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兵夺鼎-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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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天乍暖还寒,夜里凉风吹过激得燕北身上发出好似颤栗般的颤抖,可他却硬着脖子不愿笼紧衣袍,只趁着头脑清明,放松内心仿佛天空一般颜色的阴霾。
临近大战,他甚至不知道对手是谁……作为实际意义上已经独立的叛军首领,他只感到非我即敌。不说公孙瓒和孟益,就连丘力居的那些乌桓人,燕北一样认为他们是自己的潜在敌人。
他敢与天下为敌,敌人是谁都不在乎。可这场战斗不像他所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战斗。要他带两百人杀入战场,他有活下来的自信;要他率两千人攻城略地,他一样当仁不让;可要他指挥一场两万兵马的战役?
心里空落仿佛丢了魂魄。
为了野心,身份变幻的错位感、实力太快的膨胀感,在大战来临之前同时冲击着燕北的心。
实际上他想过,重回辽东,在襄平的小乡中置办宅地,就像几年前他在涿郡所做的一切一样,邬堡生活时的一切让他心安理得……但不可能了,经历过这两年,一切都变得不同。
三年前他只是个名不见通缉的黄巾余党,丢在人群里就像那些来来往往的平民黔首一般普通,谁知道他是谁?谁知道他的名字?
可现在,他是纵兵北方颠覆幽冀叛乱的罪魁祸首,冀州中部二十万百姓心中燕北的名号甚至比张举还要响亮。坐实如此威风之名,若非幽州牧刘虞坚信只诛恶首就能平定叛乱,朝廷以千金购赏他的首级也是应有之义了。
其实只是男儿生正逢时的力量感在作祟。
生正逢时,多好啊!
燕北抬起头,密云不雨的天空都仿佛沉了几分……战争的号角声,就快要响起了。
低头看看自己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掌,他仿佛看见辽东的战火在手心点燃!
第85章 终不负人()
接下来的一个月,对燕北而言度日如年。
辽东襄平城与辽西管子城相距足足四百里有余,就算推进到辽水河畔,与管子城仍旧尚有二百余里之距。燕北麾下的斥候在这些日子里跑断了不知多少条马腿,严格遵守每半日传回一次信息的命令,第一匹探马方才奔过辽水河畔,第四匹探马便已经自管子城启程。舍生忘死的斥候带回的信息于辽水河畔一一整理,慢慢将整个战局在燕北脑海中变得立体、清晰。
这一个月谁都没闲着,先是燕北命张颌所部千人骑直接拉到辽水河畔预定伏击战场的南方十里的丛林之中布防,肩负着收缴河水两岸百姓渔船的使命,并毁坏沿途所有木桥……当整个辽水以南只有这么一座石桥可渡,便能最大程度上减少公孙瓒小部人马骚扰后方的可能。
除此之外,为大战做下的准备燕北一个没少,经过姜晋与王义月余的收集,无论转运也好还是购换也罢,襄平大营终于积攒了足够两万兵马消耗六个月的粮草。
这个数字可太难算了,对燕北部下的莽汉草包们来说,他们能将每天自己吃上几斤饭记个清楚,却难以估计本部人马一天能吃多少。若非最后燕北搬出沮授帮忙,恐怕他们连粮草消耗数量都弄不清楚。
公孙瓒与丘力居都急眼了,燕北看得出来。这一个月里公孙瓒三次试图突围,三次皆以失败而告终,损兵折将人马仅剩不足两千之数;丘力居则两次组织攻城,尤其第二次大队人马压上管子城西面城墙,几乎将厚土夯实的城墙踩塌……管子城百姓死伤超过五千,但一样未能触及公孙瓒本部之根本。
公孙瓒是个狠人,驱赶百姓守城这样的事……燕北扪心自问是做不出来的,但公孙瓒偏偏用的无比顺溜。或许对他来说保卫领土与百姓是朝廷或是州牧的事情,他作为一名将军只负责打仗,打胜仗。为他那些卖命于他的部曲而战,为那些不时之功勋而战。
在这中间公孙瓒还做过一件很有趣的事,在部下将领突围之时被丘力居所部围困,公孙瓒本可以救援,但他并未发兵……斥候没能告诉燕北为什么。
他不知道,当公孙瓒部下在城下被围攻时,任别部司马的刘备曾请命出城救援,却被公孙瓒一口回绝。公孙瓒说,如果这次救了别人,今后他的部下在身处逆境之时都不会舍生逆战,而是会像个懦夫一样等待救援。
这是何等霸道的封建大家长做派!
