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长凤-第1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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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瞬间就被打破了!西越枫猛地矮身,人眼已经无法捕捉他拔刀的速度,蓝衣的人影带着雪亮的刀光冲杀出去。赤红的战马在同时猛蹬地面,马上的武士雷霆般地大吼,一人一骑带起的疾风撕破了雪幕。
白梅树梢的积雪簌簌地落下了几片,几点温暖的红意溅在雪上,慢慢地弥散开来。
“枫,园子里的梅花开了么?”
“采了梅花晒干,配上雪水和新茶,会很香吧?”
“茶有一丝甜味呢。”
“真好”
那些温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每个角落传来,好像是许多人同时说话,却是一个人的嗓音。许许多多的声音层迭在一起,又渐渐的契戎开了耳边,让人不知道说话的人到底在哪边,只知道她越来越远。
西越枫努力地扭头去看那株白梅,看见它竟然盛开着耀眼的红花。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自心腹而起的凉意慢慢地吞噬了他。
“死,一点都不痛,只是很寂寞。活在世上,原本就很寂寞所以,不必害怕,”他的刀术老师曾说。
此时他才真正领会到这种寂寞,带着恐惧的寂寞。贵族武士优美而凌厉的刀术在敌人沾满鲜血的马刀下不堪一击。马刀斩下,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就像剁一块生铁那样裂开敌人的肌骨。
真正的杀人之术,竟是如此的么?垂死的寂寞,竟是如此的么?一种绝大的战栗仿佛把他的身体彻底撕开了,西越枫猛地转身,对着小园另一侧的精舍大喊:“秋络,快逃!”
契戎国千夫长张博住战马,诧异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对手。他静静地站在庭院中央,扭头去凝视那株梅树,仿佛丢了魂魄。而后他忽然转身,将手伸向了小园的一侧,张大嘴要喊什么,鲜血从他嘴里呛了出来。
张博什么也没听见,他那一刀,已经干净利落地切开了敌人的咽喉。
敌人扑倒在积雪中。
女人的心忽地颤了一下,瓷瓶中的白梅零落几瓣,落在她与梅花同色的手上。她握住了小桌上那柄朱鞘的短刀,扭头看向自己的侍女。年轻的女孩一手倚在窗口,有如沉睡着,另一手握紧了一只小瓷瓶。一丝蚯蚓般的血痕蜿蜒着爬过她的嘴角,滴落在素色的坐席上。从打开的窗口,可以眺望到无数的火箭如同着火的蝗虫扑向了恢宏的天瞑阁。
西凉国都秋叶城的王宫,雪国的骄傲天瞑阁,也要在契戎军火蝗般的箭雨中没落了。
“此心托江水,思君无断绝;此心付山阿,思君永不移,”女人将短刀的刀锋指向了自己的喉咙。
“倒啦,倒啦!”
潮水般的欢呼中,天瞑阁最高层上,燃烧的主梁轰然落下。这根十余丈长、合抱粗的乌楠木曾经是天瞑阁的脊梁,支撑这座称雄北国的宫城。此时它巨大的重量摧枯拉朽,将还在燃烧的白墙砸得粉碎。这座精木和白石构造的高阁如同一间纸房子,瞬间化作了废墟。大梁激起的烟尘冲天而起,燃烧的灰烬就像一只巨大的火鸟一样舒展了双翼,想要腾空飞去,却还是纷纷洒落在周围。
一条椽木砸落在了雄骏的炭火马下,契戎侯勒住战马,冷冷地瞟了一眼废墟。
“宁死也不肯逃出来?”契戎侯点了点头,“不愧是西凉的君主。”
“君侯,死要见尸,不然帝都的钦使问起来,多有不便,”陪伴在侧的黑铠武士低声提醒。
“晋侯秋燝不会舍城逃跑,与国共亡,是他的尊严。让他死得像一个君王吧,让人把天瞑阁的废墟埋了。”
“是!”
“君侯如此了事,只怕有失谨慎吧?”一个尖细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肃静。黑铠武士儒生一般的脸庞上挂起一丝苦笑,骑着白马以手掩鼻的钦使已经现身在远处。两名武士各披着黑白两色甲胄和战马,夹在钦使两侧贴身护卫着。
“那么钦使意下如何呢?”契戎侯忽地转头,唇边挂着一丝冷淡的笑容。
“若是不起出叛逆的尸身让本使带回天启,本使该如何取信皇帝和天启城的诸公?若是不以秋燝首级传视天下,又如何镇服四方的乱民?君侯难道真的以为秋燝不会使诈?”
