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回忆录-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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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这时我所率的两营正威胁敌人的侧背,另有沈军两营前来观战。韩军见腹背受敌,遂开始溃退。我军乘势追击,敌人遂全线崩溃。我军乃克复上雷、大浦、沙浦一带。韩军残部分途退往庆远、融县。我军跟踪击破,克庆远城。守将韩彩凤之兄韩彩龙巷战时被击毙。韩彩凤率残部数百人逃入湘、黔边境,我军遂班师凯旋。
其后我们在柳州检讨此次战役的得失,发现何武不听调遣的事。我特地郑重询问白崇禧关于此事的始末。白以何武随我有年,出生入死,忠心耿耽,不愿使我为难,故不肯明言。经我一再追问,白君见我态度坚定,方吞吞吐吐说出。并说,毕竞我们已打了胜仗,此事也不算严重,不必追究了。我说:“在我看来,此事甚为严重。军令如山,焉有大敌当前,而敢违令之理。何武不听你的命令,就等于不听我的命令。我如知而不办,以后命令将无法贯彻,我一定要彻查重办!”同时我也认为何武的军职只能到此为止。其人思想落伍,爱好享受,仍是旧式军人的一套作风。不能长进,将来难免不再偾事,故决心将其撤职,以肃军纪。
我因而着人将何武找来,告诉他说:“这次作战,我已查出你不听命令。按照军法,这种重大情节的过失是犯死罪的。现在我要撇你的职,希望你准备交代。”何武说:“总指挥,事情有这样严重吗?”他的意思是怪我不念他相从多年,遽忍出此!我说:“你看过《三国演义》,当知道’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故事。我们的私交是私交,军令是军令。我如拘徇不办,将来无法维系军令。你这次必须撤职。”何武说:“那我就回家种田去:”我说:“我们革命军人解甲归农也是很正当的归宿。以后仍希望你常常和我通讯。”
我随即将何武明令撤职。何武办了交代,便回昭平乡间务农去了。此事传出之后,全军震动,上下将士均服我大公无私、赏罚严明的态度。当韩彩凤被击溃之时,中路我军进展也很迅速。除陆福祥在那马附近一度顽抗之外,右江一带旋即削平。刘日福所部两团早已归我军收编,其本人则受委为定桂军第一独立旅旅长。林俊廷率所部三千人也已退入广东钦州。陆福样负伤逃入安南,所部两团亦表示愿意受编。蒙仁潜逃入黔桂边境。我右、中两路军遂均班师回防。而将柳州地盘让予沈鸿英,以免其向我捣乱。
左路我军也于八月初进入龙州,二谭未作抵抗便遁往安南,左路战事遂告结束。溯自我军五月兴师,未及半载,以区区八千子弟,竟将陆荣廷所部二万余人悉数消灭。陆氏在桂十余年的经营,至是遂连根拔去,广西境内乃形成我军与沈鸿英两雄对峙的局面。
第四编:统一广西
第十六章:拒唐和讨沈
(一)
当我们在广西将陆荣廷残部解决时,混乱的北方政局,也起了新的变化。民国十三年直奉战后,曹、吴势力在华北瓦解。一向主张联张制吴的孙中山先生也于十三年十一月北上入京。行前曾有电约我和黄绍竑赴广州一行。同时并明令将“定桂讨贼联军总指挥部”取消,改组为“广西全省绥靖督办公署”。委我为督办,黄绍竑为会办。下辖两军,第一军军长由我自兼,第二军军长由黄绍竑兼任,白崇禧则任督办公署参谋长。两军的编制略如下:
广西全省绥靖督办公署督办:李宗仁
会办:黄绍竑
参谋长:白祟禧
警卫第一团团长:郭凤岗
第二团团长:陶钩
第一军军长:李宗仁(兼)
参谋长:黄旭初
第一纵队司令官:李石愚
第二纵队司令官:陆超
第三纵队司令官:钟祖培
第四纵队司令官:刘权中
第五纵队司令官:何中权
