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余烬-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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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杨预的眼中,那种挥舞毫无章法,只是仗着一身重甲和蛮力,根本无法持久,只是效果不错,眼见人群已经被冲开了一个口子。
时机稍纵即逝,在他们的身后,那些守军已经解决了惊马,正蜂拥而至,杨预一眼瞅见身前的马儿背上,系着几个皮囊,里头有些是装食物的,有些是装水的,还有一个,则是他们此行的盘缠。
他心念一动,解下那个袋子,看也不看,就这么反手朝后面扔出去。
袋子“砰”然落在桥面上,大量的钱币从口子里滚出来,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冲在最头里的吐蕃军士纷纷停下脚,等到发现那不是什么暗器,而是财物时,个个眼里都露出了贪婪之色。
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杨预将木弓套在身上,翻身跃上自己的坐骑,踩着颤颤巍巍的藤桥,将速度一点点地加起来。
“五郎,捉住某的手。”离着几步远,他大声喊道,同时伏在马背上,朝外伸出手去。
杀得性起的刘稷扔掉手上的藤牌,一把握住同伴的手,双脚猛地用力一蹬,飞身上了马背,右手上的战刀挥出一个半圆形的光圈,将几个冲近的吐蕃人逼退。
“驾!”
杨预嘴里一声吆喝,战马驮着两个沉重的身体,奋力向前,从那个口子里摇摇摆摆地冲了出去。
藤桥上,追在他们后头的那部分吐蕃守军将将赶到,无奈只能和前者一样,用稀疏的弓箭为二人送行。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当息东赞带着一千多轻骑到达婆夷川河岸时,就连两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摆在地上的十多具尸体引起了他的兴趣,蹲在地上一一看过去,就连三匹死马都没放过。
几个百夫长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都在等待着雷霆震怒。
几百人守住的桥头,居然被两个唐人冲了过去,搞不好他们就会像地下的死者一样,等到息东赞站起身,脸上居然露出一个笑容,情形更是诡异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几天你们巡视对岸时,有没有发现唐人的踪迹?”
几个人一听之下不由得面面相觑,任是谁都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这个。
为首的一个男子被推了出来,斟酌着字眼答道:“息东赞贵人,除了那天发现唐人的探子,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唐人出现了。”
“他们是两人一马?确定吗,走了多久。”
“尊贵的东本,我们不敢欺骗你,他们原本有四匹马,被我们斩杀了三匹,两人骑上了同一匹马,走了不到五刻。”
五刻,也就是唐人的一个时辰,息东赞心里有了数,也顾不得再同这些人计较,对他而言,这两个人逃与不逃,结果都是一样。
“上马,过桥。”
息东赞跨上自己的备马,身后的一千多轻骑同他一样,将已经疲累不堪的坐骑留下,以一个单列的纵队,缓缓经过藤桥,朝着对面的唐人控制区,也就是五年之前,被占领的小勃律之地而去。
从四个时辰的差距追到一个时辰,息东赞相信,无论如何,目标也不可能不眠不休地赶路,哪怕将马儿累死。
他未必没有机会。
第十九章 祖国()
从婆夷川到小勃律,也就是后世巴控克什米尔地区的吉尔吉特市,直线距离约为两百里,实际上,因为是沿着印度河谷,免不了有弯曲萦绕之处,这么走下来,就没个准数了。
两人一匹马,哪怕为了减少负重,丢弃了多余的兵器、甲胄,一路狂奔,也是苦不堪言。
谁能想到,吐蕃人竟然会穷追不舍,要知道,这里已经是大唐的辖境,理论上来说。
“狗日的蕃虏,老子又没抢他的婆娘,如此苦苦相逼为甚?”杨预嘴里咬着一支草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山下。
“你看上那个九娘了?忒得好牙口,人家芳龄四十七,比起你家老娘也不遑多让吧。”刘稷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打趣道。
他是刚从半山腰爬上来的,为了迷惑追兵,足足跑了三里多的路,布置出各种痕迹,造成一个他们仍在前方潜逃的假像,此时好不容易返回,累得跟个狗一样,躺在同伴的边上,呼呼地直喘气。
这么多天以来,终于能躺在自家的土地上了,哪怕此刻还没有脱险,也想不管不顾就这么睡上一觉,要知道这些天,两人犹如丧家之犬,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
“我娘才没她那么老。”杨预嘿嘿一笑:“老实说,你小子当初压在她身上,就没有起什么心思?”