燕北猜得出来,公孙瓒与丘力居的急眼,问题多半出在断粮的事情上。丘力居将管子城围的水泄不通,所以公孙瓒没粮草援助;丘力居身处汉地,一样没人会给他粮草……他们两部人马都断粮了。
而就在前几日,斥候终于传报,丘力居拔营撤退了。
撤退的方向正是辽东!
既然围城胜负已分,燕北便没什么犹豫的了,当即命令斥候以燕北的名义与丘力居营中的张纯取得联系,让他们向辽水河畔的石桥撤退,撤至辽东便安全了。
随后的事情便简单清晰的多了,一万余数次历经大战的乌桓部兵马在燕北部斥候的引路下一股脑向东前进……这些草原上的乌合之众已经要被汉人逼疯了,各个部落贵族在奔驰的骏马上不忘抽着马鞭咒骂那些逃跑的胆小鬼中的熟识之人,纷纷赌咒发誓回到乌桓国一定要与那些人清楚地算算账。
至于说他们心底里对自己没能早日逃跑有几分懊悔,那就不知道了。
辽水河畔,燕北督率着将会参加此次作战的一万兵马在桥边三十里的范围内扎下三座营地,而他则准备了一些精致的食物等待张纯等人的到来,根据斥候传报,丘力居的兵马就在今日过来了。
扎下兵马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燕北只是认为当丘力居赶过来之后,以公孙瓒之勇气绝伦,大概一日之后就会追击过来,到时候他再想扎下营地恐怕就来不及了。
三座大营其中一座是高览所统的骁牙军,也就是正营所在,这里驻扎着六千兵马。三千骁牙军三千张雷公部步弓手……尽管张雷公所部的步弓手大多持以鲜卑人的轻弓,仰射至多能射出一百余步,但对燕北来说已经足够了。
至少强过让士卒直接短兵相接,甚至是用血肉之躯迎接敌人投射的箭矢。
远方大片烟尘滚滚,在桥对面的茂密树林中响起的马蹄声向燕北昭示着,至少数百骑正在向这边奔驰着。
多半是丘力居的先头部队。
远远地数骑奔出丛林,骤然间望见桥这边不远处燕北列出的营地与军阵,仿佛迟疑一般顿了片刻,马首相交接耳半晌,后面骑兵缓缓地走出林地,仿佛渡桥是英勇就义般踱马而来。
接近了燕北定睛一看,领着先头骑兵的不是从前的顶头上官王政还能有谁?
王政也见到了这边的燕北,比起并马的另一骑,他要光棍的多,什么话也不说便奔马而来,离近了翻身下马缰绳丢的无比顺畅,兜头便拜了下来,抬起头满眼的感激,“二郎啊,见到你兄长的心里就算有底了!”
燕北话不多说,尽管此人心胸不足城府亦短,但对他有提携帮助之恩,当即不摆任何架子一把将王政拉起,把着手臂对王政问道:“怎么就这几百骑,张公和乌桓人呢?”
王政一脸嫌弃地摆手,拧着眉头扭着嘴说道:“一帮胆小鬼罢了,张天子和将军都在乌桓人的兵马队列里,咱们汉人弟兄就剩这么多,被派出来探路……他们还不是怕你在这儿把他们杀了。”
说罢,王政脸上一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二郎不会真打算把我等于此地都宰了吧。”
燕北的脸上有些僵硬,看着风尘仆仆的王政皱眉道:“兄长将燕某当作什么人了,何出此言?”
“玩笑尔,玩笑尔!”王政摆着手,指着自己首级叹气道:“王某这颗脑袋,如今也值得三百购赏了,弥天将军与张天子的首级更是被幽州刘虞以三千与五千金购赏……二郎你若是在这打上一仗,便是万金入怀了。”
王政一脸坏笑,但燕北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王政是个没见过钱的人,两年前见到五块金饼便乐得合不拢嘴,更何况如今数俞万金。
玩笑归玩笑,但说到底玩笑话是怎么来的呢?
