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相如-第1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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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如一行跋山涉水,踏雪疾行,即日到了奇峰突兀的半山腰雪山工地,尚隔几里远便听到号子声、打夯声、铁锤和钢钎的撞击声。
声音愈来愈高亢,只听得筑路号子唱道:
“嘿哟哟着,
嘿着,
嘿着……
蜀道难,
黔道难。
南夷道,
难上了天!
筑路难,
日子难,
老百姓,生死筑路,
何年是边……”
在这冰天雪地里,这一声声号子不就是兵卒民众的哀号声吗?相如耸然动容,心如刀绞。
相如策马当先赶上,质问手持皮鞭督工的一副将:“如此大雪,为何不等雪停了再动工?”
“汝为何人?”副将见这一队来人不少,全都威风凛凛,不敢托大,有些迟疑地问道。
盛览在马上答道:“此为钦差大人司马相如!”
副将忙跪下道:“禀告司马大人,唐将军有令,这修路如同打仗,实行‘军兴法’,不得停歇。”
“怎么个军法?”
“若偷懒者,鞭;迟缓者,笞;逃跑者,杀。”
不远处,一体弱兵卒扛着重达百余斤的石条艰难地爬行,突然,这兵卒将石条向侧边一靠,依着石条躺着爬不起来。
督工立马跑了过去,一边鞭打一边吼道:“快起来,我叫你偷懒,我叫你动作慢!”
“住手!”相如跃马过去飞身夺下鞭子,怒道,“这是大汉的子民,不是夷匪!不是敌人!”
督工正要发作,却见副将苦着脸在旁边垂手而立,这才胆怯地看了看相如一行,忙躲在了副将身后。
“司马大人有令,如此大雪,让他们避一避!”盛览威严地道。
副将忙应道:“是!”
通往夜郎的路真可谓千难万险,山路之后是栈道,栈道之后又是山路。
相如一行在雪地中走走停停,甚是艰难,当行进在嵌于崖上的栈道上时,相如的心震撼了。
一侧悬崖如刀削般陡立,一侧却是深渊下还在奔泻着湍急的河水。
有苍鹰在脚下飞过,甚至那褚色羽翼的纹理都看得一清二楚。
空气仿佛凝固,马蹄踏在木板上,仿佛踏在心上一般心惊胆战。
相如想,这唐蒙还真不简单,如果这是一篇大赋,也绝不亚于《子虚赋》。
但为了安定,为了道路继续修筑,功劳再大,也不能操之过急,所以,皇上也只能把一切罪责推在唐蒙身上了。
前方,身系绳索的民工有的扶钎,有的挥锤,开凿了洞眼之后再锲进碗口粗的铁棍。
一个挥锤的大汉吼道:“耶哦嗬哦嗬嗬哟哦哟嗬哦嗬哟——”
吼声仿佛从地底冒出,渐渐升高,直冲云霄,苍劲,悠扬。
弯腰,屈膝,握住锤把,随着号子的节奏,吐气蓄力,挺起腰身,硕大的锤在空中划出半道弧线,锤把弯成了一张弓。
号子尾音拉长的那一瞬间,时间停住了!空气凝结了!精赤的上身,紧绷的肌肉,沸腾的热血,仿佛要突破暴起的青筋喷涌而出,那高高地举着锤的大汉在突兀的悬崖上形成一道力的剪影。
那仿佛如盘古开天辟地时蓄积了千百万年力量的一锤,就要砸下来了!
“嗨——呀!”终于迸发出一声震天的呐喊,那惊天动地的一锤,来了!
“当啷!”一声,锤与钎发生了灵与肉的碰撞,火花四溅。
“别那么凶,砸了手咋办?”扶钎人恐惧道。
“耶哦嗬威呀呀哟嗬嗬——
我一锤来砸开天,
哟——嗬!
锤锤砸的是,
苦命人呀!”
