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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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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声呢。
    因为与淑贞闹了不愉快,这两天岳鹏程一直住在这儿。月牙岛一趟往返,天已
将晚,他自然没有再回村里去的必要了。
    推开房间的门,房间里站起一个大勇。他是为银屏转高考班的事来的。暑假眼
看结束,再过两天就要开学了,转班的事还没有结果,银屏已经摔盘砸碗不肯了。
    对银屏考大学岳鹏程原不以为然,可转念再想,别人家的坟头上冒青烟,我岳
鹏程比哪个还熊些?自己没赶上好时候,没念多少书,银屏果真考上大学,岂不也
给自己脸上抹点光彩?这样想也就通了。见大勇催,当即拿起电话要通了分管文教
的副县长。
    “好了,你回去告诉银屏到高考班报到就行啦!”他放下电话说。
    大勇起身告辞,齐修良嘴上说着“书记你休息吧”也起了身,神情却带着几分
犹疑。
    “月牙岛的事我给你们交个底吧。”岳鹏程看出那犹疑的内容。齐修良早已习
惯了自己扮演的角色:执行者而非决策者。对于重大决策方面的问题,岳鹏程不征
求他的意见他决不参与,岳鹏程不告诉他的内情他决不询问。但岳鹏程在月牙岛上
打的什么主意,实在让他捉摸不透。
    岳鹏程说:“说到底我就是看中了那个地方。只要把经营权。开发权争到手,
那就成了咱们的第二个大桑园!码头修一修,搞渔船停泊没问题吧?油罐利用起来,
搞海上加油没问题吧?办公楼、宿舍,改造成宾馆、会议室也没问题吧?我再添点
游乐场所,想办法搞回两只游艇,开辟一条海上旅游线路,把长山岛、崆峒岛、刘
公岛、成山角串到一起儿。这哪一项不是赚大钱的买卖?单为那么一个垮了台的小
厂,一年倒出五万,我也不会去干那种傻事!”
    齐修良早就猜想岳鹏程跑出几十里之外去承包一个小厂,是别有所图。但却没
有想到,岳鹏程脑子里描画的会是这样一副大战略!那意味着一个新的王国的兴起,
意味着大桑园向外拓展和征服的开始。齐修良甚至闭上眼,就能够想象出那一幅幅
激动人心的场景。
    “那要是投标基数不抬高……”齐修良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又一个疑问。
    “你不让人家多吃点甜头,眼下可以,往后不照样麻烦?那码头、油罐,他能
让你动?那人财物力,他能白出一点?你们算算那是多大代价!”
    齐修良彻底服了。对于岳鹏程,早在几年前他就彻底服了。在他心目中,岳鹏
程是一个绝世天才,无论他有多少错误、缺点,无论别人怎样说三道四、攻击污蔑,
他始终是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了不起的人物。
    电话机弹出一节好听的乐曲,岳鹏程抓起话筒,打电话来的是市报文艺部主任
程越。她是随同市里组织的作家采访团来蓬城的。她要岳鹏程约个时间,接受作家
采访团的一次采访。
    “怎么样啊,岳书记?听说你轻易不肯见我们这些耍笔杆的哪!”
    “这又是哪个造我的谣?你程主任驾到,除非我岳鹏程有一百个胆子!”
    约好晚上七点会面,岳鹏程放下电话原地打了几个旋转。程越的到来,显然是
他所期待的。
    “月牙岛的事先这样,最近几天不要理他们。但要想办法放出风,给他们加加
油点点火。”岳鹏程起身送人了。
    “知道了。”齐修良应着,与大勇一起退出屋。两个人来到楼梯出口时,意外
地与秋玲打了一个照面。
    “秋玲主任来啦。”大勇打着招呼。因为淑贞的缘故,他从心里对秋玲怀有一
种难以言喻的敌视和警惕。
    “岳鹏程在吧?”秋玲随口问着,直朝房间那边去。
    “秋玲主任,书记累了一天,刚刚休息……”大勇试图阻止。
    秋玲却像没有听见似的。岳鹏程房间的门被推开,随之又关上了。
    楼道里一阵碜人的寂静。齐修良全然无事地下楼去了,大勇觉得一团血气在周
身冲涌。他在楼梯上站了许久,才一步一顿,好不费力地挪起脚步。
    秋玲的出现,使岳鹏程感到意外和惊讶。更使他意外和惊讶的还是秋玲的神态:
少女般的红润和妩媚荡然无存,代之而来的是满面的憔悴和近乎绝望的惨白。
    “秋玲,你这是怎么啦?”