不等刘稷答话,他自已接了下去:“不是她自己说起,凭谁能想到,那身段,那模样,那姿容,说是双十年华,某都信。”
刘稷默然,心知同伴说得是事实,这不是什么恋长,而是真正属于熟女的诱惑,就像一颗生透的果实,香气溢人,令人垂涎。
每每想到那一抹艳红的唇彩,他都会忍不住心生悸动,更何况是同伴,这种感觉与经历无关,完全出自本能。
最吸引小鲜肉的,永远都是熟女。
“来了。”
杨预轻声说了一句,刘稷扭头一看,山下的那片河谷,刚才还空无一人的,突然被大片黑影占据了,人喊马嘶不绝于耳,他还在心里估算大致数目,一旁的声音已经给出了答案。
“不下一千骑,乖乖,这是不死不休之势啊,吐蕃人也太看得起你我了。”
说到这里,杨预心里一动,吐出嘴里的草棍,偏过头去,正好刘稷的目光也转过来,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一点。
这么大的阵势,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追捕两个敌方探子,那就只剩下一种解释,对方一定怀着某种战略目地。
或许是为了探路,同时试探唐人的反应?
息东赞骑在一匹栗色的羌马上,身上只披了一领轻甲,这种马因为要适应高寒地带,有着长长的鬃毛,这也让它们看起来更像是某种猛兽。
他的手在柔顺的肩毛间抚动,仿佛摸着心爱女子的身体,眼睛却在四下打量着,从两旁的山岭、湍急的河流、密密的林木,一一扫过,当前面的侦骑前来回报时,他的目光都不曾离开。
就是那样的山林,夺去了达囊乞这等勇士的性命,死状更是让人印象深刻。
“。。。。。。我们追到三里外,就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了,组本带着人还在寻找,命小的前来回报,请东本的示下。”
“嗯,什么?”息东赞恍若未觉地应了一声,突然想到:“痕迹是在三里之后消失的?”
“正是,蹄印、篝火、秽物都一一勘验过了,应该就是那两个唐人。”
“应该?”息东赞无声地笑了:“若是有应该,他们原本都出不了贺菩劳城,若是有应该,达囊乞,那个蠢货。。。。。。”
他稍稍顿了顿,低下头,几乎贴着那个军士的耳朵,怒吼出声。
“你是不是想,比他死得还要惨?”
在他的怒火中,那个军士连滚带爬地跑掉了,甚至不及等到他的指令,只一瞬间,息东赞的脸上就恢复了平静,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些视野上。
他带着这么多人,深入到这么远,唐人居然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不光如此,一条连接大小勃律的商路,没几个行人来往,特别是这片河谷,竟然人迹全无,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前路失去了踪迹,那些探子想要隐藏什么?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进了这个河谷,才来这么一手?
