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当空照中华-第1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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獾牧恕
就这样,崇祯元年的十二月中旬,为数只有一千多人的湖州乡兵,在凌濛初的率领之下,居然一路跟着,将总人数高达两万余众的屠阿丑水贼及其裹挟的乱民,撵进了天目山最北端的深山老林之中。
第三一七章 援兵入浙()
湖州府位于浙江西北,太湖南岸,嘉兴府的西面,山势连绵、森林茂密,但是有山有水,百姓士民在种田之余,多以以丝织业为生,总体上还算富裕。
湖州府的治所设在此时的乌程县,这个乌程县也曾叫作吴兴县,后世的时候废除了乌程县以及吴兴县的称呼,直接叫作了湖州市。
而这里所说的乌程县,也正好就是如今的闽浙总督温体仁的老家。
温体仁的老家就在这个时代乌程县的南浔镇上。
所以,自从接到了嘉兴民乱爆发的消息之后,温体仁心中就有一些不安和忐忑。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浙江是闽浙总督的辖区,民乱的原因也与自己在闽浙两地厉行转移闽浙灾民出海安置的政策有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民乱爆发的地区距离自己的家乡实在太近,担忧自己的亲族故旧以及良田美宅受到冲击,受到影响。
温体仁的担心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等到屠阿丑等人率领着乱民放弃了嘉善县城,一路往西,直奔湖州府而去的时候,温体仁彻底坐不住了,一边加快转递范景文的奏疏,一边召集福建的兵马准备北上浙江平乱。
而此时的福建除了温体仁到任之后,想办法从沿海灾民中募集来的三千青壮督标之外,其他兵力都无法调动。
这倒不是因为福建都司卫所没有兵,而是因为这些福建的营兵卫所兵各自分守要地,已经捉襟见肘,调动不得。
浙江民乱爆发之后,知道浙江情形的温体仁一接到浙江巡抚范景文的报告,就找到福建巡抚熊文灿商议出兵浙江帮助浙江镇压民乱之事。
当时熊文灿环顾左右之后,这样对温体仁说道:“制军大人慎思。八闽之地自与浙江不同,郑芝龙虽然已经归附朝廷,甘为我大明海上屏障,然而毕竟归附未久,兼且坐拥精兵过万,除了水师,更有陆师,若抽调闽兵北上,少了不济事,多了恐有乱生肘腋之祸啊!”
福建当然是有兵的,虽然俞大猷之子俞咨皋活着的时候,不是郑芝龙这些海盗们的对手,被郑芝龙及其部下打得一败再败,但是福建沿海的军备在整个东南沿海三省之中却已经算是情况最好的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当年福建沿海的倭患最严重,而倭患解除之后,由于漳州月港这个唯一外贸港口的存在,福建沿海的海盗们也始终比别的地方猖獗得多。
所以,福建的兵备一直都受到朝廷和历任巡抚的重视,沿着海岸线从北到南,依次分布着福宁卫、福州卫、镇东卫、平海卫、永宁卫、镇海卫六个较为充实的沿海卫所,累计有卫兵一万四千八百人,水师一万零三百人,合计水陆兵力共计两万五千一百人。
这些兵力看着不少,但这些属于编制员额,实际上多少不好说,但肯定要少于这个数字。
虽然温体仁上任闽浙总督之后,对闽浙两省营兵卫所兵进行了初步的核实,但是吃空饷的情况在明末的都司卫所体系之中,是个很难解决的痼疾,除非你如同九边监军御史那样,一个营头一个营头地去实地核对,否则你永远掌握不了下面的实情。
所以温体仁在核查之后,心中也给闽浙两地的营兵卫所兵员数额打了个八折。
然后,照着朝廷给定的编制员额,自募了三千督标,同时也让巡抚熊文灿按制募集了两千抚标,只有这新募的五千兵员,才算是这督抚二人能够实打实地看得见、摸得着、掌握得住的机动兵力。
温体仁、熊文灿都是三榜进士出身的文官,对郑芝龙这样的人有一种天生的不信任,招抚他、任用他不过是出于无奈,出于政绩上的考虑,不可能对他真正的放心放手。
