到六十多里外的浒湾——

    曾渔也略略说了自己的情况,没提自己是去补考,简赜道:“小友现居广信府啊,那离安仁县也不远,以后有机会到寒舍做客,寒舍就在县城西头的见山书院附近,小友找到见山书院,向人打听简秀才的书铺,定会有人知道。”

    简赜四十多岁,眉目疏朗,言谈颇见洒脱之慨,曾渔拱手道:“有机缘一定前去安仁拜访简先生。”

    读书人凑在一起少不了要谈八股,简赜便向曾渔要旧作一览,曾渔从书箧取出自己的的一册八股文集子,总计四十篇,约二万字,简赜在颠簸的马车上看了三篇,一拍大腿道:“曾小友,你这科必中了,这样的文字没有不中的道理。”

    曾渔含笑道:“多谢简先生吉言,在下一定努力。”

    简赜双眉一轩,说道:“我非客套语,你这文字火候到了,宗师定然赏识你——曾小友青春几何?才二十岁,前途不可限量,这科举之途路你可以走下去,不象我老简,早年只知死读八股背诵程文,其他书都不读,说一件好笑事与你知晓,我三十岁进学补生员,听人说起唐诗宋词,我是一概不知,连李太白、杜子美、李易安、辛稼轩是何等人都懵然不知,着实被同学取笑,现在想来,我十二年前能进学实属侥幸——”

    曾渔忙道:“简先生过谦了。”

    简赜摆摆手:“并非过谦,人贵自知,进学后我参加过一次乡试,当然是名落孙山,以后几科,我连乡试的资格都没有,宗师的录科我通不过啊。”

    并不是所有的生员都能参加乡试,这之前提学宗师会对各府生员举行一次录科考试,考试成绩分六等,只有考在一、二等才有资格参加乡试,考在五、六等还要受处罚,不过弘治以后,录科考试一般只分三等,考在第三等的生员不能参加乡试,别无处罚,简赜两次录科试都考在三等,觉得很没面子,而且那时家境也不甚宽裕,干脆就不考了,与人合伙开了一间书铺,有生员功名做起书商来那是便利得多,不说其他,单是长途贩运不怕官差盘查就能省不少银钱,短短数年,简赜就有点积蓄了,去年自己独自开了间书铺,少了与人合伙的种种纠纷,每年进两次货,一次来浒湾、一次去杭州,也算是游山玩水,比整日苦读八股那是惬意万倍——

    曾渔笑道:“君子见机、达人知命,简先生君子也、达人也,世间多少青衿士人一辈子耽误在科举途中,皓首穷经、贫困潦倒,这还有何人生趣味!”

    “曾小友此言甚合吾意。”

    简赜大感知己,觉得曾渔是个妙人,中午时在金溪县城的一座酒家用饭,简赜与曾渔两人喝了半斤斜溪白酒,午后就躺在车厢里赶路,一路长谈,说些致富享乐之事,很是投缘,黄昏时分赶到了浒湾镇。

    浒湾镇有书铺一条街,街长一里,两边全是书铺,既零售也批发,曾渔陪着简赜来挑选书籍,看刻工、纸张、有无错字,还有就是砍价,浒湾这边主要是印经史子集,八股时文也印,但往往不及时,苏杭那边的书局刻印书籍甚速,乡试、会试放榜没多久,中式者的八股文就结集上市了,还有,苏杭那边的书籍种类也都,各种野史小说、小品戏文应有尽有,浒湾这边刻印出售的大都是可以传世的书籍——

    简赜请曾渔帮他参谋哪些书好卖,曾渔对这个显然比简赜有眼光,选了二、三十种书籍,简赜觉得曾渔眼光与他暗合,一一照买,其中宋儒真德秀编著的八卷本《文章正宗》就买了两百函,这里的书籍都很贵,八卷本的《文章正宗》批发价也要六钱银子,穷孩子真是看不起书、读不起书啊。

    当夜曾渔主仆与简赜主仆六人住在浒湾“贤齐客栈”,次日一早,受曾渔嘱托的客栈伙计就来告诉曾渔,说有几辆去抚州贩卖藕丝糖的马车愿意搭客,每人四分银子,曾渔觉得四分银子偏贵,亲自去与那藕丝糖商人谈妥主仆二人总共六分银,用罢早餐就上路。

    简赜送曾渔出了浒湾镇西门,说道:“九鲤,你考完回广信府,请一定迂道访我,其实也绕不了多少路,不过百余里,请一定来,我扫榻以待,你这科是必中的,我当置酒为贺。”送了一套十卷本的《说苑》给曾渔,挥手道别。