第六纵队司令官:韦肇隆
统领:封高英
第一独立旅旅长:刘日福
第二军军长:黄绍竑(兼)
参谋长:白崇禧(兼)
第一纵队司令官:俞作柏
第二纵队司令宫:伍廷飏
第三纵队司令官:夏威
第四纵队司令官:蔡振云
第五纵队司令官:吕焕炎
第六纵队司令官:罗浩忠
边防第一司令:徐启明
边防第二司令:龙得云
游击司令:马夏军、何正明、陈秀华、卢文驹、
余志芳、封辅军、陈先觉
统领:黄桂丹、岑孟达
支队司令:陈济桓
此时西南局势也极为不稳。在中山离粤之前,广州已岌岌可危。陈炯明部虎踞东江,有随时回师粤垣的可能。盘据羊城附郭一带的滇军杨希闵,桂军刘震寰等则把持税收,恣意搜括,对中山的命令阳奉阴违。其他拥护中山的湘军、粤军也都离理想甚远。粤南钦、廉、高、雷一带的邓本殷和申葆藩早已垂涎广州。即距离稍远的军阀如沈鸿英、唐继尧也莫不有志于广东。这些人都持中山革命大旗而舞之,时叛时服。而最为腹心之患的,便是驻在广州的滇、桂两军及商团。所以中山虽名为大元帅而号令却不出大元帅府所在的士敏土厂。
滇军将领范石生曾经告诉我当时广州的情形。范说,杨、刘税收到手,向来不发给士兵。有时官兵闹饷,他们便说:“你们有枪还怕没有饷?”那时滇军将领都有烟癖。范石生说:“有时我们正在烟榻上吸烟,忽然部属来报告说’大元帅来了‘,我们便放下烟枪,走出去迎接大元帅,回到烟榻房间坐下,请问大元帅来此有何指示。如果是谭延辏Щ蚝好窭捶茫颐蔷痛友涕阶穑胨亲律烫浮S惺苯槭怖矗颐窃谘涕郊绦檠黄膊蛔鹄吹摹!彼档媒蚪蛴形叮姨饺次尴扌乃帷
范石生所说的,也系实情。大元帅府全部工作人员,因政府财源无着,有时甚至无米为炊。那时蒋先生在黄埔作军官学校校长,艰难的情形也相同。因此中山一度有意放弃广州,移大元帅府于韶关,以免受制于这些假革命的军阀。所以我和黄绍竑的名义虽由大元帅所给予,但我们始终未获一枪一弹或一分一毫的接济。事实上,我们的督办公署的实力和场面也非空虚的大元帅府所能比拟。
民国十三年冬,中山离粤后,广东情形更糟。因中山北上后不久即患癌症。消息传来,西南各野心家都蠢蠢思动。原来中山先生虽无实力,然究为缔造民国的元勋,声威所及,犹足以慑服国人,至少在表面上尚为若干地方军阀所拥戴。如果中山一旦溘然长逝,则群龙无首,野心家势必竟争中山的衣钵,谋为南中国的首领。
先是,中山决定北上时,曾指派大元帅府秘书长胡汉民为“代帅”。然汉民先生一介书生,无拳无勇,声望又不足以服众,其处境的困难自不待述。在这种情况之下,惟一有资望有实力、足以承继中山的名位的,便是云南的唐继尧。继尧为云南东川人,日木士官学校毕业。袁氏当国时,继尧继蔡锷为云南都督,后以云南起义,反对帝制的首功,为国人所钦仰。嗣任军务院抚军长,代行总统职权,俨然是护国运动时期的中国元首。唐氏素来自命不凡,自刻图章曰“东亚大陆主人”,志大言夸,雄心勃勃。护法之役,中山当选为军政府大元帅,继尧被选为元帅,名位仅次于中山。其后军政府改为七总裁制,继尧竟和中山并驾齐驱同为总裁。民国十二年春间,陈炯明被逐出穗,中山重组大元帅府时,曾请唐氏为副元帅,继尧居然不就。在他想来,论名位渠原与中山并肩,论实力则渠远在中山之上。他那时名义上拥有滇、黔、川三省地盘(实际只有滇、黔两省),有精兵十余万,所以不愿屈居中山之下。
如今中山病危,南中国一时无主,唐继尧不禁食指大动。盖中山如死,南方便无人再足以驾凌唐氏。论资望,论实力,孙死唐继,实是天经地义。
所以正当中山病笃之时,唐氏忽然通电就副元帅之职,并拟自淇、黔两省派三路大军,假道广西,前往广州视事。
那时驻在广州的滇、桂各军,对唐氏都表示欢迎。桂军总司令刘震寰且亲往昆明促驾。其他的地方实力派如桂林的沈鸿英、东江的陈炯明,盘据钦、廉、高、雷一带的邓本殷、申葆藩都暗中向唐氏输诚,表示一致拥戴。
