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兵夺鼎-第2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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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年而已,这里又变得好似从前一般。
三障聚的百姓,思想也变得不同。老一代人都死在汉朝那个名叫麹义的将军手上,新搬来的这些人……其实他们并不在乎这片‘不毛之地’究竟属于汉朝还是高句丽,相较而言他们更希望这里没有战争,如果没有战争,把这片土地送给汉朝与他们而言也是一样。
现在的定居者们,居住在这里仅仅因为对于律法的敬畏,对这片土地并无太多感情。
正如汉朝皇帝喜好将商贾、罪犯发配边疆的习惯一样,同宗同源的高句丽王同样发配囚犯、奴隶、商贾及他们的亲属来到边疆。平日里除了原本要应付的耕田、养桑、织布之外,这些住在边境线上的百姓还要负责为王庭军队押运粮道。
“哐哐哐!”
清晨,平静的乡里还尚未睡醒,响亮的敲锣声将人们从睡梦中叫醒显得聒噪,七八个身穿布衣手持长矛、铁剑的步卒簇拥着一名骑着带有高句丽特征矮脚马行进在农户门前的踩踏出的黑土小道上。最前列的两名步卒手里提着锣与鼓槌,快速而急躁地敲击锣面,令闻者心生烦躁。
这怨不得他们,天还没亮时便二十里外朝这边赶,披星戴月走访十几个村落,爬惯了山路的步卒脚上厚厚的茧又带给他再一次破裂的感受……谁的心里又能好受的了呢?
没有办法,需要运送的粮食太多,前线虽然冲破了汉朝边境,却受阻于大梁水最西端,汉军在那里间隔河谷与他们的王子伊尹漠对峙,每日人吃马嚼便要八百石粮草。可整个边境线上十几个聚落才只有一千三百名青壮能够作为民夫。
青壮的年龄,已经尽可能严苛了。
“十二到六十五岁的男人,二十到五十三岁的女人,全部出来运粮!”敲着锣的步卒用高句丽话扯着嗓子在村落中高声喊着,看家护院的狗听见陌生人的声音费力地吠着,“再不出来就烧房子了,你们这些贱奴、废物,快出来!”
百姓没有让军卒等待太长时间,这几日每一天他们都要在清晨雾霭还未散去时便起床,依靠手提肩扛地往返两次,才能将八百石粮食运送到前线,汉朝的境内。
尽管有大梁水能够走水运,但为了调派兵马唯恐战局不利,那些大人物们不愿将有限的战船拿来运送辎重,只能由他们这些苦力翻过山脉,重复辛劳的力役。
这在汉朝是力役,但是在高句丽……他们并没有拒绝的权力。
而就在村落不远处的山脉林间,几个衣甲褴褛的男人接着草木的遮蔽,远远地觊望着山脚下的村落。
不过几日而已,潘棱的模样与当即躲避在辽东郡山林中的模样已大不相同,护着胸腹的铠甲上铁叶子断了许多,露出内里被树木枝桠刺出翻毛的皮甲,臂膀上的衣物也是被扯出几道,双目下眼袋与眼圈前所未有的加重,此时正眯着眼睛咬下半个青色的野果,囫囵着对身旁袍泽骂骂咧咧地小声嘀咕道:“唧唧歪歪,那些人提着破锣喊什么?”