这一次也是一样,温体仁与熊文灿一说起出兵浙江平乱的事情,熊文灿很自然地就又提起了郑芝龙所部的巨大威胁。
他们两人也都知道移民东番必定会进一步壮大郑芝龙的势力,但是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即便深知这是一杯慢性发作的毒酒,也得仰着脖子一口喝进去。
闽浙两省沿海数十万灾民,是他们根本安置救济不了的,除了一股脑儿地扔给郑芝龙,让他把他们全数运往东番岛屯垦安置之外,他们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好在福建沿海的灾民,早就有出海谋生的风气,所以对于朝廷将他们迁移到东番安置,并不是那么抗拒,也因此没有如同浙江那样,出现那么多抗拒移民出海的大小乱贼。
但是,他们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所以各地卫所的兵力,他们不能抽调,而两人的督标、抚标,又是如今保证福州安稳的唯一可信赖的力量,也不能够轻动。
温体仁思来想去,对巡抚熊文灿说道:“大濛兄所言情形,我当然知之。况且如今,浙省因为移民东番而生乱,闽省虽然一时平静,但难说不会受到奸民挑唆,陡生变乱。
“然而,我在这里也给你交个实底,浙西湖州乃是兄弟故乡,父老亲族庐墓之所在。兄弟若不是闽浙总督,自然无话可说,一切都听朝廷平乱方略。
“只是如今兄弟忝为闽浙总督,湖州有警,温某若是坐视不理,今后如何有脸面对家乡父老,若是宗族父老有个万一,更是百死莫赎啊!”
熊文灿字大濛,官职自然比温体仁小,就是年龄也比温体仁小上两三岁,温体仁之所以如此称呼他,所要表达的就是一种上官对下级降尊屈贵以示亲近的意思。
这也明末官场之上私下流行的一种做法。
熊文灿听了这话,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能点头认可,说道:“制军大人所说乃是人之常情。助剿浙江之乱,于公乃是朝廷大事,是制军大人之职责,于私是伦常所在,为人子者所当为。只是若出兵,以熊某看来,却不能从闽省沿海都司卫所出。”
温体仁见熊文灿这么说,当然也知道他的意思,于是说道:“那就抽调郑芝龙所部人马北上入浙助剿屠阿丑之乱吧。”
温体仁这话说话,捻须微笑,静静看着熊文灿。
熊文灿听了这话,则点了点头,说道:“制军大人高见,以熊某看来,此事正该如此处置!”
见熊文灿同意,温体仁接着说道:“既然大濛兄也是这个看法,那就烦劳你去一趟同安,亲自见见郑芝龙,向他分说一番,由其出兵五千,遣一亲信部将率众北上。理由嘛,就说闽中亦有不稳迹象,各地卫所之兵无法抽调。
“另外,再跟他说清楚,这次出兵之粮饷由浙省供给,且由温某亲自坐镇统军,着他多遣精兵入援,若其麾下立下功勋,郑芝龙同样功不可没。”
温体仁说完,熊文灿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温体仁,最后躬身抱拳称是。
第二天,熊文灿在自己抚标人马的护卫之下,南下同安而去。
郑芝龙归附之前,以澎湖、金门、东番等地基地,掌控着通过闽海北往琉球、日本,南下濠镜、吕宋等地的航线,归附之后,受封为福建海防参将,除了郑氏实际控制的东番卫之外,朝廷还将福建同安到南澳一线的海防事务,全部交给了郑芝龙。
而这其中就包括了泉州、厦门、月港这几个明末沿海海贸最为兴盛的港口。
郑芝龙及其众兄弟,对此自然非常满意,也因此认为朝廷的招抚很有诚意,对大明的归顺也多了几分真心。
因此,熊文灿到了同安,见到郑芝龙几兄弟,向他们表明了闽浙总督温体仁以及自己的来意之后,郑芝龙几兄弟一合计,就爽快答应了闽浙总督府和熊文灿的要求。
三天过后,郑芝龙派郑兴、陈晖辅佐自己最信任的弟弟郑芝虎,率领五千人马乘船一百二十余艘大小船只沿海北上福州。
又三天之后,郑芝虎北上船队在福州接上了闽浙总督温体仁及其所率督标中军一千人,然后再度起航北上杭州湾而去。
第三一八章 阴谋阳谋()
对郑芝龙来说,温体仁的一石二鸟之计,并不是什么难以识破的阴谋,而是一个光明正大的阳谋。
阳谋的意思就是,即便你知道这是一个坑,你也得睁着眼睛往里跳。
