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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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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岳鹏程作了汇报。然而陈大帅极力鼓怂,岳鹏程雄心正炽,咬定只要抓住对方一
切都不成问题,断然在协议上签了字。齐修良、大勇明知后果不堪设想,却也只有
暗自摇头叹息的份儿。
    展现在岳鹏程面前的是一片阳光灿烂。他自信月牙岛开发。啤酒厂联营,必将
在大桑园的发展史上谱下新的篇章。岳鹏程再也不是一个小小乡村的小小支部书记
了,“农民企业家”桂冠上的那个“农民”二字,是注定要丢进博物馆陈列柜里去
的。岳鹏程将以更加令人羡慕的形象,踏上更加广阔、壮丽的人生舞台!倚在会客
室的沙发上,岳鹏程仿佛看到了自己雄视阔步的未来。
    “叮铃铃!……”电话响了几遍,岳鹏程才从梦幻般的陶醉中惊醒过来。打电
话来的是银屏。她中午忘记带钥匙了,要岳鹏程回去给她开门。
    “你妈哪?”
    “我怎么知道?”
    “你爷哪儿去啦?”
    “你净问我,我问谁去呀?你回来不回来?迟到了你负责呀?”
    “你等等,我这就回去。”
    岳鹏程跳起来。他足有一个星期没登家门了,趁淑贞和岳锐不在,正好回去看
看。
    那天秋玲突然提出结婚的要求,为了摆脱困境,岳鹏程不得不慨然应允。他把
希望放在秋玲冷静下来之后。果然,这两天秋玲没有再找他,也没有再提结婚的事
儿。这使他为又赢得一着好棋暗自庆幸。但秋玲的意外冲击,使岳鹏程心里产生了
一种若隐若现的念头:那个已经破裂的家,真的那样值得自己留恋和维护吗?自己
与淑贞什么时候才能够和好?即使和好,淑贞还会像过去一样对自己那样痴情和挚
爱吗?与秋玲结婚,真的像自己原先想象的那样严重和不可能吗?离了婚,得到新
的幸福又得到重用的干部,不是也不少吗?……这种种念头只是偶尔冒出,在脑子
里盘旋几圈便溜走了。然而,岳鹏程对于自己与淑贞关系的态度,确实无形中在发
生着一种微妙的变化。
    家中似乎还是原先那个样子。恺撒听到岳鹏程的脚步声,立刻迎到面前,摇头
摆尾狂喜不禁,娇嗔地表示着亲热和抗议——这位主人不在家,它的地位不知要下
降多少倍。尤其是这一次,简直到了遭受虐待的程度!
    安排银屏吃饭,给了恺撒几个安慰,岳鹏程进到内室。内室也没有明显变化,
只是他和淑贞的卧室里显得有几分乱。一床小被叠也没叠,可怜巴巴地被冷落在炕
上;枕巾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绣着白石老人大虾的枕头。岳鹏程完全想象得出淑贞
起床时的情态:无情无绪,被子一掀,趿上拖鞋,只拢了一把散乱的头发,便快快
地出门去了。往常的淑贞可不是这样。她手脚麻利,起床后叠被、梳头、洗脸、擦
地、做饭,井井有条。等这一切忙过,岳鹏程还躺在被窝里没睁开眼。有时喊了两
声不见动静,便爬上床先在脸上亲一口,然后揭开被子,在那光溜溜的屁股上叭叭
落下两巴掌。于是岳鹏程像当年听到起床号一样,从床上弹起,套秋衣、穿裤子、
系鞋带、上厕所,十分钟以内完成一切动作程序。然后便静等着热牛奶和早点端到
面前,喝完吃完嘴唇一抹,逗恺撒蹦几个高撒几个欢儿,大敞大扬出门去了。淑贞
伺候完他和孩子,还得赶紧收拾洗刷,然后马不停蹄朝班上去。自从这座新舍落成,
不,早在他们结婚和他当上支部书记的时候起,他和她便经常是这样生活着的。
    岳鹏程被那仿佛已经远逝的夫妻生活的乐趣温馨着。他坐到会客室的沙发上时,
微微地阖起了双眼。淑贞给予他的爱太多太稠,似乎已经无从追忆了。但那落在屁
股上的两巴掌,此刻却出奇地真切、清晰,仿佛还带着脆亮的响声和麻沙沙的痛感,
出现在耳边眼前。一切值得留恋的回忆,都蓦然浮现眼前;如文火烘烤,如细雨滋
润……
    这样坐了大约五分钟,岳鹏程重新睁开眼睛时,忽然发现墙上出现了一片扎眼
的空白——那正是原先悬挂结婚照的地方。他惊讶地把目光四处搜寻,才在电视机
橱后的墙旮旯里发现了空空的一张框子,照片和覆盖照片的玻璃不翼而飞了。他心
里突突几跳。打开抽屉、橱子一看,自己的东西,包括用过的茶杯。烟斗、钢笔、
印戳,以及写着自己名字的信件,统统不见了。这显然是被专门清理过的,而且清
理得十分干净彻底。
    他的心发出一阵颤抖。随着颤抖,他嗅到一股气味,一股不应当出现和存在的
气味。他搜寻着,在墙角一个烟灰缸里,发现了几撮烟灰和烟蒂。他不在家,谁会
来呢?会不会是淑贞……岳鹏程一个激灵,警觉起来。他出屋来到伙房。
    “你妈这两天还病着吗,屏?”