人的心底不往那边想,便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种玩笑的。
燕北应付着敷衍了王政两句,后面打马的骑兵队也到了,为首一骑正是先前与王政并马的陈扉。这人以前曾坚定地站在潘兴身旁,甚至也曾想过一同埋伏燕北,因此他知道燕北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只是站在一旁是一声不吭。
当骑兵列队,燕北粗略望过去大概只有七八百人……不由得叹了口气。当初二张起兵之时,麾下汉儿过万,单单一个中山国在起兵后便有汉军数千,这还不算他燕北的部下。
可到了现在,只剩下这么寥寥七百余。
原本最宝贵的性命,在战争中变得极为廉价。
“兄长,既然张公已到近处,还请速速传信吧,一路追赶太过劳累,老大人年事已高……入了辽东,辽水自有燕某在此阻挡。”
就从这伙七百余的汉骑的模样,燕北就能想到张举与张纯这段日子过得肯定并不快活,实际上燕北也不想让他们快活。就像今日王政的样一样,见到自己只觉得心口一松,不必再被公孙瓒追赶,可他根本无暇去思索,为何燕北没在大战时作为他们的援军加入战场,反而远远地掠过他们,成了今日的辽东之主。
王政想不到的东西,相信张举与张纯是能想到的。
很多时候事情只有在冲动之下,因为思考并不全面,才能依靠着心底里一涌而出的激情做的漂亮。若思索前面,太多太过,谨慎小心,最后的结果可能是好的。但或许不是那么好听。
到这时候,燕北望着辽水河畔茫茫渡河的乌桓长幡,听着轰踏的马蹄砸在青石桥上带出的声音,心中却在想象着那一日若麾下兵马听命留在冀州,不参与北面的战事,若他的部下能再自私一点,眼睁睁看着他向北送死。
或许燕北的故事,会更完美一点……没有多余的思虑,他才能保全自己的人格。
可仅仅是别人的一念之差,让他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让他做不了忠志之士,只能做现在这样一个为了争夺一片生存领地,甚至做好了向曾经袍泽挥刀打算的人。
他早就不是一个亡命徒了,在做出鲜卑大迂回决断后的他也不再是一名豪杰,不提接到张举张纯丘力居之后短暂的虚与委蛇,他知道在这个满天星斗的仲夏夜里,他很难再想从前一样骄傲。
他要救张纯,而在救下他性命之前便必须要陷张纯于不义。
因为他要做一名统治者,不允许张举威胁到他的地位。而前日写给刘虞的书信中……他要用张举的首级换取张纯的性命。
闷热无风的夏夜里,燕北希望四面的墙壁里也像天气一般难以透风,只因他的对面坐着一位老者。
端起盛着甜浆的碗,燕北一饮而尽,心头却无比冰冷,“张公,您曾要燕某不负于您,如今燕某……做到了。”
第86章 以命换命()
燕北不知道,他派去送信的斥候在半路死于公孙瓒的截杀,燕北也不知道,公孙瓒并未追击丘力居。
他只看到张纯缓缓地摇头,问道:“你是从北方绕行,还是走渤海、乐陵二郡的水路抵达辽东的?”
“鲜卑,燕某虽并不支持您的大业,但一番知遇,燕某总要保全您的性命。”
夜晚的风没有多少凉意,天已经阴沉一个多月,也不知何时才会降下大雨。燕北看着眼前两鬓白霜的老者,在内心中感到悲凉。他看过大贤良师张角立于高台仿佛呼风唤雨般的模样,也远远地在冀州见过他的棺椁;他见过张纯一年前是如何翻云覆雨,也见到他今日的颓唐。
这个时代太快了,快到一场兵败便能让呼风唤雨的男人功败垂成。
他不知道曾经沮授所言‘他的明天’还有多远,虽然他觉得或许有一****也会想张纯一样,手无足措地迎接自己的终结。
但他知道,在北方持续年余的这场叛乱之中,张举张纯的时代已经落幕了。
接下来,是属于他的燕北时代。
“你不该回来,或许在冀州时,你若带着兵马投奔朝廷……或许不会死。”张纯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万念俱灰,颇有些痛心疾首之意地说道:“辽东这个地方太穷,根本养不起多少兵,幽州牧手下有公孙瓒这样的大将,谁都赢不了他。”
张纯觉得自己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丘力居的万余乌桓骑无法给他带来安全的感觉,燕北这座六千人的营地一样无法教他安心。
自刘虞悬赏他与张举的首级之后,他便觉得自己走来走去像是个穿上衣服的金罐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