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相如-第1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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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冬至快到了,家家户户都在煮酒烹肉,添衣换袍,互相宴请亲朋好友。
可文君的心中却没有一丝往年的喜悦。
她不怕孤独,不怕寂寞。她思念相如的时候,她知道相如也在苦苦地思念着她。
于是,她就常到相如琴台弹琴,这个时候总是很幸福,原来思念也是一种甜蜜。
可现在呢?现在呢?
文君不由在心中哽咽道:“夫君啊夫君,为什么你就迷恋上了茂陵女,你真的能舍得下我吗?为什么?为什么我就偏偏舍不下你!我以前在等你,现在在等你,永远在等你。今生今世,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为什么你就这样狠心抛得下我呢?”
“夫人,我昨晚又做了一个梦。”琴心故意欢笑着小跑进来,“梦见先生来接我们了。”
“这么久都没回过家书,这次的梦只会相反了!”文君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外面的雪不大吧,我想到琴堂去走走。”
琴心为文君披上白绒领裘袍,相随着穿过卵石小径,步入相如琴堂。
文君环顾四周,春秋帐,琴台,琴台上文君购置来取名为相如琴的古琴。
“良晨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屋?”睹物思人,文君有些神情恍惚,“茶饭不思为何人,多情原为无情哭。”
文君啊,一个爱情至上,其次才轮到生命、财富、亲情的文君,其他一切更是十分遥远无暇多作计较的文君,仍没想到最终会落得个滴不尽的相思泪,飘不尽的心灰意冷。
“物是人非,柔情不再,他若心已旁骛,即使把他拴在自己身旁,拴在琴堂又有什么意义呢?”文君思前想后,想前思后,又是泪流满面。
窦府的相遇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一曲成姻缘。然而,终究未能幸免三千烦恼丝,天地再大却容纳不了琴瑟之恋,狠心离开他,忘字心头绕,前缘尽勾消,落花人独立,凄凄惨惨惨惨凄凄啊……
文君越来越多愁善感,想至此,已然恸哭失声。
难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就只能用漫无止境的时间去忘记一个刻骨铭心的人,用悲痛欲绝的心情去怀念一个嗜魂蚀骨的人,待到暮色苍茫若干年后回忆起沉沉往事,无边的酸楚该怎么搅碎尘封的心灵,两情相悦精心勾画过的美好生活又该怎样悲凄地闪过?
文君伏在相如琴上,哭得伤心欲绝,哭得天昏地暗,哭得大雪扑进琴室。
琴心伤感,怎么去劝,都无济于事,也背过身去悄悄地抹眼泪。
文君止住了哭时,雪亦渐次隐去。
在这冰天雪地,琴室中没有丁点暖气。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幕幕挥之不去的记忆。
在窦府与相如的惊鸿一瞥,那一刻,相如掳走了她的心。
在邛州大酒店,她女扮男装,与相如同谱上古曲谱,那一刻,她们心意相通。
在酒店外,相如当街纵声琴歌,那一刻,她的心震撼了。
在卓府宴会上,相如一曲《凤求凰》,那一刻,她把自己的心交给了他。
在都亭,文君中夜逃出卓府,与相如相拥在一起,那一刻,她把自己的所有,全托付给了他。
在安汉,她与相如浪漫游览嘉陵江,观看百牛渡江,那一刻,她享受到了夫妻的恩爱。
在临邛,他与相如艰苦酿酒,当垆涤器,那一刻,她体验到了共同劳作的欢欣。
在升仙桥,相如打马奔长安而去,那一刻,她体会到了离别的伤感。
文君的纤纤玉指慢慢拂上了相如琴弦,这一抚,思绪澎湃,竟奏出了世上至为忧伤凄婉的《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琴声哀怨,如泣如诉;唱声凄婉,缠绵悱恻。
琴歌一起,直听得人柔肠寸断,心酸不已。
琴心“哇”地哭出声来,忙跑出琴室,依着门框,任自己抽咽成一个泪人儿。
当琴心泪眼婆娑地抬起头,不经意间竟望见了程亦虎,原来此人也呆呆地将头靠在对面仅数米远的一棵树上,似乎病了一般。
管家卓充的背影缓缓地向远处移去,也如一片轻飘飘的雪花渐次消失。
原来,这程亦虎被卓充领进后,闻得这一曲大悲如斯的《白头吟》,亦不自觉地移步过来,脚步愈来愈沉重,终至再也无力迈出一步了。
程亦虎是个粗人,但他也被《白头吟》深深地打动了。
他没想到文君如此深爱着司马相如,这爱情是感天动地,这幽怨亦是惊鬼泣神。
文君一曲弹毕,早已泪湿相如琴,哽咽不能言语。
琴心过去,轻轻为文君捶背。
文君用手势叫琴心准备笔墨。
程亦虎跟着琴心来到琴室,文君却似并未看到多了一人,挥毫将《白头吟》书了下来。
“怎样的爱,能够没有错误?怎样的爱,能够恒久不变?怎样的爱,能够无怨无悔?”琴心看得动情,触动心伤之处,不禁低声叹道。
“大家闺秀心甘情愿夤夜私奔,这司马畜生居然不加珍惜,在怜惜女人这方面,实不如我啊。”程亦虎心抱不平,“这书呆子,太不像话了!”