潘棱识字还不如姜晋,好歹姜晋还能把自己名字画出来,可潘棱长这么大就认识军队旗子上的燕字,更别说晦涩难懂的高句丽话了。
就连首领潘棱都成了这副落魄模样,更不必说他身旁的军卒了,破旧的皮盔歪歪斜斜地戴在脑袋上,身旁做过商贾的士卒皱着眉头说道:“司马,他们好像说什么,要让乡里的奴隶都出去……多半是押运粮草的民夫。”
“最好是这样。”潘棱点头,眼睛就快要睁不开了,喃喃道:“今天夜里,咱们能吃顿饱饭……吴双那边准备好了吧,如果是押运粮草,就总是要经过他那里的。”
已经四日了,自撤回襄平的道路被高句丽大军阻隔,潘棱率部下遁入山林进入高句丽境内已经四日……他们的军粮还剩三日,但饮水早在昨天便已经断绝,这一路虽然只有几十里路,却在四日里让潘棱和吴双的部下死了三百有余。这其中大多是身上在先前的战斗中受了重伤,还有一部分则是被山里的毒虫叮咬毒发的,或是身骨虚弱被抛下。
也要十几个人是因为他们不听号令想要向西逃跑被发现的,全部被潘棱下令吊死在林间的树上。
没办法,如果出现逃兵也不管,接下来就会有更多的人想要逃走。如果没有足够的兵员,他们想在高句丽境内活到战争结束根本不可能。
潘棱是出来踩点的,就像从前混迹山林的那段岁月一样,先探查情况,再突袭村落。不过也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从前大多是先派人向村子里传信,让他们准备好粮食,如果到日子没准备上来才会攻入村落抢夺……可在高句丽境内,潘棱并没有这种想法。
就算他们想在像一群乱兵,潘棱也仍旧将自己当作辽东郡的中层军官,他们还在战争中,只是与将军、襄平失去了联系罢了,但战争还在继续。
“你回去,找两队人过来,让他们带上弩和刀剑,其他的就不用管了。”潘棱趴在地上,嘴唇干涩地不愿说话,烦这两只像死人一样毫无神彩的眸子说道:“看吴双还能不能打仗,他要是不能带人的话就你去,他们运粮的队伍一次也就四五百人,有兵器的不超过二百,你知道怎么抢么?”
比起潘棱,吴双十分不幸。早先的战斗中他的手臂被割伤,当时并未察觉有什么大碍。不过前几日又是发热又上吐下泻的,夜里裹着毛皮毡子还是叫冷,潘棱估计他是得了那个什么,医匠总是挂在嘴边的‘邪毒入体’。
但凡害了这病,就是没治。十个里头也就仨能扛过去的……吴双的命在潘棱看来已经不是他自己能说了算了。
“怎么打?”
潘棱不愿说话,可这却又由不得他不想说,伸出干燥的舌头抿着嘴唇,他抬着手指头他在地上慢慢勾画着说道:“护送粮道的军卒,就像这边,上百个民夫只有不到一什军卒有武器,你带八百个弟兄埋伏在路上,前面和左右两边的林子里,后面也要留两百人,但不要急着出去,两边备弓弩,前后用刀矛把路堵上……我在辽东南听说燕将军就是这么打败孟益的。”
那时候潘棱也就是个给燕北押送粮食的无名小卒。
“到时候打起来,先打那些有武器的,你会说高句丽话,教给士卒两句,跪地不杀这类的话……先把他们的军卒杀了,等这些人都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再把他们也杀了,让士卒把粮食扛过来,赶紧去!”
潘棱对谁都没有太多恻隐之心,说完便看着村落里的青壮从家家户户中走出,他则缓缓数着山脚下村落有多少座院子与屋舍,估算着可能会遇到的敌人。
一队三什个屋舍。
潘棱不会算学,但他用行伍的人数来算屋舍倒也能得出大概判断……青壮全部出村,剩下的都不过是些老弱,在潘棱看来用两队军士把整个村子抄掠一番已经足够了。
这已经是最谨慎的想法了,这还是因为担忧运气不好撞上高句丽军士巡逻的情况下,否则其实一什端着强弩的军士,大概就能把这个聚落抢光。
就算剩下的都是年轻人,没有经历过训练便不是合格的军士,别说是相当于乌合之众的乡勇,就算是他手底下上过战场做过山贼的军士,照样也不是每个人都敢去和敌人战斗,派兵列阵与高句丽军队对搏时照样有人向前冲有人向后退。
这村子在青壮离去后剩下至多两百的小孩和老人,算得了什么?