契戎侯马鞭一指:“那么就是那边那人了,那就是晋侯秋燝的尸身,钦使带回天启交差吧。”
“君侯怎么可信口雌黄?死在宫门口的,怎会是秋燝的尸首?”
契戎侯所指的那具尸体被烈火烧得焦黑难辨,分明只是随手一指,钦使勃然大怒。
“给钦使上一柄铁铲,”契戎侯冷冷地笑了一声,“既然钦使不信本侯所言,那不妨自己挖一挖。只是本侯纵然信口雌黄,也知道秋燝的尸首不会比那具更好辨认。传首天下的,不过是颗死头,烧死在宫门口的或是烧死在阁顶的,在嬴无翳看来,并无区别。这里人头不少,钦使自己挑一颗好的吧。”
“君侯,”一骑赤红色的战马旋风般驰来,张博贴近了嬴无翳的耳侧,“我在城南的地方抓到了一个女人。”
“女人?”
“看衣着,只怕是秋燝的女儿。”
“女儿?有意思,”契戎侯剔了剔褐色的长眉,“去看看!”
炭火马低嘶一声,契戎侯嬴无翳的身影转瞬间已经是雪天远处的一点。契戎国围攻天瞑阁的上千军士在契戎军那名黑铠武士一挥手之下,追随君主而去,诺大的天瞑阁废墟忽然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名契戎军捧着一把铁铲,恭恭敬敬地站在钦使的马下。
“嬴嬴无翳!竟然目中无人!”钦使肥白的脸上,两撇胡子颤动不休。
“这次能够攻敌不备,一个半月内拿下秋叶城,全凭契戎国的雷骑奔行如电。今方破城池,为皇室建立大功,正是春风得意,钦使还请谅解。至于晋侯的遗体,就交给白毅吧,”钦使身边穿白甲的武士劝慰道。
“嬴嬴无翳!哼!”钦使怒气未解,狠狠地一鞭坐马,带着随身的护卫契戎去了。
剩下披黑白两色甲胄的年轻武士留在废墟前,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契戎侯嬴无翳,只怕是乱世的种子吧?”白毅默默地看着废墟。
“说得倒像你是个老家伙,契戎侯是个初上阵的小子,”黑甲的武士撇了撇嘴角,笑容中有着难以捉摸的狡猾,“若是可以,我倒想像他那样。”
第二百一十六章 虎豹骑()
战马低低地打着响鼻,白色的大旗在湿润的风中翻滚,两军隔着百步的距离对面停住。
虎豹骑的武士们好奇地望着那些甲胄精良的北越战士,虽然在风雨中艰难跋涉了那么久,他们身上手工锻造的鳞甲依旧反射着剑一样的森然银光,沉重的铁盔上洒下了黑色的长缨,一直延伸到鼻尖保护了整个面部的额铁掩住了他们的面容。猩红的金色菊花大旗下,黑马上端坐着魁梧的武士,他笼罩在沉重的铁铠中,像是整个用黑铁锻打出来的。
整整有四十年,北越的军队不曾踏上北陆的草原。蛮族武士们既鄙夷这些北越人的怯懦,也警惕着他们精良的甲胄和刀剑。虎豹骑武士们的父辈多半曾在四十年前那场战争中出战,如今见到当年的仇敌,心里都隐隐地不安。
北越战士们的心里则是惊惧。看见对面浮云一样的上千面大旗下,立着那么多胸阔腿长的健马,一色的漆黑,高出北越战马一尺。战马在蛮族骑兵的驾驭下仍旧不安地翻着蹄子抖动马鬃,乍看去那片马潮翻腾着,像是随时会以山崩的姿势发起冲锋。雷云孟虎舔了舔下唇,觉得喉咙发干,夹马的双腿有些虚软。他是军旅世家的后人,长辈们说起风炎皇帝北征,少不得说起这些披挂着粗铁环甲的蛮子,他们发疯一样呼吼着插入皇朝大军的两翼和阵后,挥舞马刀砍杀,像是人人都不畏死,射倒一个又有一个扑上来,北越名将们毕生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战法。
远不是两国交欢的热烈场面,草原上只有战马的低嘶,此外竟是别样的寂静。
“大君,我们是主人。”大合萨压低了声音。
大君默默点头,正要带动战马,却看见对面阵前黑马上的武士跳下战马,他解去头盔,抛下了大氅,一步一步踏着泥泞的草地走来。
大君有些错愕,端坐在马背上打量着对方,看他脸侧刀削一样整齐的两撇颊须,一头带着褐色的花白头发用一截皮绳束起。除去那身重铠,他不像北越的使节,却像上了年纪的虎豹骑武士。