于公而言,郑芝龙已经归附了朝廷,虽然目前还处在听调不听宣的状态,但是对于他们这种海商兼海盗出身的人物来说,信义有时候真的很重要,至少表面上来说是很重要的。
郑芝龙起初跟随李旦在日本混,被李旦赏识,成了李旦的义子,混的是风生水起,靠的就是信义二字。
李旦死了之后,基本上继承了李旦的事业,虽然十分年轻,但是能够做到让多数人抛弃李旦的亲儿子而追随他,靠的也是信义二字。
李旦死后,郑芝龙带着队伍投奔东番笨港开创基业的颜思齐,对颜思齐也基本上做到了恭恭敬敬,取得了颜思齐的信任。
所以在颜思齐死后,他又如愿以偿地继承了颜思齐的基业。
就这样,从郑芝龙带着弟弟郑芝虎离家出走,跑到濠镜澳投奔自己的舅父当学徒跑海贸开始,在短短的六七年时间之内,就一跃而成为东亚海面之上最强大的一支海盗力量。
直到崇祯元年归附朝廷的时候,郑芝龙也不过才二十四岁罢了。
而此时的郑芝龙,却已经由一个海盗成为了驻守大明东南沿海海贸最盛之地的金夏海防参将。
郑芝龙原名郑一官,出身泉州南安县城的一个官府吏员世家,其父郑绍祖以及上溯数代都是南安县的吏员。
虽然机缘巧合做了海盗头子,但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想法,那就是重回岸上,脚踏实地地当一个朝廷的官员。
因此成为闽浙沿海最大的海盗头子之后,郑芝龙从来不肯坏了自己的名声,特别是在福建沿海一带,虽然也上岸抢掠、打劫海商,并且多次与官府前来围剿的水师激战,杀死杀伤官兵无数,但他很少屠杀沿海无辜百姓。
天启六年、七年,福建连续大旱,漳州、泉州一带饥荒严重、民不聊生,郑芝龙还曾运粮救济灾民,并且招揽漳、泉百姓出海,到东番垦荒谋生。
所以郑芝龙在漳州、泉州等闽南沿海一带的百姓之中,还是颇有威望的。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以及自己麾下的兄弟们留下一条后路,以便有朝一日能够招安上岸,安稳做官、享受富贵而已。
而当今朝廷对他可谓不薄。
由盘踞澎湖金门的海盗头子,成为镇守闽南沿海的海防参将,这个由贼到官的转变,不光是身份上发生了可以光宗耀祖的变化,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收取来往船只的税款了。
当然了,郑芝龙这个人虽然非常有手腕,但是他的见识与之前的大海盗李旦、颜思齐相比,还是不够开阔。
他生长在福建同安的大家族里面,虽然十七八岁就靠海吃海,开始了海商兼海盗的冒险生涯,但他对海洋的认识,却与当时许多大明内地之人差不了多少。
就是说,一旦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岸上享受生活,那么他一天也不愿意在海上奔波冒险。
所以,当朝廷封他为海防参将,并且将其驻地设在其家乡同安县城之后,他就将他的海防参将府设在了同安,其麾下三四万原海盗部众,一半安置在了东番卫的五个千户所,一半安置在了同安到南澳的大小岛屿之上,比如澎湖、金门、厦门等地,部分陆师也跟着他上了岸,作为营兵与福建沿海卫所一起,驻守在同安到南澳的沿海陆地之上。
自从招安上岸之后,二十四五岁的郑芝龙立刻就成为了闽南沿海的土皇帝,闽浙总督温体仁、福建巡抚熊文灿以及泉州知府兼泉州巡海道蔡善继,既然招抚了他,当然多数时候都是惯着他。
除了郑芝龙从出海的海商那里收取的税银有三成需要上缴给户部太仓以外,不仅其他的税银留作自用,而且但凡闽南海上的事务,全数委托给他这个金夏海防参将来处置,闽浙总督衙门、福建巡抚衙门,以及泉州海巡道衙门很好地遵守了当初招抚之时的承诺,从来不去干涉。
所以郑芝龙上岸之后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自在,除了每三个月上缴收到的三成税银之外,官府这边完全不管他,而他又可以打着朝廷的旗号,去讨伐其他不服的海盗,还可以打着朝廷的旗号对来往闽海等地的过往船只收取税款,日子过得是前所未有的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