    “俺妈病不病你不知道?好官僚!”银屏白过一眼。
    “你妈病得重不重?——我是说。她这两天役给你说么事儿?”
    银屏不回答,只顾吃自己的饭。
    岳鹏程:“屏,你想想,你妈叮嘱过你么个没有?”
    银屏:“你问这呀!今儿早上还嘟囔个没完!”
    “都嘟囔些么个?你跟爸爸学学。”
    “还能嘟囔么个?‘好好学习,长大才有出息!’‘也别太累着,别成个四眼
子!’”银屏不无调侃地学着淑贞的腔调。
    岳鹏程微微一愣,又问:“你再想想,今天早上你妈还给你说了么儿?”
    “哦,还有。”银屏调侃的矛头转移了方向,却依然学着淑贞的腔儿:“长大
了要跟你哥和你小玉姐学,千万别跟你爸似的!……”
    岳鹏程:“千万别跟我怎么的?”
    “哎呀,爸!你怎么这么烦人!”银屏丢下饭碗甩手走了。高考班是一种特殊
生活节奏,除去吃饭睡觉,课堂便是唯一去处。银屏对这种节奏已经习惯了。
    大门“叭达”一声,留下一颗空虚的心。
    ……床上凌乱……结婚照和物品被清除……不该出现的烟气……对银屏的叮嘱……
疑惑和警觉变得真实而明朗起来了。
    淑贞那种性格的女人,对于丈夫的不忠行为是决然不会放过的。从一开始,岳
鹏程便设想出她可能采取的追查、哭闹、上告、离婚等种种行动。这些天淑贞一直
没有行动,没有闹出使他难堪的事情来,先前他暗自庆幸。然而现在,岳鹏程却发
现了比原先的设想和忧虑严峻得多的情形——绝望!淑贞在用一种绝望的形式,对
他的不忠行为进行报复和控诉!
    岳鹏程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被震撼了,眼前闪现出淑贞悲愤的神情。那神情飘
飘忽忽,沉没到马雅河宽深的流水中了。
    岳鹏程脑壳一阵膨胀,立刻撒腿向院外奔去。罪人!岳鹏程决不愿意做那种千
人侧目。万人诅咒的罪人!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淑贞、拦住淑贞,哪怕磕头下跪,
也要把她从自我毁灭中抢夺回来!
    他跑出村,来到马雅河桥上。桥上桥下没有任何异常。他忽然想到,淑贞既然
要走绝路,就不会选择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立刻撒腿又向下游水深无人的地方奔
去。
    沿着河滨公园的长堤奔出不远,岳鹏程蓦然停住了:下游河边的一方石阶上,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洗衣服,那正是淑贞。
    岳鹏程紧绷的心弦霍然松脱,身上一阵酥软,瘫坐到河边的一方石凳上了。
    他忽然想起,淑贞因为自小在河边洗衣服,腿和手都落下关节痛的毛病。家里
那台洗衣机坏了几个月了,淑贞几次让他找人修一修,他都忘到了脑后。
    “马上!马上让商场送一台洗衣机回去!”岳鹏程心里默默地说。

    淑贞拿准主意,明天无论如何要上班去。一者花卉公司人原本少,自己又是个
头儿,甩下几天人家急急惶惶,自己心里也空空落落;二者经过了几天,心情基本
趋于平稳,觉着老是闷在家里太没味道,身子也容易出毛病。头午屋里屋外拾掇了
一遍,下午见日头好,又硬撑着,把春天欠下的债——一家人没有拆洗的棉衣,和
几件应该收起来的衣物翻弄出来。别人的自然没话可说,岳鹏程的那几件着实让她
翻肠倒胃好一阵折腾。你个丧了良心的!烂了臭了我也不管!她把那几件衣服扔到
地上。扔到地上也觉得扎眼,又用脚踢着,“驱逐”到屋外的廊台上。她对岳鹏程
的怨恨是无法用言语描绘的。单身孤影,夜半醒来,泪水多少次湿透枕巾,想止也
止不住。她只好爬起,坐一会儿,或者跑到院里,在秋夜的群星和凉风下呆立,直
到心情平静下来才重新回到屋里。而一阖上眼,又挡不住一场恶梦或一场甜梦。恶
梦和甜梦给予她的是同样的一件东西——怨恨。往日她对岳鹏程的爱累积起来有多
深多重,如今她对岳鹏程的怨恨也便有多深多重。她恨岳鹏程,也恨这个年月。如
果不是这几年翻天覆地,还是过去扛大枪、钻山洞、修大寨田,岳鹏程也不见得坏
到如今这种份上。作为大桑园的一名群众和花卉公司经理,她不能不承认这种翻天
覆地带来的好处。作为一个女人和妻子,她却是宁愿要那个穿一身旧军衣,啃着玉
米饼子地瓜干,一手老茧一身臭汗的大头兵和临时工的岳鹏程,而不愿意要这个坐
小车住洋楼,财大气粗八面威风的“岳书记”和“农民企业家、改革家”!