    曾渔主仆二人坐在装了半车藕丝糖的马车上一摇一晃往六十里外的抚州城前进,车厢里弥漫着藕丝糖的甜香,小奚僮四喜感慨道:“这个简秀才也是好人哪,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曾渔微笑道:“这世上大多是不好不坏的普通人,行善或者作恶也看机缘……”

    主仆二人扯着闲话,天黑时到了“襟领江湖、控带闽粤”的抚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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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物不平则鸣() 
抚州是才子之乡,晏殊父子、王安石、曾巩这些宋朝人就不必说了,单是大明朝洪武十七年开科取士以来,每一科都少不了抚州籍的进士,“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吉安和抚州二府是江西科举大府,有人说仁宗洪熙年间开始施行的会试南北卷制度就是因为江西人太能考试了,北方人考不过以江西为代表的南方人,这才以南北地域划分取士名额,以此平息北方士绅的怨气,相对而言大明王朝更重视北方士绅,毕竟北京城就在那边——

    所以说在抚州参加科考更难,抚州院试进学名额虽比广信府多了二十个,但参加考试的童生多达两千五百人,几乎是广信府的一倍,曾渔没有日夜兼程赶在抚州补考当然也有这方面的考虑,袁州院试相对来说没有抚州这边竞争激烈——

    曾渔主仆二人五月初七掌灯时分进入抚州府城,抚州院试已于昨日结束,满城都是等待放榜的童生,童生有绰号叫“童天王”,社会地位低于秀才,比平民老百姓又略高,寿终正寝后可在神主牌上写上“待赠登仕郎”五字,这些考完尚未放榜的童生处在极度焦虑、期待和兴奋之中,寻花问柳者有之、撒酒疯者有之,甚至打架斗殴的都有,曾渔在广信府城经历过这一遭,所以一进抚州府城,赶紧在偏僻地找了一间客栈住下,这人生地不熟的尽量待在房间里少惹是非。

    从院试结束到阅卷、拆号、放榜大约需要十多天时间,这期间提学官住在考棚的临时学道衙门里,提学官的一应随从也都要住在考棚里面,未放榜不得外出,本地官绅也不得进考棚拜访,当然,提学官更不能外出拜访,等于是内外隔绝了的,当然,要舞弊依然有的是办法——

    曾渔不是想舞弊,他现在面临的难题是:他是留在抚州等待放榜后找机会拜见提学官黄国卿,还是赶到袁州先等着?如果在抚州等的话要等十多天,到时若是见不到黄提学那又要心急火燎赶往袁州,就算获准补考,但疲惫困顿肯定会影响考试作文;而若是先赶往袁州又担心不能在宜春码头见到黄提学,黄提学一到袁州很快就要住进考棚不见外人的,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怎么办?”

    客栈的臭油灯下,曾渔踯躅徘徊,他在抚州没有朋友,更不认得当地官绅,暂时也无计可施——

    四喜以为曾渔是担心他的伤势,说道:“少爷,我的膝盖好得差不多了,明天我们可袱我也背得。”

    曾渔微微一笑,说道:“不干你事,睡你的觉养你的伤,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上两天,反正时间不急,在这里或许能觅到什么机会也未可知。”

    此后两日,曾渔待在客栈里无聊,画了一幅水墨兰花和一幅岁寒三友图并题诗其上,反正四喜也无聊,就让四喜把这两幅画和书箧中以前的两幅写意花鸟旧作一并拿到附近的关王庙去卖,也不标明价格,守株待兔看能不能遇到赏识者,等于是以画会友,在这他乡异地混沌一片中打开一个缺口,尽量争取融入——

    四幅画在关王庙前的广场上摆了一天也无人问津,抚州文风极盛,就没个伯乐吗?

    五月初十上午,四喜又卷着四幅画去关王庙摆地摊了,曾渔在客房里自己拟题写了一篇八股文,觉得不错,心情颇佳,想着在抚州几天都没到处逛逛,便取了小钱袋,吩咐了客店伙计一声,便出门往关王庙而来。

    上午的关王庙冷冷清清,广场上没几个人,只见四喜呆坐在庙前站楼边,几幅画摊在地上,被风吹得纸边扇动,四喜捡了几颗小石子压着,不然画就被风吹走了,这景象的确有点惨淡啊——

    曾渔慢慢踱过去,四喜看到他,眼睛睁大、脸露笑意正待起身招呼,曾渔抬起双手往下一按,好象有股无形之力就把四喜按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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