“大胤朝所属下唐国三军大制司、唐公爵百里公钦使拓拔山月,参见北陆大君、青阳国主。”武士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半条小腿没入了泥泞中,他毫不介意。
百步外北越武士们争相下马,扯着马镫都单膝跪倒,惟有那名持旗的副将不跪,他双手举起,猩红色的大旗上,金线所绣的菊花亮得耀眼。
大君猛地醒悟自己所面对的人是谁,他立刻下马,矮身扶住了拓拔山月的胳膊。
拓拔山月并未起身,而是从贴身的甲缝中取出了一只青灰色的鲨鱼皮袋子,解开袋口的封绳,将火漆封缄的卷轴高捧过头顶:“唐公爵的手信,拓拔山月带到了,没有辜负百里公和大君的期待。”
大君扭头示意,青阳的文书传译疾步上前接下,缓缓展开,清了清嗓子:“呈北陆大君、青阳国主座下:夫万载之远,天地之分,无九州七海之谓,世间诸族,本骨肉之无间,交相亲爱,同涉沧桑。
百代之遥,神帝立国,无三陆华夷之隔,普天万民,皆兄弟之共融,平安谐乐,共辅英主。
天下何以裂分,兄弟何以征战,人心何以背离,北越北陆血肉之亲,何以竟成寇仇。吾每思及此,常自扼腕。
“
没有人敢出声,这些繁文缛节北陆的武士们乃至大君本人都听不明白,不过文书朗朗的声音在寂静的草原上远远地送了出去,将战马的嘶鸣声也压下了。从辞意猜测,再不是以往北越皇朝剑拔弩张的威压,而是北越北陆之间亘古就罕见的善意。
大君侧眼打量着北越使节,最后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那里用皮绳挂着一面小小的银牌,看着竟然有些眼熟。
“愿两国自此如兄弟手足,永为和睦之邦,教化万民,传至千载。大胤朝下唐国公爵百里景洪手书奉呈。”
文书朗诵完毕,又将卷轴呈还给大君。大君将卷轴高高举过头顶,短暂的沉默后,贵族和武士们一起高呼起来。
拓拔山月起身。锦衣小袖的奴隶们从队伍中迤逦而出,长而厚软的羊毛毯卷开来一直铺到他的脚下,奴隶们在毯子两侧安置小桌,桌上铺开华丽的细缯,架起了烧烤全羊的火堆,浓烈的酒香远远飘来,大坛大坛的蛮族烈酒被揭开了锡封。
下唐武士们从未见过草原迎客的大场面,一望无际的蛮荒之地忽然就被美酒和丝绢围成了欢宴的场所,虎豹骑的武士们撤了下去,年轻的女奴们恭恭敬敬地请他们入座,所见都是笑容,他们心中的不安稍稍退去,每个人都有些兴奋难耐。
“大君的盛情,真是叫人感激不尽。”拓拔山月低低地赞叹了一声,躬腰行礼。
“一些小小的款待,又怎么比得上拓拔将军带来的厚礼?”大君又一次扶起他,“百里公爵的信,是什么礼物也比不上的,我们蛮族等着和北越上国的朋友忘记仇恨、一起坐下喝酒的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拓拔山月和大君并排在主座坐下。
“为北越上国的钦使和兄弟举杯!”大君高举起银质的大杯。
贵族们一起举起了银杯,下唐武士们也跟着举杯,杯中蛮族的美酒呈淡淡的青色,隐隐有梨子一样醉人的香气。所有人一齐将杯中的美酒饮干,然后几乎所有的下唐武士都是愣了一下,然后脸色忽然涨得血红,几个人趴在桌上,不停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哈”大君的笑声高亢爽朗。
雷云孟虎坐在拓拔山月旁边,双手用力卡着自己的脖子,只觉得从嘴巴到胃里,都像是火在烧,那酒竟然像是要把内脏都烧穿一样,大君的笑声令他勃然生出一股怒气,却说不出话来。
拓拔山月瞟了他一眼:“也要学人喝这么大杯么?古尔沁的烈酒,又怎么是你们能够放开来喝的。”
“为我们的北越客人们送酒。”随着大君挥手,年轻的蛮族少女们从各处涌到了中间的毯子上,她们穿着烈火一样明艳的马步裙,鹿皮的小马靴,披着洁白的长纱起舞,笛子和小鼓在周围肆无忌惮地响了起来,少女们且歌且舞,两袖的白纱扬上了天。
舞蹈和歌曲分去了下唐武士们的注意,惊诧中那酒的烈性似乎也慢慢地淡去了,又有奴仆上来捧着烤好的羊肉和北陆难得的新鲜水果劝酒。下唐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