    把银屏、羸官小玉和自己的棉衣拆完,棉絮晾起,外罩、里子和其他要洗的衣
物搁进盆里端起要走,屋外廊台上那几件衣物却又址住了她。她终于不得不闭着眼,
把那几件衣物也收拾起来,搬到河边。收拾着、搬着,心里又是恨——恨自己没个
好命,不顾死活恋上这么个负心郎;恨自己本老实没本事,没有看住岳鹏程;恨自
己没出息心太善,一肚子苦水没出来,倒又给欺负自己的人……“痴心的老婆负心
的汉”,老天爷呀,你可真够公道的啦!
    秋风凉,河水也凉,她还是愿意到河边来洗。那个家让她伤心,憋闷得要死。
而河边的清风流水中,漂荡着她许许多多美好欢乐的记忆。
    衣服洗完,淑贞回到家里刚刚躺下,徐夏子婶吵吵嚷嚷进门来了:
    “我说你这个贞子呀!你是不要命啦!”
    这段时间,徐夏子婶每天都来跑几趟。来给淑贞煎药,来给女儿宽心,来发泄
对那个未来的儿媳妇的怨恨——大勇和小林子并没有因为她的阻拦,改变拆迁东厢
房的蓝图。
    “贞子,你这是怎么着!拖个病身子朝河边上跑!你要拆洗东西说一声儿,妈
给你拆洗不得啦?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妈这往后的日子……”
    徐夏子婶坐到炕上,摸着淑贞的手和头数落着,干瘪的眶子里又发了潮汐。
    淑贞见她这样,安慰说:“妈,没事儿。我是想到河边去清亮清亮。哪儿就那
么娇惯!”
    徐夏子婶抹抹眼角,道:“贞子呀,不是我说,你那心里可别老是那么问憋着。
敞亮些!那些事就别去寻思啦!英雄爱美人哪朝哪代都一样。从前哪个有能耐本事
的人,不是三妻六妾?银屏她爸能不撇下这个家,也就算……”
    “又是这些歪理!我不听!”淑贞拉过一条枕巾捂到耳朵上。
    “好好,不听。我不说了行吧?”徐夏子婶下炕要去煎药,嘴里却又嘟哝着:
“你个贞子呀,性子比你妈还犟!犟也好,我要是你,就跟那个骚狐狸精去争争试
试!我就不信,你们一起过了那么多年,有儿有女,鹏程就定准能让那个狐狸精争
了去?”
    “妈,你说么嘎?”淑贞一骨碌翻身坐起。
    “好好!你妈该死,你妈该死!”徐夏子婶连忙找出药铫子,进厨房去了。
    ……跟那个骚狐狸精去争争试试……不信……鹏程就定准让那个狐狸精争了去……
徐夏子婶的话带着强大的电磁波,蓦然打开了淑贞封闭、沉闷的脑壳。是的,为什
么不去争呢?岳鹏程是自己的丈夫,丈夫被人抢走了,为什么不可以再争回来呢?
    争!淑贞呆坐片刻,一个主意便在脑子里形成了。她下床梳洗一番出门,穿街
过巷,直朝建筑公司奔去。
    来到建筑公司,淑贞同值班的文书拉了一会儿呱,这才推开了“工程师室”的
门。
    “哟,曲工在呀。”淑贞走进,朝正在伏案忙碌的曲工递过一个笑脸,“我还
以为你们建筑公司没个活人呢!”
    曲工是贺子磊大学时的同学,又经贺子磊引荐来到大桑园,两人可谓莫逆之交。
贺子磊与秋玲关系中牵扯着淑贞,他是知道的。
    “哦,是徐经理。”曲工带着一种莫名的忐忑,连忙站起。
    “我找你们经理有事儿,可好,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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