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世凰-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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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唯有北胡与东越仍然依仗地势负隅顽抗。东越且不去说,北边的胡蛮子年年扣关边境劫掠烧杀,若非镇北城依仗两座雄山如一夫当关叫他一步不得进,不知西北两道还要被为祸多久。”
“蛮族与胡人同宗同族,得意时狼子野心,窘迫时卑躬屈膝,此时招安蛮族无疑雪中送炭,十年之内其必不敢反也无力能反,于西北边防,于天下大势皆有利无害。”
“再者,蛮族远离中土数百年,对于中原形势兵事一无所知,但蛮人天生善战,如若运筹得当,无疑于在北胡后方藏了颗钉子,对其能有所牵制,臣虽不懂兵法却也知正奇相互相佐事半功倍。”
“臣,言尽于此,还望陛下裁夺。”
老人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毫不掩饰地站明立场,在文武百官心中无疑是激起千层巨浪。
这只苍老的狐狸能手握国之重器,生杀予夺,在大隋官场上历经沉浮而屹立不倒靠的是什么?唯有四个大字:简在帝心。监察司这种超乎以往任何朝代机制的超然存在为何能被当今皇帝接受?为何这种权柄极重的杀生利器能交给大隋李氏之外的外人?为何如潮般的弹劾奏折涌入般若阁,皇帝对此却不闻不问?
一切问题的答案归根到底就是此时此刻站在祈明殿上,这个风烛残年的两朝顾命大臣,陶洞桥。
两任皇帝不知为何对他都有着近乎于偏执的信任,放任他做大隋阴暗面的执刀者,一切一切的权柄都在于皇帝的信任。这也注定了监察司在陶洞桥死后解散,被下任皇帝卸磨杀驴的下场。但,陶洞桥活着一日,监察司这把刀便一日悬在文武百官的头顶上。
换而言之,陶洞桥就代表了皇帝的意志。
能在祈明殿面圣言事的官员可有一个是蠢货的?在这位老人表明立场后,尽皆悚然,原来皇帝陛下心中早有定夺。
重用明德堂安抚万民,大肆试行新政革弊除害,用半国税收打造大泽水师,招抚蛮人。。。
皇帝一力推行的种种国政,联想起来,无非就是煊煌霸道的四个字:一统天下!
戎马一生的历任隋朝皇帝为当今天子留下了一个无比雄厚的家底,此时正是蛟龙潜渊正欲出,猛虎伏山且狂啸的中兴之时,皇帝陛下又岂能甘于落后?向北扬鞭大漠,向东旌旗蔽日,立下不世功勋,将我李氏家史为天下史!
想清了这一节后的文武百官脸色各异,有忧虑,有兴奋,有紧缩眉头,唯独没有畏惧,我大隋无敌于世百年矣!
明德堂神色坚毅,向前一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急图,望陛下三思。”
文官为苍生。
皇帝高居龙椅,眯着双眼,一言不发。
王鹧巨轻叹一声,同样站出说道:“臣,认为可矣,望陛下裁夺。”
武将为江山。
皇帝抬头看着穹顶之上的鎏金九龙相围争珠,不置可否。
百官噤若寒蝉,文武魁首意见极少有如此截然不同的时候,且事发突然,私下从未通过气,此时殿堂之上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长公主李唯归绝美的双眸盯着殿下那个荒人,他低垂着脑袋,躲开所有人的目光。
皇帝闭上眼,挥挥手。
大内宦官之首曹波平手持一道圣旨上前两步,朗声道:“特赐慕惊年为长公主棋侍诏,不可随意出入宫禁,钦此。”
众皆哗然。
慕惊年身形微微颤抖,紧咬下唇。
李崇光心底长舒一口气,偷偷朝慕惊年咧嘴一笑。
李唯归眼神诧异,不知父皇此举何解。
王鹧巨站立不动,坦然听旨。
唯有明德堂与陶洞桥心中掀起滔天波浪,明德堂更是在一瞬间握紧双拳,微微发抖。
慕惊年只知道自己大概是能在这异国他乡活下来了,他背后的衣衫早就被汗水浸湿,生死被人一言定之的感觉实在说不上多好。
皇帝没有再多言,起身离开。
“退朝。。。”
百官鱼贯而出,三两成群的讨论皇帝的奇诡圣旨。只有少数位极人臣的大臣,身边才没有人敢上前说话。
御道上身穿正紫色麒麟补子的王鹧巨路过明德堂身边时稍稍停下脚步,轻声问道:“何以至此?”
