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世凰-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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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室子弟穿衣配饰极为考究,穿何种丝袍,佩哪种玉,等级森严,不可逾越。而在李唯归身上毫无半点装饰,多年以来群臣对这位大隋唯一血脉的另类颇有微词,但仍毫无用处,至如今已是见怪不怪。
“臣参见父皇,见过诸位大人。”声如鸣玉,清冽悠扬。
“臣等参见长公主。”群臣皆弯腰行礼,恭谨异常。
皇帝陛下看着女儿,笑道:“又是一位稀客啊。”
李唯归剑眉微挑,并不回话,在皇帝身旁负手而立。
慕惊年在老人的带领下一步一步地接近祈明殿,眼前雄伟尊贵的宫殿给他带来莫大的压力,洁白的额头上冒出一丝丝冷汗,喉咙也有些干涩。
行至殿前,老人微微侧身,示意慕惊年自行上殿,慕惊年脸色苍白宛如苏州宣纸,细密的汗珠格外显眼,他双手紧握,拾阶而上。
步入正门,满朝公卿皆回头而望,龙椅上的那个男人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从极北荒原来的少年。
李唯归居高临下地审视缓步而来的异族人,将他的不安局促尽收眼底。
慕惊年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如剔骨尖刀般的注视,每一束目光都要将他狠狠地拆开,将蛮族人真实的想法掏出来看个究竟。
他的眼神没有与任何一个人接触,他尽量将腰挺直,忍住颤抖的双腿,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迎着如潮敌意。
人世间最尊崇的所在闯入了一个荒原而来的罪民,然后将生死交于他手,怎么看都很愚蠢。
“草民慕惊年,参见陛下。”慕惊年心中默念,行至中堂双膝跪下,头紧凑着墨玉石砖,谦卑异常,略带急促的呼吸在石砖上呵出些许白雾,像荒原冬天的白霜,藏着蛮人万载悲凉。
…………。
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缓缓行驶在成京官道上,马夫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清秀的脸庞上点着几颗雀斑,一双眼睛明晃晃的朝气十足。
马是匹老马,稀疏的鬃毛被梳的十分柔顺,它走得很慢,马蹄轻轻地踏在石板上,小男孩马夫拿着马鞭当枪耍,碰也未碰马儿,任由它慢慢地前进。
“陶爷爷,老黄都快走不动道了,以后还是换匹马吧。”小男孩拍拍马臀,老黄马甩甩头打了个响鼻,继续慢悠悠地踱步。
“爷爷我老咯,可禁不起颠,老黄这么走正合适。”
“那些官老爷都怕爷爷,爷爷威风着呢,一点儿也不老。”
“那是爷爷戴的帽子比那些官老爷更大,等哪天爷爷的帽子被摘了,怕只有老黄会怕爷爷咯…”马车帘子内苍老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
“爷爷你今天哪有戴帽子。”小马夫扭过头一脸疑惑。
成京城很大,小马车慢悠悠地从城东行至城北,穿过了皇宫正门,行过了长贯内城的太和桥,在祈明殿前老黄马才喘着粗气堪堪停下。
无数江湖草莽刺客折命而不得进的皇宫大内,外朝历代帝王挥鞭欲入的大隋皇宫,这辆小马车就这样轻轻行过。
掀开帘子下车的是以为身披白色狐裘的老人,岁月在他脸上凿下太多痕迹,只有那一双眼睛幽深如井。
“爷爷我先回去啦,中午还是吃李婶家的羊肉面?”