一次次呐喊,一次次撞击。一锤既已,一锤又起,周而复始,锲而不舍。
突然,随着携风带雪的一锤砸下,钎在岩洞中跳了一下,因为恐惧,扶钎人手一松,钎就“呛啷啷”地掉了下去。
高高的脚下,湍急的河水只溅起了小不丁点儿的浪花儿。
抡锤人冷笑:“你钎没扶好,该你爬上去取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休息一会啦。”
扶钎人就缘绳而上,到了顶端刚一探头,就见一道鞭影呼啸而来。
“妈呀”扶钎人惊叫一声,手一松,整个人就坠了下去。
绳索在一块尖利的石上竟被磨断,“啊——”随着一声惊恐的惨叫,扶钎人象崖上脱落的石块一般,伴着回旋着的惨叫声向下边湍急的河中快速地坠去。
相如大惊失色,下面虽岩树不少,但一个普通人跌下去也不会侥幸。忙一招“马失前蹄”翻出栈道,头下脚上跌落,脚在崖上急点,扶钎人刚落得一半即被相如抓住了腿。
相如瞅准河上边不远处的一棵苍松坠去,双双稳落于松丫上。
见司马大人飞出栈道救人,众人惊出一身冷汗。
跟随的副将道:“天天都有一两个人掉下去死掉,堂堂钦差,值得如此冒险救一个民工吗?”
盛览愤怒地瞪了他一眼:“民工的命就可以草菅吗?”
众人放下绳索,二人方沿索攀上山顶。
扶钎人惊魂未定地跪下谢恩,相如双手扶起来:“你们,就是我们的父老,就是我们的兄弟!”
相如一行来到工地歇息之宽敞处,将众兵卒和民工集中起来。
“诸位父老乡亲,你们受苦了!我司马相如今奉皇上圣旨前来看望你们。”相如含泪道,“你们挟风裹雪搭桥筑路,令相如心生敬仰;唐蒙违背圣意鞭笞民众草菅人命,让相如痛彻心肺!”
众筑路兵卒感动地围了过来,齐齐跪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我们祈求皇上呐,这路不要再修了,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各位父老乡亲,大家快快请起。”相如动情地扶起身前的兵卒,大声道,“皇上旨在夷道通,大汉一统国富民强。所以,这路,还是要筑的!”
“只怕路没筑成,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一民工怯怯地道。
“风雪夷道,筑路艰险,但这夷道,将是你们永远的功勋!”相如激动地道,“边境上的人,一听说烽火燃起,就都扛上武器骑马奔赴,唯恐落后。他们顶着刀口,冒着飞箭,义无反顾,难道他们喜死厌生吗?现在我们干一些筑路之事,就害怕了退缩了,与战士比起来,这是多么的可耻啊!”
见那人低下了头,相如又道:“唐蒙不体恤民意,动用军兴法,非皇上本意。待吾司马相如奉旨责罚再作定论,大家可先到帐篷去歇息,等雪停了再动工吧。”
第162章 晓谕巴蜀()
相如一行向着唐蒙的大营策马而去,一路上只见夷人山寨一个接一个,足有二十余个之多,疏落相错,大小不一。
山寨灰白色的石板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雪花。
这些山寨全都建有险峻而又坚固的寨墙,寨外掘有护城河一样的濠沟,上面插满鹿角,吊桥高高地曳起。
一条蜿蜒而来新修的官道在山寨之前被阻断了,显然是人为破坏。
这条被破坏的官道,便是唐蒙奉命修筑的通往夜郎之道。
见此,相如一行并未直奔唐蒙大营,而是分头对周围的情况作了一番较为透彻的了解。
唐蒙毕恭毕敬地将相如一行迎入大帐后,不等相如问话,就手舞足蹈地将自己筑路的功劳大大粉饰了一番:“吾奉命带领将兵千人,辎重万人,过符关置通夜郎。五年来,吾之大军一路上遇山开道,逢水搭桥……”
相如挥挥手,打断道:“汝先解释下,夷寨前新筑的官道,何以被破坏?”
“这,这些夷人实在可恶,野蛮不可教化,生性贪暴,扰我士卒,是以巴蜀不安,惊动长安,其罪莫大焉!”唐蒙恨恨地道,“他们帮助兵卒逃跑,偷袭我大汉营帐,猖獗至极。吾一怒之下才率兵猛攻山寨,可这些山寨实在太坚固了。吾正要调兵强攻时,听闻司马大人奉旨而来,卑职便停止了进攻。”
“你可知晓,他们为何要与你作对?”相如冷冷地道,“就是因为你一味蛮干,枉杀无辜!”
唐蒙心想这下坏了,原来这司马大人早就将相关情况调查清楚了,忙跪下惶恐道:“司马大人所言极是,卑职知错,卑职往后将善待夷民,爱惜兵卒。请大人给卑职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唐蒙最担心的是,这司马大人将自己的官职暂停了,等候朝廷圣裁;或者立马换将筑路,那岂不是吾之前功尽弃了?