随着脑子里的疑问,他的思维越来越清晰,那些郁郁葱葱的山林,让他想起了唐人的一句话。
草木皆兵。
“传令,收拢各队。”息东赞扬起下巴,慢慢地拔转马头,脸上露出一个惋惜的表情。
“回军。”
他们的行动,没能逃过刘稷等人的注视,两人疑惑地看着追兵循原路退走,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答案。
眼见吐蕃人的身影消失在河谷的尽头,杨预从草地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打算窜出去,没想到被一股大力给拖住了。
“急什么,吐蕃人惯于故弄玄虚,搞不好就是为了诱使我等现身。”之前的险境让刘稷依然心有余悸,如果不是对方大意轻敌,自己早已经成了林子里的一具伏尸。
杨预的脚下一滞,返身一把拖住他的手,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就在对方不解的神情中,伸手指向远方。
“吐蕃人不是玩花样,因为。”杨预的话里充满了傲气:“咱们的人来了。”
刘稷被他一拉,并肩站到了一块儿,目光跟随他的手望向河谷的出口处。
灰白色相间的大地上,一大片阴影顺着河岸蔓延过来,渐渐铺满了整个河谷,在一面又一面招展的红旗下,无数身披甲胄、手执长兵的骑士齐声高喝,整齐划一的蹄声震天动地。
红旗、红袍、红缨,这个民族的颜色,以一种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如同一头猛兽扎进了心里。
这一切让他想起了一句话,后世的华夏人想要写到护照上的那一句。
无论你身处何方,都不要忘了,在你的背后,站着一个强大的祖国。
“祖国。”刘稷嘴里喃喃地念着,心头一松,眼前阵阵发黑,不由自主地栽倒下去。
第二十章 封二()
烈火,到处都是烈火,熊熊的火光中,一个青涩的少年,奋力地奔逃着。
在他前面的大队人流,每个人都空着双手,丢弃了身上所有的东西,面色惊惶失措。
少年听着身后传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的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手撑到一个硬梆梆的事物,那是一具已经变凉的尸体,与他一样,都是唐人面孔。
“去死吧!”
波斯语?少年愕然回头,一匹黑色的阿拉伯马在他的身前扬起双蹄,马身上那个铁塔般的武士全身笼罩在黑暗中,碗口大的铁蹄重重落下,雪亮的刀光闪得他眼睛睁都睁不开,只能从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
刘稷挣扎着坐起身,精赤的上身布满了汗水,眼神茫然地失去了焦点,那种临死前的窒息感,如同亲身经历一般,活生生地摆在眼前。
“五郎,五郎!”
随着一个男子的声音,他的手被人一把握住,刘稷惊恐地转过头,对上了一个关心的眼神。
这是一个年纪有些大的男子,身穿一袭圆领遥溃飞洗髯乓i巾,颌下一缕清须无风自动,清瘦的面颊上长着一双细小的眼睛,其中一只略微有点斜,这样的面相难说讨喜,无论是威严还是慈祥都挨不上边,从他的头脑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形容词竟然是。
獐头鼠目。
可不知怎么的,一看到男子,刘稷就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亲近感,他的眼里,甚至流出了泪水,毫不掩饰地将软弱展现出来。
刘稷心里很清楚,此时的他,犹如一个旁观者,无论是刚才的梦境,还是此刻的心情,都不属于自己,而应该是这具身体之前的主人。
“又发梦了?”男子将他拥入怀中,像个孩子般地拍着他的背。
“这也难怪,那一战,你才不过十五岁,整整两万余人,回来的还不到三成,尔等归来的那一天,安西四镇,没有一处不闻哭声,高中丞,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如同被人抽去了魂魄,须发白了一半。”
男子的声音低沉无比,神色黯然,陷入了回忆当中,刘稷却慢慢地平复下来,被他的故事带到了一年之前。
怛逻斯,这个被后世无数人扼腕叹息的名字,出现在他被复苏的记忆里。
天宝十载五月,被称为“华夏山岭之王”的高仙芝,开始了他最重要的一次行军,带着两万安西戍军,一万拔汗那和葛逻禄客军,长途跋涉七百余里,抵达怛逻斯城下。
在完全没有后援和粮道的情况下,唐军不得不速战速决,先是围城不下,后来又遇上大食与河中诸国的优势联军,相持五日之后,客军之一的葛逻禄叛变,腹背受敌的唐军阵型崩溃了,余下的人在敌人的追杀下亡命逃窜,就如同他在梦里看到的情形。
这是他的初阵,差一点就变成了最后一阵。
“。。。。。。那天,某同你的父亲,还有大都护府幕下所有的判官、参军、掌书记、文吏,差不多有一百余人,写啊,写啊,整整写了一夜,一万六千多封讣告,每一张的后头,都是一个破碎的家。”
男子的眼中闪着泪花,说出来的话却将刘稷脱口而出的“爹爹”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对方也许只是父亲的同僚,不过就刚才的反应来看,绝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刘稷的伤势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的无知,男子不住地出口安慰,直到被人叫住。
“禀司马,诸将已在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