“多加些葱花,让李婶少放些辣油,昨天的面确实很辣。”
“好嘞…”
小马夫驾着老马调头向宫外驶去,老人拢了拢袖子,缓步走向祈明殿。
老人面相很普通,很像是村头老树下蹲着掰苞米粒的农夫,事实上他所做的也确实很像兢兢业业的农人,只不过他挥锄打理的是大隋这片万里江山。
十二岁入朝为官,十八岁身穿黄紫贵为小黄门,二十岁为天子近臣棋侍诏,三十岁首任监察司提司,当年的大隋谁不知道陶郎风流无双,受尽帝宠,意气风发。
如今他已风烛残年,只不过他生命的余晖,仍然光耀整个大隋,他叫陶洞桥,是那个纵酒殿前且高歌的陶郎,亦是如今车马不禁,剑履上殿的陶公。
…。。
“陛下,此事是否太过唐突,东越边防与镇北城一带防事虽耗资巨大,但在新政之下,田赋充足,国库尚有盈余,仍有力承担。接纳蛮人不仅要面对天下质问,民心尚未可知,更何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万一养虎为患,后患无穷。微臣愚见,万望陛下明察。”淮南道巡察使刘正躬身上谏,言辞十分恳切。
言毕,绝大多数官员皆暗自点头。
站在一旁的慕惊年脸色一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着实字字诛心。
皇帝半倚在龙椅上,眯着双眼,未置可否。
“微臣倒有不同看法。”礼部侍郎袁白亭见皇帝如此神色,心里已有定数,咬咬牙上前一步道。
“袁卿且讲来听听。”皇帝神色平静,语调也未有起伏。
“万年之前蛮人为恶天下不假,但如今已过万年,早已是陈年旧事,多提何益。再者,极北荒原野兽尚难存活,蛮人如今怕早已是苟延残喘如何能称得上是“虎”。可若蛮人臣服,一可大缓边防,二可彰显大隋国威,三可表我大隋海纳百川之气概,东越那群崽子一直以天下正宗自居,收服蛮人正好让那些崽子看看,这个天下终究还是我大隋的天下。”这番话说的理据皆合,马屁拍的更是极为妥帖,正挠中皇帝心中痒处。
“有些狗屁歪理。”皇帝笑骂。
群臣脸色也皆有些笑意。
王爷殿下笑得尤其灿烂。
“正如陛下所言,尽是歪理。”刘正见龙颜正悦不敢出言再驳,但仍是愤愤然丢下一句话。
袁白亭倒是脸皮极厚,宛如没听见一般。
明德堂与王鹧巨两位人臣领袖皆是闭目养神装死,皇帝心中暗骂不已,也未曾主动发问。
“唯归,你认为如何?”
“可图之,但宜缓不宜急,可徐徐图之。”李唯归一字一句道。
皇帝点了点头,望着殿中文武泾渭分明的表态,不由得有些头疼。
“臣,有奏。”
明德堂与王鹧巨不约而同地睁开双眼。
众人皆回头而望,一位狐裘老人缓步上殿,步履瞒珊。
第8章 棋侍诏()
大隋国土辽阔,南至南疆十万大山,北达蓟北大漠,东连大泽遥望东越,西邻万里海疆,疆土辽远,风土人情差异巨大。
自从李隋九国逐鹿定鼎中原后,天下大势已然明了,北胡东越与大隋共分天下,三国鼎立之势赫然。
大隋花了数十年消化八国底蕴,以一种包容天下海纳百川之姿态,大量吸纳八国遗民,将无数典籍孤本,九川山河地勘图卷一并载回,在成京设立山河楼招纳天下贤士划分大隋疆土。经过十年穷经皓首的考察,将大隋万里国疆分成七道,分封逐鹿功臣,每一道任经略使总理地方军政,权柄极重,堪称大隋的异姓王。但经过皇帝的有意制衡之下,如今七任经略使半数之上是皇帝的绝对心腹,至于逐鹿功臣之后大多逐渐失权,家室巨富,但已不能影响一方军政,但仍有些勇武好战的逐鹿后辈凭借祖辈余荫在军方把持权柄,说话倒也有些分量。但无论如何,老臣王鹧巨依然可以在军部一锤定音,这个身材佝偻的老人扛着八国无数冤魂的怨气却迟迟不被阎王爷收去。当年的王鹧巨立下泼天战功,先帝执意册封他为大隋史上第一位异姓王,中枢门下的黄紫公卿长跪于祈明殿门口磕头流血恳求先帝收回成命,直言封王一事动摇王朝根基,遗祸千年,绝不可开此先例。
但先帝似乎极为激赏这位为他平定三国的武臣,执意下命,据说连圣旨都已拟好,盖下了那方九龙围海的天命之玺。
最后还是王鹧巨本人在御书房内与先帝彻夜长谈,从那之后大隋少了一位功勋彪炳的异姓王,军部多了一株长青不败的参天大树,马上生,马上功成,马上死,似乎成为这位老人一生的宿命。也之所以如此,一干文臣对这位“识趣”的武夫很有好感,类似于“马上功成如瀚海,枪下折旗似覆手”,“夜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之类的歌功颂德的诗句潮水一般涌入王府,据说王鹧巨看都没看,反倒吐了一口唾沫,那班倒是文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成为当时官场上一桩笑谈。
随着战事平定,宇内靖平,读书人的腰杆子渐渐挺直,武人马上平天下,文人笔下治天下,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随着上任中书都省大人开万世之先例,提出寒门未必不可治社稷,士族未必皆能吏的说法,上书皇帝大开仕途,广纳贤士,以才选能之后,天下寒门子弟尽皆痛哭流涕,大感隋朝恩德。至于那些家族历史甚至比王朝国祚还长的豪门大族的挣扎,其中又是些幽深晦涩的血腥斗争,只不过他们遇上了敢于兵锋直指八国的先帝,攻无不克虽败犹敢死战的王鹧巨,将庙堂术民心把玩的炉火纯青的老都省…千年以降未必能生出一个的雄才,在大隋这片原先并不富裕的土地上一个个诞生,将高门氏族原本参天的枝丫一刀砍平,皇帝放眼望去,普天之下再无遮眼阴影。
拥有数百年积淀的士族并非任人宰割的家猪,相反,他们拥有无比庞大的家族财富,对于地方渗透之强,各大家族私下盘根交错利益相互依存之深令人发指。以至于大隋初期的寒门官员发号施令甚至到了无人可应的尴尬处境,你一个连上京科举尚且要集一乡之力资助,连孤本珍籍都没摸过的寒门子弟还敢对我指手画脚?老子身上一块玉佩都顶的上你三年的俸禄,老子玩过的花魁比你见过的女人都多,何来颜面窃据官位?进京告御状?你信不信第二天我就能让你横尸家中,无人可知?