程亦虎望着一脸惨白的文君,痛惜道:“文君妹妹啊,早知你心容不下第二个人了,我实不该千般阻拦。倘若当初劝得尊父允你们婚姻,当不至于此吧!”
文君摇着头,眼光无神。
“唉,我程胖子该死,该倒霉,该一辈子也见不着我那五岁而孤、玉戒为婚的妻子了!”程亦虎望着《白头吟》,眼中也盈满了泪,“我的爱妻呀,今生如果我找不到你了,来生也绝不会像司马畜生一样地负你!”
琴心回味着程亦虎“五岁而孤、玉戒为婚”的话,忽然叫出了声:“印月!印月就是五岁而孤、玉戒为婚,莫非……”
“印月,真的是?”程亦虎心惊胆战地望着卓文君求证,见文君点了头,不禁悲痛地捶打着自己的头,“印月,我的夫人啊,果然是我害死了你!”
“印月好好的啊!”琴心叫道。
“印月没死?”程亦虎惊喜道。
“你冷静下来,我慢慢给你说。”
琴心没心情多言,只将印月如何被公孙弘所救一事简要陈述了一遍。
程亦虎知道印月被京官公孙弘收为义女后,惊喜异常,但见文君主仆二人如此伤感,亦不敢过多表露于外。
“我差点忘了一件大事。”安静下来后,程亦虎忽然拍着脑门道,“文君妹妹,我真是贼心不死,被窦家再次骗去了一笔钱!”
“与夫人有关?”琴心忙问。
“嗯,近日风闻窦家与官府勾结,准备抓你们到公堂审问,再判归窦家!”程亦虎低头道,“刚才听得琴歌,知道你今生不会再嫁了他人。为了不在公堂受辱,你们,就和我一道去京城,和司马兄相会吧?”
“相如既于我无意,我就绝计不再去京城!”
“这应该是一个误会,司马兄当不是薄情寡义之人!”程亦虎安慰道。
“你快去找印月吧,她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她也肯定在等她的郎君!”文君已心如死灰,“如此,你帮我带封信给相如就行了。不管他回不回信,望程少爷都能及时回复我。”
“好。”程亦虎道,“我知道文君妹妹还没死心,你将《白头吟》琴歌于我带去即可。若司马先生读了还不回心转意,那就确是薄幸之人!这种衣食丰足之后不但不知珍惜,反而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小人留他何用?我程某即雇杀手给你把人头提回来就是!”
文君何尝不知道,爱,也是一个过程,一个需要双方一起用心经营的过程。
她似并没听到程亦虎在叨唠些什么,悲愤地注视着手中的笔,突然饱醮浓墨,挥笔在绢帛上写下了三个大字:《诀别书》。
泪花儿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下来,她提笔一口气写了下去: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
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
锦水有鸳,汉宫有水,
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
瞀于淫而不悟!