    秋玲并不回答,嘴唇咬紧、脑壳低垂,似是喘息,更似是竭力忍受着某种痛苦
的冲击,这一切,都明白无误地告诉岳鹏程: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感情风暴!
    的确,秋玲的确刚刚经历了一场感情风暴。
    那一天由于淑贞的破坏,使一次“浪漫”计划遭到了挫折。贺子磊并没有追问
什么。秋玲在迅速控制住情绪之后,为自己的恸哭找出了两条理由:一是方才听人
说(她估计贺子磊看见了淑贞),她那个彪子爹,在学校那边无故跟向晖过不去,
使她丢人现眼,想起自己命苦;二是怨恨贺子磊不讲信用不守时间,让她在毒日头
下一阵好等。贺子磊听了她的诉说责备,信以为真。他拥着她,安慰劝导着,同时
赔着礼儿,发誓赌咒以后即使遇上唐山地震,也决不敢误了秋玲的将令。好不容易,
秋玲总算是破涕为笑了。但他们的“浪漫计划”也终于搁了浅。为了弥补损失,秋
玲两次找到贺子磊,要重新安排一次“节日”。贺子磊两次搬出一大堆图纸挡回了。
这使秋玲疑惑不定。她怀疑贺子磊发现了什么,怀疑淑贞为了报复她,向贺子磊透
露了底细。天哪!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往事,那番讲过之后自己也觉得无地自容的
浑话,贺子磊哪怕得知一点点,也决不会与自己继续恋情了。她的新生活的梦想和
希望,也就化作朝云夕雾散去了。她五内翻腾,但也只能在猜测中等待,在等待中
猜测。她真悔恨不该因一时冲动得罪淑贞,悔恨自己与岳鹏程有过那么一种不清不
白的关系。
    她无法忍受等待的痛苦。她终于又找到了机会。
    刘晓庆主演的《无情的情人》,秋玲很早就从报刊上看到消息。电影昨天到县
里,只演过一场,忽然风传出马上就要禁演的消息。这一来票价猛涨,人人争购。
秋玲托人好不容易买回两张,上午早早地便打电话约会贺子磊。贺子磊的好朋友曲
工告诉说他去五十里外的苏村工地了,答应把秋玲的意思转告给他。秋玲放下电话,
觉得心里不踏实,便让总机帮忙把电话接到苏村。哪想对方回答说,贺子磊昨天刚
刚从苏村走,今天压根儿没有再来。秋玲觉出蹊跷,放下电话立即找到建筑公司。
工程师室的门虚掩着,秋玲正要推门入内,屋里突然传出贺子磊怒气冲冲的吼叫:
    “我就是不愿意听这种话!什么冤屈了、够意思了?反正绿帽子得我戴、王人
得我当!你是我贺子磊的朋友,你就干脆告诉她,我贺子磊是条汉子不是团烂泥!
电影我坚决不去!刘晓庆来了也不去!以后让她少来找我!
    吼叫显然是朝向曲工的,却如同千斤重石砸到秋玲心头上。秋玲的一颗心和一
片美好的期待,被撕割得七零八落,浸泡到昔涩酸辣的泪汁中了。命啊!“桃花流
水向东奔,一生几得好时辰。”这任谁也难以逃脱的命啊!
    躺在自家炕上,秋玲面前是一片冰冷、苍白的雪地。
    她恨贺子磊!这个她恨不能将心扒献的人,这个她愿意在今后的岁月里十倍百
倍报答的人,竟然连个招呼不打就逃之夭夭了!这个胆小鬼!这个负心郎!这个草
包汉!她把给贺子磊洗好熨好的衣服,把准备结婚买回的被面、衣物,统统翻出来,
七零八落地丢在地上、炕上。——那是她的心和憧憬啊!
    秋玲更恨淑贞。这个岳鹏程的臭老婆看似面和心善,原来是个什么坏事都干得
出来的泼妇!无赖!妖精!毒蛇!她一定不只是去找过贺子磊,还去找过很多人!
她是要把我搞臭,让我在村里待不下去!这个泼妇、无赖!这个妖精、毒蛇!她是
拿刀子朝我心口窝里捅!她这是要毁了我的一辈子啊!
    秋玲在炕上翻来滚去,洒下不知多少哀怨仇恨,才逐渐安静下来。她一动不动
望着屋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跳:以后怎么办?贺子磊丢开不说,她的坏名声张
扬开来,在大桑园还怎么嫁人?怎么继续工作下去?
    那就只有走,远走高飞!可爹呢?向晖呢?岳鹏程那个臭老婆呢?让她得逞、
高兴?让她盛气凌人继续糟践我?