明德堂声音颤抖的回道:“你这种莽夫,懂个屁。”
王鹧巨这位人间修罗一愣,笑笑转身离开了。周围侥幸听见对话的官员神色不动,他们可不是明德堂大人,万一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得罪了这位军方巨擘有几个脑袋给他砍的?
御道最后方的亲王李崇光一把搂住走路都些打摆的慕惊年,说道:“瞧你这点出息,后脊梁都湿透了,赶紧回我府上换身衣裳,再教你些宫中忌讳,这皇宫大内规矩多着呢,你现在身份敏感,盯着你的人不在少数,一切小心为上。”
慕惊年脸色苍白,额头上细汗密布,一只手搭在李崇光的肩上,双眸清亮如水。他内心是无比开心的,大隋皇帝既然不杀他就说明荒人在他眼中还是有利用价值的。他不怕被利用,就怕皇帝对此无动于衷,那苟延残喘的荒人真的在荒原之上活不了太长时日,族里的情况已然糟糕至极。
慕惊年巨喜之下气血上心,眼前一黑,就此晕厥,留下李崇光目瞪口呆,一边唤来宫卫,一边骂骂咧咧地带着慕惊年回王府。
…。
陶洞桥踏出宫门时,抬头眯着眼看着皇宫上如洗秋空,皇宫内朱红色的屋檐将天空裁开,老人缓步而行,低声喃喃道:“画地为牢。。画地为牢啊。。”
与此同时,一个叫慕惊年的荒人迅速在大隋上层传开,成为了官宦之家茶余饭后最上口的谈资。
第9章 当年风雨今日散()
初秋时分,京郊小镇的梧桐已缀上些许金黄,满树金叶在秋风中轻轻摇曳,细雨落在叶上,沙沙作响。
京郊小镇人烟不稠,大多是入朝为官的寒门子弟,虽科举中榜,幸为京官,但仍然担负不起皇城根下寸土寸金的地价。在小镇上买下三进三出的院子的银子还不够成京一处窄院所费,京都居大不易,所言非虚。
小镇东面,有一处别致的院落,院内梧桐亭亭如盖,比别处的茂盛许多。
院中厨房里一位极具风韵的美妇人正在麻利地将案板上得桂花鱼开膛破肚,十指青葱嫩如凝脂,翻飞间,去鳞刨脏,热锅下鱼。
“滋…”热油锅里升腾出一阵清香的氤氲,妇人面如桃花,桃花正盛。
厨房门口一个身材欣长,面相儒雅的男人,坐在光滑的门槛上熟稔地捯饬盆里的青菜,他时不时回头瞧瞧忙碌的妻子,咧开嘴傻笑。
这对夫妻大抵是在十年前的秋天搬来的外来户,男人是个进京赶考的穷酸秀才,女人据说是某个名动江淮的歌姬,这种流言大抵当不得真。
不过夫妻俩刚来时,小镇上的人对于美妇人的相貌确惊为天人,都说女人嫁给这个穷酸秀才何其不智,男人也不恼,只是咧开嘴傻笑。
刚来时妇人的美貌照来不少狂蜂浪蝶,那些登徒子整日游荡在梧桐小院周边,趴在小院墙头哼着青楼勾栏里学来的浪词,美妇人大抵是见过阔世面,气恼之下全当没听见。
倒是平日乐呵呵的秀才气的满脸通红,从厨房里摸了把菜刀不管不顾地追了那些登徒子几条街。结果反倒给那些登徒子套了麻袋狠狠的打了一顿,还被丢到了京城衙门里,若不是秀才一位同乡的五品官上下打点,赔着笑脸送上百两雪花银,秀才怕是要狱案在身,今后考取功名已是妄想。
满脸淤青的秀才向同乡千恩万谢后,一瘸一拐地走回小院,妇人见郎君如此早已哭的梨花带雨,秀才抱着妇人,咧开嘴,直直地傻笑,然后轻声说道:“顾靖梁不过一介落魄书生,能考上功名,光宗耀祖当然是很好,但是有你,是最好。”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小院里的梧桐树叶青叶落已九个轮回,秀才仍然没有中榜,一开始到成京时满腹豪情,誓要把杯斟酒殿前饮,直至次次落榜,失魂落魄。
渐渐地女人带来的嫁妆变卖的一干二净,妇人除了手腕上廉价的青玉手镯,年轻时积攒下的金银首饰全部变卖成宣纸笔墨,秀才也开始在镇上卖字,虽然所得不多,但图个温饱大抵是够的。
今年科举放榜的日子就在明日,秀才却再也没有早早地等在凤阁前渴望能黑底描金的皇榜上有顾靖梁三个字。
他今天一早便上集买了条桂花鱼,与妇人一并在厨房中忙碌,心底积蓄的自嘲在锅里散发出的鱼香中慢慢散去。
自幼苦读纵横兵家术,却也无半点儒将风采,瞧见人总和善地眯着眼角;家道未中落前,也曾是衣锦食膏的高门将种,万卷藏书尽览,年近三十依旧白身…