而最担心和不甘的是,怕朝廷已经放弃路筑了,若真那样,自己的功劳不就全被抹杀了吗?
“汉民和夷民都是天子的百姓,本是一家人。”相如背着手踱了几步又道,“汝既知错,则速速备上数匹绸缎玉帛等大汉礼物,明天随我一道送去夷寨。赔礼道歉,并要自此和善相处!”
“诺。”唐蒙见朝廷并无停工之意,稍稍心安,忙道,“卑职马上照办。”
“且慢,”相如道,“给吾准备笔墨帛砚,吾要代皇上拟一道檄文。我要在檄文中告诫百姓,晓谕百姓。”
“好!”唐蒙忙吩咐手下清水研磨,并奉上笔、帛。
待一切就绪,相如一挥手,众人忙退出了营帐。
相如思索良久,即在唐蒙营帐挥毫写下已酝酿多日的《谕巴蜀檄》:
“告巴、蜀太守: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时侵犯边境,劳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抚天下,集安中国……
“今奉币役至南夷,即自贼杀,或亡逃抵诛,身死无名,諡为至愚,耻及父母,为天下笑……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晓谕百姓以发卒之事,因数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
相如赋毕,又背着手诵读一遍,方才满意地叫道:“可也!”
众人鱼贯而入,盛览更是迫不及待地捧起了绢帛。
相如在檄文中指出,唐蒙所为本非皇上旨意,而逃避、抗拒服役也非臣民应有的德操。因为臣服汉朝本是各部族“延颈举踵”唯恐不及的大事。历史上为了国家的安定统一,效死而不辞的“边郡之士”及“贤人君子”数不胜数。
盛览诵道:“夫边郡之士,闻烽举燧燔,皆摄弓而驰,荷兵而走,流汗相属,唯恐居后;触白刃,冒流矢,义不反顾,计不旋踵,人怀怒心,如报私仇。彼岂乐死恶生,非编列之民,而与巴蜀异主哉?”
读到此,盛览道:“司马先生笔锋好不犀利:难道那些边郡之士就‘乐死恶生’吗?他们不是国家户籍名册上的在编百姓吗?与巴蜀之民隶属于不同的君主吗?”
众人听得动容,此三问高屋建瓴,振聋发聩!
“司马先生真乃天人!先生告知巴蜀之民,凡‘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者,君上岂能亏待?‘故有剖符之封,析珪之爵,位为通侯,居列东第’。”盛览边看边惊叹道,“先生不仅辞赋独步天下,而且檄文以情动人,融之于理辨,气盛于辞断。”
相如道:“盛览兄弟不必过谦,汝之《列锦赋》等佳作已名扬天下了!”
“吾今生遇司马先生,学之于司马先生,虽已作出《合组歌》、《列锦赋》,但实不登大雅之堂啊。”盛览愧疚道,“吾,吾从此实不敢再作赋了!”
见檄文中陈列己罪不少,唐蒙心虽惶恐,但已知相如并未有加害之意,至少不会因此而影响他的官职和筑路大业,一时也感动不已。
唐蒙静心反复诵之,对赋作同样不住点头,甚觉此文之情理备至:“司马大人更注重奉劝巴蜀之民融个人功名于‘君国利益’之中,若能‘计深虑远,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甚至像贤人君子一样‘肝脑塗中原,膏液润野草而不辞’,则是‘遗显号于后世,传土地于子孙’,‘名声施于无穷,功烈著而不灭’的千古不朽之举。反之,则‘耻及父母,为天下笑’。此檄文虽责罚了我,但更多的是对百姓晓之以理。若能就此让子民安定,继续开发南夷,亦是当朝之大幸也!”
相如摇头道:“吾心内有所不安,感觉责备百姓的言辞过于激切和严厉了些。不过,皇上目下正全力开疆拓土,欲威加八方,一统四海。为了国家的长远利益,百姓们暂时忍耐一些也是应该的。”
见众人点头称是,相如又对唐蒙道:“汝立马将檄文分抄巴蜀二郡,令他们迅速发至各县道,晓谕于百姓!”
第163章 白头吟()
文君望着墙上的《子虚赋》,眼中的泪不争气地又下来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冬至快到了,家家户户都在煮酒烹肉,添衣换袍,互相宴请亲朋好友。
可文君的心中却没有一丝往年的喜