    不!决不!秋玲决不走!秋玲吞不下这口气去!可出路在哪里?老天爷呀!
    秋玲暮地想起一个人来——岳鹏程!
    他不是很爱你吗?你不是也爱过他吗?
    他不是淑贞的男人吗?淑贞不是为着他才朝你下的手吗?
    你不是要以牙还牙给淑贞点颜色瞧瞧吗?你不是说过要把岳鹏程从她身边夺过
来吗?
    这是唯一的出路!哪怕仅仅是为了报复也应该……
    秋玲猛地从炕上爬起,直奔岳鹏程新住处而去。
    现在,岳鹏程已经站在面前了。
    “出了么事,秋玲?你说,有我嘛!”
    如同紧闭的闸门被突然炸开,秋玲的眼泪和着号啕,一齐澎湃起来。
    岳鹏程注视着,很快猜出了事情的大概。他关好门,来到秋玲面前,为她擦起
面颊。但他只擦了一下,手就被秋玲抓住了,一张因泪水淋湿而愈发娇艳的面庞随
之仰起。那面庞上显示出的是坚毅和决断:
    “鹏程,咱们结婚吧!”
    岳鹏程的额头仿佛被通红的烙铁烫了一下,猛地一扬,僵住了。
    “鹏程,咱们结婚吧!”秋玲把她攥住的两只手贴到唇边,又把扬起的面庞靠
向岳鹏程下颔。
    岳鹏程在这突如其来的进攻面前,变得懵懂无措了。
    与秋玲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结婚,也许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会拒绝。对于岳
鹏程自然更是一桩美事。在与秋玲相处的几年里,他不止一次萌生过这种愿望。但
结论总是否定的。因为这意味着必然与淑贞离婚,淑贞多少年里与他生死相依,他
下不了那个狠心。因为一离一合的必然结果,是家庭的彻底破裂,父亲、儿子、女
儿等都必然把他视为寇仇,他为此将付出太多、太大的代价。还因为他怀疑这样的
结合即使成功了,也未必会给他带来长久的幸福。同大桑园这片上地上的几乎所有
男男女女一样,他希图有一个和睦、美满的家庭,并把别人对于自己家庭的称羡视
为极大的荣耀。只是在这个前提下,在不损坏家庭和睦和声誉的前提下,他才希求
能够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获取一点额外的、赏心说目的欢愉和享受。
    与淑贞离婚,同秋玲结婚,对于岳鹏程来说,无异于脱掉高雅、笔挺的西装,
把自己赤条条地晾晒在人流熙攘的阳光地里;无异于正步向前,跨向一道莫测高深
的泥塘。但这些,他怎么跟秋玲讲呢?
    “秋玲,你别急。到底出了么事儿,你总得跟我……”岳鹏程极力想缓解秋玲
的情绪,摆脱面前的窘境。
    “你不要管!”秋玲目光执拗地盯住他的眼睛,手微微地打着颤。
    “秋玲,我是相……”
    “不,你回答,同意还是不同意!”
    “秋玲……”
    “你不同意?”秋玲脸上泛出一层冰冷决绝的紫青色。
    岳鹏程觉出时刻的严峻。严峻得一秒可以决定永恒。
    “不,我同意。”他目光闪烁了几下,厚厚的嘴唇吐出了几个字。
    “啊!”倾流的江河又一次汹涌起来。秋玲伸出两手,倏地死死抱住岳鹏程的
脖子,把蜷缩的身体整个儿投进到岳鹏程的怀抱。
    岳鹏程就势抱起秋玲,把一串贪婪的狂吻,印到那因欣慰和陶醉变得红润起来
的眼睛、面颊、鼻子和嘴唇上。他把她抱到席梦思上。他发现,她比天津之夜时还
要令人销魂。










                                第十六章

    按照约定时间,作家采访团一行七人被“小白鸽”引进会客室时,天还没有黑
尽,疗养区里已是一片灯火辉煌了。
    作家采访团是按照市委书记鲁光明的指示组成的,目的在于反映市里的改革成
就,创作一流作品。作为市报文艺部主任的程越,原本离不开。但一是因为她与各
县农民企业家熟,负责带队的文联副主席老党坚持请;二是因为她正在构思一部反
映农村改革的中篇小说,想补充点生活素材——她雄心勃勃,要把记者、作家两种
身份融为一身。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她和柳边生结婚后,岳鹏程几次捎信,要请他
们小夫妻到大桑园玩一趟。有了这三条,程越也就应了。他们是转过几个县之后,
把脚落到蓬城地面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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