他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就是那日被宗族里的堂兄拉到风流勾栏中,一眼望中高楼之上眉眼带笑的她,然后在那双秋水般眸子的注视下红着脸结巴说道:“在下。。顾。。靖梁,敢问。。姑娘芳名。”
……。
礼部,及第堂。
按照大隋科举惯例,三百位登科进士的名单将会在此与八位主省及一位总督察所记录名单做最后一遍审核,在礼部所有官员的校对中最终确定。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中榜天下知。三百位登科进士的名字将会被工部连夜刻在凤阁前,鱼跃龙门一朝成凤,于是原本的议事堂也被天下读书人称为及第堂。
自从大隋开国老首辅冒天下高门氏族之大不韪,决意开创科举取士,为寒门子弟架起为官之路以来,无数寒门士子便以此为改换门庭的唯一途径。
数百年以来历朝历代例行九品中正取士,一朝富贵五花马,数辈千金不愁花。为官之道莫过于相善相助,暗自成党。你给我儿题个“中正平和,清廉善治,可堪大用”我便给你孙子给个“与民为善,淳朴能吏”的评语,一朝富贵不算真富贵,官官相护,大家伙一起升官总能给儿孙积攒些人脉烟火情,才能辈辈钟鸣鼎食,代代富贵可期。
而寒门子弟几无尺寸进身之路,饶是一方巨贾也只能竭力挤出笑脸,将大箱大箱的真金白银暗自送给“清廉能治”的士族,美曰其名:进俸。有底蕴的豪富更是别出心裁调教出琴棋歌舞俱善的美姬,赠物不如赠人,还落得风流美名。更有甚者与一方大吏相熟者,当众解开娇妻衣领让郡守暖手,卑躬屈膝至此。
富人尚且如此,最底层的贫民更是每一寸骨血被帝王将相压榨的点滴不剩。士族当街纵马踩踏贫民至死仅罚金五十,牢狱之灾可免,擅自在皇家苑林狩猎尚且要鞭三十,剥去官身,人命不如禽兽,宁当皇家一条狗,不做寒门子。
越是如此,士族与寒门的鸿沟愈发深刻,一边是世代荫芸,官身世袭的士族拱卫皇室,一边是被天灾人祸鞭笞的平民百姓,终有人拿起锄头镰刀反了他娘的。
凭啥你的儿子他娘的就是个酒囊饭袋,偏偏还能世袭官身,治理一洲百姓?凭啥老子的儿子老实巴交,好不容易讨个贤惠貌美的媳妇儿还被你儿子给糟蹋了?凭啥官府的官老爷听到我的户籍就把我乱棍打出门口…。。
自古君王如舟,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可覆舟。
七十年割据动荡,三十年九国分鼎,百年烽火哀歌。
李隋铁骑踏碎了豪门士族的风骨,百年家族的谱牒在狼烟刀戈中付之一炬,将那所谓的风流名仕钉在堂前柱上,可笑的是持枪的正是他们眼中的贱民…
……
中大夫言铭坐在及第堂中一个不显眼的位置,瞧着桌案上的那卷明黄色的卷轴,眼里止不住的艳羡。如今的世道真是好啊,寒门子弟都能靠着读书当上官,哪像他靠着家里忍者肉疼花了五千两白银才捐了个功名,当个小小的六品官。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十年,逢人便送上笑脸,战战兢兢地在吏部苟且,无甚功绩也从没大错,如今堪堪爬到五品中大夫的位置上,不过这辈子大概是别想再往上爬了。
言铭摸了摸身上这身来不易的五品文官绸缎官服,莫名的想起与自己同乡的一个姓顾的年轻人,同样是看上了科举这条读书人的进身之阶,但是结果都不如意。那个年轻人别的不说,光是每次见到自己都能笑眯眯地送上一壶烧刀子就很合自己的胃口,话也不多,总能耐着性子听自己说些官场的窝心事。
不过这小子倒是讨了个十分貌美的媳妇儿,真是踩了天大的狗屎运。前些年个整日笑眯眯的年轻人居然拿着把破菜刀追着些浪荡子跑了一路,结果还吃了官司,还是自己上下打点将他从牢里捞出来。
从侧门进来的吏部尚书,打断了这位中大夫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