青壮离开后,村落再度陷入安宁之中,潘棱眯着眼睛等待着他的军卒。大约有小半个时辰,身后的密林中传来几声鸟叫,潘棱对身旁的士卒打了个眼色,几声兽叫回应之后,一群身穿皮甲持利刃的落魄武士于丛林中显现。
他们看上去凶悍非常,曾经良好的训练使他们的身上都有强健的肌肉鼓鼓囊囊,但无疑此时此刻这支勉强能够称作军队的乌合之众已经被非常低迷的士气所围绕。
第十六章 强渡梁水()
襄平的雨还在下,且密且细,绵延不绝。襄平官寺的府衙里,沮授披上蓑衣,抬头望向层叠斗拱堆砌着精美飞檐。雨水自刻画走兽纹路的瓦当上落在地上,耳旁雨落滴答作响。微微发阴的天空让人恍然以为还是下午,空气中这不过是又一个清晨罢了。
若得闲暇,这样的天气约上三五好友,檐下要培出一樽火力不大不小的炉,温一壶素酒拌青梅,便美不胜收了。若得主人家有三五美婢相陪,更是人间一大快事。
平静的景色未能持续太久,一队铁甲被雨水冲刷后尽是令人生畏玄色的武士扛着长戈轰踏走过府门前的青石道,沮授叹了口气。
他就是主人,但他没有美婢,没有红炉、没有青梅,更不必去耗费时间煮酒高坐。
城外避祸的百姓每日涌入城内不知凡几,城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象征辽东重器的武士不住弹压街市,却还是令他忧心会出现乱事。
要打仗了,防备围城准备的种种事宜压得沮授有些喘不过气来。
微微摇头,沮授脚下轻迈,步入雨幕。
大梁水下游的战事因为小雨所阻隔,这里是麹义构筑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仰仗大梁水的地利使高句丽的战船能够顺流直下,水陆并进之下一路二百里却让麹义寻不到任何能够合适布防的地带。
他信不过部下将官在小规模战事中所表现出的才能,只有大梁水下游的河岸,只有这里能让他将偏将军下三部兵马铺开在河流急转而下的二十余里中,掌控全局,依靠地利与高句丽大军对峙……并决战。
麹义的身后再无地利,大梁水再向西便是千山,那与其说是麹义的地利倒不如是高句丽人的地利,他们生在多山谷的平原上,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比拼脚力怕是汉军差得远。
所以就此一战了,决出胜负,东征或撤回襄平城。
对峙已有几日了,余雨一直在下,河水缓缓上升,就算是最浅的滩涂也不能供高句丽人强渡,驻军河岸时麹义便已将路上桥梁全部拆毁,高句丽人若像造桥修路,便必然会受到河岸驻军的强弩还击……他们都在等雨停。
伊尹漠是盼着雨停,麹义则是希望雨晚些再停。
“他们总是要渡河的……让弟兄们给弩车盖上蓑衣。”
前半句话麹义已经重复了数次,高句丽人总要渡河的,当他们渡过大梁水,便意味着短兵相接。
雨天让积水后沉重的旌旗失去原有的效用,麹义立在山头扶战鼓远眺,细密的雨水好似浓雾,遮蔽住远方河对岸高句丽的重重部署,只能望见接天连地的军帐轮廓,好似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让他无计可施。
麹义并不长于战略,他的优势在于扎下最坚固的营盘或列出最合适的战阵,指挥军队攻伐。但在这种看不见敌人的情况下,让他心里也有些没底……更多是因为好似头顶悬着不知何时会劈斩而下的利刃,带给他的焦躁。
伊尹漠比他更焦躁。
如果没有这场雨,到了朝食时,现在麹义所处的位置便能看出高句丽军队并不能升起太多炊烟……自前日起,他们的后方粮道出了问题,纥升骨城出现一伙山贼流寇,接连抢走他们三日粮草。
几日粮草不过上千石,不算太大的问题。但那些穷凶极恶的山贼杀了近千民夫,烧毁沿途六七个村落,大王在去年才下令迁徙到边境上的五百户百姓死伤过半。
没有人能给他们运送粮食了。
伊尹漠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一方面他希望雨尽快停止,能够强渡大梁水,击溃这支据守的军队进而围困襄平;可另一方面,他们没有足够的粮草,剩余军粮即便一日一顿也只能撑上三日……就是伊尹漠现在撤军,兵粮都不够走回纥升骨城!
为此高句丽军专程将留滞在边境上的三千军卒发回纥升骨城运粮,使得原本足够的兵力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大梁水对岸,连天连地的军帐中。
“世子殿下,现在退军,借助雨天道路难行,汉人看不见那我们回撤,只要留下这些军帐再布下千余疑兵,大军便能全师而还。”伊尹漠最亲近的幕僚是高句丽的年轻士人,同汉人一般有大氅纶巾的模样,平稳而有气度地说道:“等待后方粮道恢复至少要三日,攻破对岸汉军,再兵临襄平城下,便是一旬光景,难道世子还打算继而与度辽将军燕仲卿再战吗?”
伊尹漠看着幕僚谏言句句在理,只觉胸口气血涌上喉间,深吸口气这才坐在案后沉声问道:“难道其将军麹义杀戮我边境吏民的仇怨、死伤军卒枉陨,就这样算了?”
谁又能甘心了?
数次劝说父王,才有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