朱弦断,明镜缺,
朝露晞,芳时歇,
白头吟,伤离别,
努力加餐勿念妾,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书毕,文君呆愣愣地望着堂壁挂着的春秋帐,这帐,是他花了很多心思才织就的。
这帐上的花,都是文君用心绘上去的,还有一凤一凰,相依相偎。
在帐里,有她和相如的琴歌与嬉闹,欢笑与温馨,充满了甜蜜的回忆。
文君望着,双手抓住,猛地扯了下来,“哧啦”一声撕成两半。
“这《诀别书》连同春秋帐,与《白头吟》一道帮我送至相如!”文君言毕,一步一步捱上了楼。
“文君妹妹,你保重,我即刻送往京城!”程亦虎忙大声应道。
第164章 印月的信心()
窦兴进入太守府邸时,心宽体胖的蜀郡太守刘泽正在客厅里闭目养神。
两名俊俏的丫环一个捶背,一个捶大腿。四只轻巧的小拳头,富有节奏地起落着,捶在那一堆堆肥嘟嘟的肉上,就象在捶一只臃肿的猪。
刘泽从小就喜欢吃,做官后更甚。好吃,和他的爱财一样,同样出之于一种贪婪的习性。他的愿望是吃尽人间美味,搜尽天下银元,那么有一天死的时候,才会心满意足地合上眼皮了。
如今,经过一个冬天的吃喝,本来就已经胖得可怕的躯体越发地肥大了。他那个装满了脂肪的肚子,活象一只打足了气的皮球,膨胀到不能再膨胀的程度。
窦兴见刘泽睁开了眼,忙抢上一步道:“窦兴特地来拜见太守大人。”
“哈哈哈,不用见外,赐座。”
随即有差人搬来锈凳,置放于太守斜前方。
窦兴也不坐,转身招呼管家窦丁取过一个包裹来,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刘泽身侧的几案上。
当窦兴打开包裹,露出五百两金灿灿的黄金和几大包熊掌、鹿脯、海参等山珍海味时,刘泽贪婪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笑道:“你小子还嫌官做得不够大是么?”
窦兴忙跪下道:“对于太守的提拔,窦兴已感恩不尽,岂敢嫌小!”
刘泽笑道:“那是为何?”
窦兴抬头看看太守身边的两名丫环,又道:“区区小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刘泽一努下巴,将两名丫环打发出去:“嗯,窦兴,有啥事你说吧?越过了大汉律法的可不行。”
于是,窦兴便诉苦道:“卓文君本是窦家明媒正娶过来的媳妇,可她却私奔了司马相如。我家兄弟孤苦伶仃,近日连连托梦哭泣,说文君夫人还欠着一年半守灵陪护,怎的就没了人影?”
刘泽听说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事,不禁打了个激灵。但眼睛始终离不开那堆金灿灿的黄金,心虚道:“意思是说,卓文君有私逃之罪?司马相如有拐人妻女之罪?”
“嗯,请大人明断!”
“但窦家大少爷已去世,卓文君守寡再嫁,不违律法,不算私逃!”刘泽苦道,“没有个理由可不行啊!”
“不,不!大人明鉴,妇人守一而终,乃是古训!她敲锣打鼓地嫁到窦家,便是窦家的人了。”窦兴忙搬出“理由”来,“守制未满,又未经窦家允许,随人私奔,伤风败俗,不是叛逃是什么?”
“嗯,有一定道理……”刘泽转动着眼珠,下意识地按着自己的肚子,深思起来,卓文君与窦家的这段纠葛,只要有原告,证据确凿,还是可以判她一个私逃的罪名的,就连这司马相如也可连带判个拐人妻女之罪的!但司马相如的文才深得皇上器重,听说又出使南夷去了,万一他日飞黄腾达了,弄不好自己的官职也得丢掉。
窦兴知道刘泽在想什么,忙凑上去神秘地道:“吾家夫人进京见过公孙弘博士,其秘授让我们拿卓文君来做文章,以此扰乱司马相如的心智。”
“大人!”窦兴退后一步揖道,“卓文君在窦家守节未满三年,趁归宁时私逃,理应判归窦家,望大人秉公明断!”
听说有京官授意,刘泽贪婪的目光又看了看那堆黄金,终于下了决心:“嗯,好吧。本太守就公事公办。汝必得避嫌,赶快叫窦氏家族递个状子来。”
印月与程亦虎同骑一匹马,在长安城外信马由缰,好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