那时豪门大族的反扑尤为严重,加之大战尚歇,朝廷还有诸多方面要依仗地方士族维护统治,个中复杂令先帝想要挥刀斩乱麻,刀已高高举起,却无处落下。
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姓陶的年轻人,他,创立了监察司。
这个姓陶的年轻人先是跻身中书,再当天子近臣棋侍诏,一时间恩宠无双,只是没人想到,这个风流无双的读书人拿起了先帝唯落下的刀,重重挥下。
监察司权柄极深极重,四品以下官员可私下大狱事后补奏即可,至于五品以下竟可先斩后奏。
司中又设八小司,青萝司由无数江湖刺客组成,白菜司的谍子又是些大隐隐于市的商贩走卒组成,龙庭司则是被朝廷收服的世家子弟…
曾有一个凤临州郡守在州内勾栏内酩酊大醉,与最值钱的花魁在床上翻云覆雨一阵辛勤耕耘之后,摸着花魁雪白的脊背,笑言自己如何拿捏那寒门出身的新任参事,又是如何让他不明就里的死在金灿灿的稻田里。
结果第二天这位郡守就在书房中发现了一卷黑色的烫金卷轴,卷上所述与其一般无二,连他娘的神态表情都记录其中。然后,然后在凤临郡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郡守了。
王鹧巨像一柄沉重的铁锤,狠狠的砸碎这只看出身不问才学的狗屁世道,那个姓陶的年轻人则像一把阴冷的剔骨尖刀,暗中杀人于无形。
如果说在上任都省“因病去世”后,那些膏腴世家得以喘息,那么新上任的都省明德堂无疑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此一蹶不振。
而此时,从小便立誓要扬鞭大漠的隋朝皇帝李崇明,大隋首任监察司提司陶洞桥,有经天纬地之才的明德堂,长公主李唯归,以风流著称的亲王李崇光…
在这宏伟煊煌的祈明殿,大隋的权力中心,所有人的讨论的中心却是一个来自荒漠深处的蛮族质子。
而那位俊美如江南名仕的蛮子,站在殿前低着头,孤苦伶仃。
高坐龙椅的皇帝看着从殿前缓缓走来的狐裘老人,嘴角扬起一丝不可察觉的弧度,朗声道:“陶爱卿有何事奏?”
长公主李唯归对老人轻轻作揖。
文武百官看着这个老态龙钟的男人,眼神中有恨意,有敬意,有畏惧,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在政敌一个个倒下后,依然能殿前不跪,驱车进宫,这本身就是顶天的能耐。
“臣对于蛮族质子一事有奏。”殿前站定,老人的声音略带沙哑,却并不刺耳。
“陶卿你说,朕可就等着你呢。”皇帝笑道。
“臣以为,质子一事可行也。”
“陶卿不要说话只说半句,摆明了吊朕胃口嘛。”
“臣这不是上了岁数,喘口气嘛。蛮族既然敢孤注一掷,将赌注压在我大隋身上,大隋吃下又有何妨?大隋国祚至今方才数十年,离所谓千秋霸业还差得很远。不过我大隋平定八国后,已然为天下首善,放眼宇内唯有北胡与东越仍然依仗地势负隅顽抗。东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