不过唐氏大军入粤,广西的西江水路实为必经之途。然这条咽喉孔道则在我军控制之下,我如果和他人一样,输诚拥唐,则号称十万的滇军,不出一月便可越境抵达广州。我们若和唐氏龃龉,则必首当其冲,遭受攻击。因此我们如为个人利害着想,盯衡全局,似应和唐氏妥协。但我一再考虑,对唐氏的为人和作风,实感深恶痛绝。因唐氏封建思想极为浓厚,他的卫士号称佽飞军,着古罗马的武士装,手持长枪大戟。每逢唐氏接见重要僚属或贵宾时,他的佽飞军数百人,在五华山联军总司令部内排成层层的仪仗队,族旗招展,盔甲鲜明,传帅令,开中门。唐氏本人则着戎装大礼服,踞坐于大厅正中高高矗起的黄缎椅上,威仪显赫,侍卫如林。想古罗马帝王接见大臣的仪式,恐亦不过如是。
如果这样一位封建怪物,率大军进入广州当起大元帅来,恐怕正在改革中的国民党,和正在滋长中的中国共产党,以及一切工农运动,黄埔军校,乃至蒋先生等一干人物和鲍罗廷、加仑等势必被一锅煮去,什么革命,民众运动,北伐等等,将全成画饼无疑。
当时唯一足以为唐氏障碍的便是我们。但是我们在广西的力量和唐氏比真是螳臂当车。所以唐氏也料定我们不敢说半个不字。为使我们平易就范,唐继尧不惜威胁利诱一时俱来。早在民国十三年冬,唐氏即派一代表文俊逸前来南宁和我们接洽,可见唐氏的东来,早有预定计划。文君为保定军校毕业,和黄绍竑、白崇禧以及我们军中若干将校都有同窗之谊。文君到南宁后,住在最华贵的“南宁酒店”,挥金如土,竟摆出令人作呕的钦差大臣的气派。并携有大批名贵礼物,分赠熟识将领,与我方高级军政人员酬应无虚夕,气势颇有咄咄逼人之概。
文君来拜访我时,即传述“联帅”意旨。文君说联帅不久即去广东就任副元帅之职。联帅抵穗后,当和西南各省军政首要拟订北伐大计。并已缮具委任状交其带来,委我和黄绍竑各任军长之职。倘若同意,唐氏允送云南鸦片烟土四百万两(约值七百万元)以为酬庸。一俟烟土运到南宁,希望我们便通电就职,以昭信守。联帅并表示此次大军取道广西入粤,因为广西是一贫礴省份,渠无意干预省政,沈鸿英虽派使节表示竭诚拥护,但沈究系绿林出身,难当大任,故广西省政设施,一切照旧等语。文君更以“四校同学”之谊劝我说,联帅东来,势在必行,我们如踌躇不决,或妄图反抗,均属无益。言下大有“有平西王的典例在,唯执事实利图之”之概。
我听了他这番话之后,觉得唐氏十分可鄙。唐平时的生活方式和封建作风,我早已有所闻,其滇军以往在川、黔横征暴敛的情形,路谤犹在。况且昔日中山先生委他为副席,居然不就,今乘中山抱病北上之际,忽然就职。用意所在,昭然若揭。倘一旦唐氏野心得遂,为祸之烈,将不知伊于胡底!因此我便告诉文君说,值此中山北上之际,唐总司令忽欲率大军赴粤,恐难免不招致物议;况两粤久苦兵燹,民困待苏。唐总司令既有意北伐,何不迳在昆明召开军事会议,然后分道北伐,又何必劳师远戍,前往广东?如此则北伐未成,内哄已起,为国为民,均属下策,本人实不敢苟同。盼为复电,代达鄙意。
文某见我辞色俱厉,不敢多言,只唯唯诺诺说,当遵督办之意,拍电联帅,俟有回音,再来谒见,遂索然告辞。
文某去后,我以此事关系重大,乃飞电梧州黄绍竑速来南宁会商大计,并先召集在南宁的高级干部密议。会上,我首先痛斥唐继尧的封建与腐化;继述其乘中山北上,图谋攫夺本党领导权的不仁不义,我们断难听任其野心得逞。说了遂分请到会各人各抒己见,不必隐讳。
我首请参谋长白崇禧发表意见。白参谋长对我批评唐氏的话完全同意,至于如何应付唐氏,他感觉兹事体大,不愿轻作主张。以下将官发言最多的是俞作柏。作柏主张纵令我们不受唐氏委任,可否先取得他的四百万两烟土后,然后决裂。因为本军饷糈支细,七、八百万元的巨款,对我军实有莫大的裨益。其他将领有赞同俞的意见的,也有反对的,莫衷一是,会议无结果而散。所幸黄绍竑已在来邕途中,我拟俟黄氏到后,再开会决定我们或迎或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